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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并购项目就这样结束了。董事长很官方很张扬地表扬了任炎, 说他慧眼如炬,经验丰富,能从项目上挖出别人都挖不出的潜藏危机, 为整个公司规避了风险、避免了整个公司会遭受处罚的情形。他号召投行一线的各位项目人员都要像任炎学习。
这份表扬看上去很风光,但楚千淼知道, 董事长的官方表扬有多张扬, 叶浩荣记在任炎头上那笔账就有多重多厚, 因为这通表扬翻过去看,恰恰是力通对项目承揽人的敲打。
董事长必定知道这个项目是叶浩荣承揽的,而挖出这么个大问题后,他只要前后里外地仔细多想一想, 就能想明白叶浩荣和陶冶院线之间必定有点什么猫腻。所以他是在借着表扬任炎, 敲打着叶浩荣。那些表扬任炎的话从敲打叶浩荣的角度翻译一下其实是这样的:谁也不是瞎子, 项目上暗藏的危机总会被人挖出来,想玩心眼儿的人注意点, 别拖整个公司下水。
楚千淼有点担心也有点放心。担心是因为任炎在上海这个项目上是彻底得罪了总部领导叶浩荣了。有点放心是她品出董事长似乎对任炎颇有赏识,对叶浩荣颇有微词。仔细想有这么个三角关系在,任炎倒也是安全的,毕竟三角形最稳定。
替任炎担心又放心了一回之后, 楚千淼给自己在这个项目上的表现做了个总结。
她摊开任炎给她的皮本子, 翻到最后一页,开始记录。
这是她到投行后做的第一个项目,也是她第一次做并购类的项目,虽然没做到最后, 但她学到了很多。
她掌握了并购项目的尽调重点,负责在现场收集底稿和解决问题。
她学会了财务的基本知识,并能够利用这些知识独立判断企业持续盈利能力的情况。
她交下了木介这个朋友,也是通过木介的帮助,才最终确定陶冶院线存在很可能会影响到公司正常运营发展的大额对外担保事项。
合上本子,她想起当初任炎问过她,那么帮木介是图什么。她还真是没图过什么。可是种善因总能得善果,不是所有人都会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木介就是知道心怀感恩的一类人。她想谢谢木介,谢谢她帮自己找回了对人情人性的信心。
年底,大家都从项目上回到了北京。任炎在部门邮件里下发了一条通知:本周末全部门举行一次培训拓展活动,地点在城郊山上某别墅小院。
培训拓展的“培训”楚千淼从字面大致能推导出这俩字是什么意思,八成像她刚入职时,任炎告诉过她的那样,他要找几个法律或者财务方面的专家来给大家讲讲课。至于“拓展”她有点拿不准,于是问秦谦宇:“秦哥,活动当天用带胶鞋手套什么的吗?”
秦谦宇愣了愣,差点笑岔气:“你当去挖防空洞啊?这个拓展听起来是个体力活动,但其实就是个幌子,它本质上就是大家一起吃一吃喝一喝玩一玩。这是每年年底任总犒劳大家的一个福利,费用什么的都是任总自己出。”
楚千淼真想问问任炎到底是什么神仙领导,人格怎么就能高尚成这样。
一转眼到了周五。任炎从外面搞了辆商务车。他自己也开车,车上带着秦谦宇和楚千淼、刘立峰,其他人坐商务车,整个部门向着城郊山上的别墅小院进发。
秦谦宇坐在副驾,楚千淼和刘立峰坐在车子后座。
别墅小院位置建得刁钻,得盘着山路上到顶。盘山道绕来绕去,楚千淼坐过山车都没晕过,盘山道却把她走得一呕又一呕的,呕得她旁边座位的刘立峰一脸嫌弃,使劲往一边躲,生怕被她喷溅到食物残渣之类的东西。
楚千淼想起来了,这人有洁癖,每天到了公司后,桌子都要用干湿抹布各擦一次后才肯放下公文包。谁要是不小心踩他鞋一脚,他能恨不得把鞋皮擦漏。
楚千淼其实只是干呕,没有真的想吐。但她看了刘立峰的样子,心里想使坏,就一个劲地往刘立峰那边作势欲呕。
刘立峰一脸要命的表情,整个人都缩得紧贴在车门上,避着楚千淼,声儿都颤了:“你能不能往那边呕?!你那边多大地方呢,你往我这挤什么,我说你成心的吧!会吐了不起啊?”
