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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核查结束当晚, 楚千淼赶一份工作报告。最近睡眠时间少,赶报告的时候她困得东倒西歪,腾云驾雾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用凉水洗了把脸后, 她抱着电脑去楼下咖啡厅,打算叫杯咖啡提提神。
她挑了之前和任炎坐过的那张桌。坐下后, 她发现桌面有水渍, 便抬手从纸巾夹里拿出张纸巾擦拭桌面。
擦完她把纸巾随手放到了桌子上。
咖啡很快送上来, 她一边喝一边眼神一滑,掠过那张擦过桌面的纸巾。她端着咖啡杯一愣。混沌的困意消失了,脑子里跑马般地跑过一帧帧画面。
她想今晚的好致命,鼓捣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她放下咖啡杯, 用力捶捶胸口, 开始干活。
当晚她如期交了现阶段的工作报告。第二天一早, 任炎把工作报告发给企业,并告诉钱四季, 现场工作阶段已经正式结束,项目组现在要转战回北京准备申报材料。他让力涯出了两辆商务车,一辆拉人,一辆拉项目底稿。
两辆车呼啸在北方八月燥烈的秋日空气里, 直驱向北京。
接下来又到了最刺激、最能扒掉人身上一层皮的环节, 做申报材料。
企业代表、各中介机构项目组成员持续地聚在力通开会对材料。以前楚千淼做律师,来力通对项目材料属于客体,是外来人员,除了作材料没有其他分内任务。但现在她已经是券商的人, 是实打实的东道主,在做好分内工作以外,如何照顾周全其他中介机构成员的需求、协调其他中介机构成员的关系,也成为她的一项不必言明的隐形责任。
她知道对材料这个环节最能检验一个人的脾性,脾气再好的人到了这个节点都会时不时地变成喷火龙。
一开始过材料,任炎又对他们这些兵甩起冷冷的反问句。不管相处得已经多熟,她和秦谦宇他们依然怕他砸过来的反问责备。
她想这或许也是任炎的另一项人格魅力。他身上有叫人服气的气场,他的情绪会叫人觉得有价值有力量。得到他的认可会让人感到开心,让人觉得人生最大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就是得到他任炎的认同;而他的否定能叫人臊进骨子地自责,叫人恨不得抽自己嘴巴,然后对自己发誓此后永生都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要再叫他失望。
除了任炎,会计师事务所唐捷的领导也出马了,到力通来跟着一起对材料。楚千淼觉得都是领导,但他和任炎完全不同,他沉不住气,经常会因为一个问题就和其他机构呛起来。
私下里任炎对她说,以后这种情况发生时都由她来平息,他还说这时最是她该发挥本事的时候。
任炎让她先用不那么明显的彩虹屁稳住呛架两方的情绪,然后把他们在呛的问题四两拨千斤地拨过来给他,由他来解决。
任炎还对她说了这么做的原因——如果他直接在那两方人马互呛的时候发声说:其实这个问题我觉得是这样的完全可以这么解决,那无异于同时得罪两方的人:我们吵得不可开交,你倒赶过来充本事。
所以他需要楚千淼那张好嘴发挥作用,稳住千军万马后,再由他指挥千军。
楚千淼把任务完成得极其出色,每次她都能把争吵化解于无形,把争吵的两方人马赞得通体舒泰甚至会赞到让他们反过来自我检视:我到底值不值当这番赞;为了这番赞,我可不能这么没风度地吵。
于是大家也就都各退一步了。
然后这时,楚千淼再问一句任炎:领导您看这个问题怎么处理好?
任炎再把解决方案一说,换来全场一派皆大欢喜的局面。
事后秦谦宇拉着楚千淼说:“千淼,你这张嘴,真的,我真想拓下来裱好挂我们家墙上祈福用!你真是不出嘴而已,一出嘴征服四方!”
后来看多了她和任炎的打配合,他又说:“千淼,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儿啊,我跟着领导比你年头久吧?但我就是没法做到像你这样跟领导心灵相通打好配合!真的我觉得这次对材料跟以前太不一样了,你和任总打配合打得太漂亮,这回的气氛真是空前地和谐、效率真是绝后地高啊!”紧张高压的工作状态下,记忆力的容量都变得有限起来,秦谦宇这番话后来楚千淼只记住了四个字:心灵相通。
在力通对完材料,大家转战荣大,开始正式踏入申报前的最后一道程序。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环节,熟悉的打印员小哥——这是楚千淼在荣大经历的第三个项目了,打印员小哥都跟她熟了起来,甚至还大胆地问了她,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打印员问她这问题的时候,刘立峰和她正一起站在打印机旁等材料。刘立峰立刻替她抢答说:“她有,你问晚了。”
等抱着打好的材料从打印室往楼上办公室走的时候,楚千淼问刘立峰:“你听谁说我有男朋友了?”