楚千淼不理他,就是往他那边呕,一路上吓得刘立峰一直一惊一乍地,不停喊着任炎:“领导,你管管她啊——啊!老秦,你死过来,我要给你换地方——啊!要吐你离我远点吐啊你!”
秦谦宇才不跟他换地方,他时不时回头看戏,开心得不行。
任炎偶尔抬眼从后视镜里看过去,趁着谁都不注意时,嘴角会轻轻挑一挑。
部门里从来没有人能坐他的车坐出这么热闹的动静来。挺好的。
他一脸冷漠地开着车,像什么也听不见似的。
一路上刘立峰差点让楚千淼逼疯。
车子终于到达别墅小院,一下车楚千淼就变了个人,刚才晕车快要呕死的形象彻底不见,她仰着脖子深呼吸山间的新鲜空气,一脸的陶醉。
刘立峰在旁边被她气得脸都绿了,指出去的手指尖都在抖:“你刚才就是故意装的吧你!你看你现在精神成什么样了,你像晕车吗你?!”
楚千淼呼吸够了一扭头,冲他使劲一笑,笑容灿烂得怎么看怎么能气死人:“我不晕车,我晕人,我总有几个一看见就想吐的人,没办法啊!”刘立峰看着她的笑容,脸都气红了“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一个完整句子。
楚千淼就是想气他,作势又朝着他要呕,刘立峰简直是跳着脚地跑一边去了。
秦谦宇看着他们这出戏,笑得直不起腰,扶着一株树前仰后合。
“领导你看,刘立峰有克星了哈哈哈!”
任炎站在他身后,没应他的话。
脑海里还是她刚才灿烂至极的一副笑容。她上次这么笑,是他拒绝她的告白后,她灿烂地笑着对他说:学长,以后你别对我太好,那种很特别的好。
想一想,原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她再叫他学长了。
大家到了别墅小院,第一项活动是到会议室里接受培训。
任炎从会计师事务所请了一位专家过来,给大家讲授项目实务中的一些财务问题。
楚千淼刚到力通那会儿,开例会的时候大家讨论财务问题,她基本上听得一头雾水。但现在听着这位专家的授课,她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了。
在上海项目上抛头颅洒热血地学习财务课程真是没白费力气。
财务专家用投影仪讲着ppt,他的语调有点催眠,好多人被他催得有点昏昏欲睡,但楚千淼却精神百倍地边听边记笔记。
“下面我给大家讲讲上市公司财务造假的方法,有的人啊是真不怕麻烦,为了做高利润,都不惜费力跑到国外去,比如跑出去,搞个空壳公司什么的,然后让国内公司和国外空壳公司自买自卖,一进一出就把利润做出来了。这怎么说还算用了脑子使了力气的,有的老板你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直接刻萝卜章,造假销售合同做高利润”
楚千淼认真记着笔记。写完笔记一抬头,她发现隔壁位的刘立峰正满脸蔑视地看着她。
“这也用记?这不是常识吗?”
楚千淼想了想,小声说了一条法规:“企业债券的转让,应当在经批准的可以进行债券交易的场所进行。”
刘立峰一脸的“这我也知道”
楚千淼话锋一转问:“知道这是什么法规的第几条吗?”
刘一峰:“”楚千淼做出和他刚才一模一样的轻蔑表情:“这是企业债券管理条例第二十二条。”
刘立峰:“”他愤愤地涨红脸,转过头。
离他们的位子不远的任炎不动声色地撩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无声一抬。
在怎么给自己找回场子这方面,她已经不用他担心。
培训结束是晚饭聚餐。因为有任炎在,大家都显得有点拘谨。聚餐结束后,天已经发黑了。任炎说要走,大家知道他不爱参加聚会,也就不多挽留。
秦谦宇提出去活动室,那里可以打牌也可以唱卡拉ok。大家于是对任炎人人奉献一句“任总再见”就鱼贯尾随秦谦宇移动到了活动室去。
任炎看着他的那些手下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再见了,站在原地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他走到车边,解锁车门。拉开车门又关上,他人还在车外。
他转身,靠在车前,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
点燃,慢慢吸,抬头看看天,好像还没有黑透,好像时间还早。
一支烟吸完,他从车身前站直,把车重新锁好。
他打算过去活动室看一眼。
任炎站在活动室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里面的人分成两伙。一伙在唱卡拉ok,代表人物是崔西杰。一伙人在打牌,核心人物是刘立峰。秦谦宇是个牌迷,正在和刘立峰红眼厮杀。
楚千淼游离在两伙人之外,坐在沙发上,一副从容样子,但她不断抬手向耳后掖着头发的动作出卖了她。
她不安紧张或者无措的时候,总会那样掖头发。
任炎无声叹口气,推门进了屋。
面朝门口的秦谦宇最先发现任炎的降临,他手里捏着扑克牌,一抬头,嘴巴张得下巴能直接砸在桌面上。
“领导?领导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是来和我们一起玩耍的吗?!”
大家都回头,唱k的也停了,全是一副掉下巴的表情。
坐在沙发上的楚千淼仰头看着任炎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看着他把大衣脱掉,搭在沙发上,又走去牌桌前,往秦谦宇给他狗腿兮兮拉开的椅子上,一坐。
“扎金花吧。”他说“陪你们玩几把我再走。”
立马所有人都雀跃起来,唱歌的不唱歌了,打牌的不打牌了,所有人围拢上来,准备扎金花。
任炎扒拉开挡住他视线的秦谦宇,用手指轻敲桌面,吸引了楚千淼的注意力。他看向她,很随意般地问了句:“扎金花会吗?会就一起来。”
他坐在牌桌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他挑着一边嘴角,似笑似不笑地,似有意似无意地,又雅又痞。
楚千淼向耳后掖了下头发,笑着一起身。
“我会!”
正式进入扎金花流程后,楚千淼发现任炎实在是适合玩这个游戏。他能把面无表情的表情拿捏得炉火纯青,让所有人都猜不透他手里到底是什么牌,自己的牌到底要不要和他刚到底。
他靠着他的面无表情,把大家赢得底朝天嗷嗷叫。
楚千淼和秦谦宇他们把头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大家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任扒皮。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连刘立峰也暂时忘记了对楚千淼的种种不待见,和她达成了短暂的统一战线,共同展开讨任大计。
楚千淼负责扰乱军心,胡说八道刺探任炎的情绪,秦谦宇负责从这些情绪里读任炎的微表情,一旁孙伊还用手机上网找了本微表情对应图谱用来给秦谦宇临阵磨枪。
一轮发牌完毕,楚千淼对任炎胡说八道:“任总,您今天的领带超级赞,没有一对的好牌都配不上您这条好领带!”
任炎面无表情:“想诈我的牌?”
楚千淼一脸谦卑:“不敢诈不敢诈,纯粹地敬仰您的领带!”顿一顿,她话锋一转,突然改了称谓“学长,所以你手里有一对是不是?”
任炎心里震惊在那声“学长”里,他看着楚千淼眼睛里的狡黠,心头一震,下意识地答应着:“嗯。”秦谦宇立马喊话:“任总手里肯定有一对!没有一对的不要跟了哈!”
楚千淼继续胡说八道:“任总,要是把帅分为三个等级,一对10以下那么帅,一对10那么帅,一对10以上那么帅,我觉得您起码是一对10那么帅!”
任炎眼神冷飕飕。
秦谦宇立刻说:“我觉得领导是一对10以上!”
任炎瞥他一眼。
孙伊:“起码一对j!”
任炎又瞥他一眼。
刘立峰:“我赌一对q!”
任炎呵地冷笑一声:“套牌也套得掩饰一点。楚千淼,”他突然点名“你给他们打个样儿。”
楚千淼用拳头轻轻一敲桌:“我们任总必须是顶天帅!必须是最大值一对k那么帅!”
其他人被她花样拍马屁洗刷了眼界。
任炎看着她一眯眼:“我要是手里不是一对k,你怎么圆这个话?”
大家都看着楚千淼。
楚千淼眼珠一转:“您要是一对q,我就把k的牌都吃了。反正您手里的一对得是最大的一对,您必须是一对最大牌的帅!”
刘立峰在一旁都听惊了。
任炎没忍住笑了一声,摇摇头:“准备吃牌吧。”
秦谦宇立刻对大家宣布说:“任总手里八成一对q,手里牌比这小的撤,比这大的冲鸭!”
其他人不跟了,刘立峰激动地要求看任炎的牌。
任炎果然一对q,刘立峰是三个五,他赢了任炎。秦谦宇和楚千淼一击掌,刘立峰和秦谦宇兴奋地一击掌,之后又下意识地和楚千淼一击掌,击完一脸后悔,但看着捧回的一把钱,转脸也就把这后悔忘了。
这么玩了几把,任炎寡不敌众,输给了大家的众志成城一条心,把之前赢的又都慢慢吐了回去。
玩到输赢打平,气氛已经非常和谐融洽,楚千淼已经融入到人群里,她说话逗趣有意思,人聪明反应快,会和人互动,拍马屁也拍得大大方方不扭捏,拍得大家都爱听。连刘立峰也暂时收起对她的成见,搭配她的一唱一和,猜任炎手里的牌。
又输掉一局后,任炎起了身。
“你们玩吧,我累了,先走了。”
差不多了,再继续输下去,就太明显了。
秦谦宇起身要送他,还拉着楚千淼。但被任炎制止。
“谁也别送,你们继续玩。”
他自己走出去,上了车。
坐在车上他发现,他的兵还真是听话,他不让送,还真的没有一个人出来送送。
他简直气笑了。这一晚上的处心积虑,也就听到一声“学长”连送都没人送一下。
月色如水,他发动车子,开进月光中。
楚千淼又玩了一会,走出活动室接电话。电话是谭深打来的,他说自己刚出差回来,刚下飞机,非常想念她。他问她在哪,在干什么。她一一回答。挂断电话后,她没有回屋去。里面的烟味都快浓成了固体,她还不如在外走一走透透风。
秦谦宇忽然招呼她一声。
他也被屋里的烟味儿给熏出来了。
他们并着排,在月光下的空地上走着圈聊着天。
东聊西聊聊了好一会儿,秦谦宇忽然一声感叹:“任总也是用心良苦了,知道老刘他们对你有成见,玩不到一起去,就叫着大家一起扎金花,还故意先可劲地赢,好激大家一起对付他。”
楚千淼尽量不做作地叫了一声:“哇,居然是这样!”
秦谦宇瞪她一眼:“可不是!唉,我就怕你没品出来这事儿,跑出来特意跟你说一声。千淼你得长点心,得知道任总待你很好,知道不?”
楚千淼轻声地说:“得嘞!”
她当然知道。
楚千淼和秦谦宇正说着话,一辆保时捷炸街似的开过来,一下刹停在他们身边。
谭深从车上下来,月光下长身玉立地站着,笑容灿烂,风尘仆仆。
他声音中饱含思念:“千淼,阿深老师想学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谭深:小同学,阿深老师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想老师?哦呵呵呵!说没想能气死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