刘立峰横她一眼:“怎么的,不说你有男朋友,你还等着打印员小伙加你微信呢?”
楚千淼想想也是,这样倒是少了一层不必要的社交烦恼。
楚千淼渐渐发现,这次在荣大,任炎有了一点变化。
以往在荣大熬材料的时候,任炎必定是会抽烟的,越遇到问题时他抽得越凶。
那些细细白白的圆筒燃烧后被他吸进肺时是销魂草,被他吐出来时是他所扛下的整个项目的压力。
他是靠着那些细白的烟支解压的。
可是这次,楚千淼居然没有看到他吸烟,一次都没有。压力大时,遇到问题需要解决时,他居然是问她要块口香糖吃——那是她的解压方法。
他学她,靠着一块怎么咬都咬不断的胶质物提神和解压。这是她从前从来不会想到的事情,堂堂投行大佬任炎,会嚼一块口香糖他闭着嘴巴嚼啊嚼,忽然一抬头告诉她,招股书第八十五页第一段,改一下。
随着他讲话,口香糖的水蜜桃味道从他口腔里溜出来,溜到她的鼻息间。
那时他是一个水蜜桃味道的任炎。一个嚼着口香糖的水蜜桃味道的任炎。
那场景实在是太罕见了,连着那味道,一起值得被怀念。
在荣大作材料的日子里,她的二十七岁生日悄然降临。那是作材料最紧张激烈的时刻,大家务必得保证赶在九月底之前把材料做好申报到证监会,否则就要再加审一季。
人人都熬得离歇斯底里只差一步之遥,所以楚千淼也没把自己这生日放在心上,她打算就让它悄悄地过去吧。早上出门后,到了荣大一忙起来,她就把今日是她生日这事彻底忘到了脑后。
就在那天傍晚,楚千淼作材料作得头晕脑胀。她打算起身下楼透透气,或者直接去吃个晚饭。
等她从会议室里前脚出去,任炎后脚就也出去了。她在一侧楼梯慢慢下楼,任炎正在另一侧楼梯飞快地下。
等她走到荣大大门口时,就看到刚好也走到大门口的任炎。
他们如此凑巧地相遇了。
然后任炎对她说:“一起去吃口饭再回来接着做材料吧。”
她肚子还真是饿,没多想,就跟着他走了。
他把她带到附近一家饭馆子,问老板,有没有面条。老板说有的。他于是给她叫了碗面,又叮嘱老板在面里多加个荷包蛋。
她低吃面时,感觉得到自己正处于他绵绵不绝的视线中。她被那视线炙烤得头皮发麻,于是抬起头,正面刚着他的注视问:“领导我脑袋上有脏东西吗?”
她看到他挑着嘴角笑了。
他就那么笑得拽兮兮地问了她一句:“快考试了,复习得怎么样了?”
她差点就没食欲了。这个坏人,怎么专挑吃饭的时候提这些叫人消化不良的事情!
“这顿吃饱之后,挤出时间好好复习,等材料报上去,你也就得去考试了。要过,知道吗。”
“”不只消化不良,还叫人紧张得想吐!
她看到他边说边站起身,把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她。她仰着头,迎视他。事后她想她当时的样子一定傻兮兮的,嘴巴上还沾着热汤面的油汤,因为仰头而半张着嘴,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俯视着她,对她挑着嘴角笑,说:“必须考过,别对不起我带你吃的这碗长寿面。”
他说完这句话就向店外走出去,边走边说:“我不能离开太久,先回去了。你慢慢吃,吃完再回去就行。”
她握着筷子愣在那,热流和冷气交替着从脊梁骨拱向她的后脑勺。胳膊上起了一溜的鸡皮疙瘩。眼圈一下干,一下热。
她想他这人怎么这样。
连她都把她生日这茬忘掉了,他为什么还要记得?
她想他真的太讨厌了。
在天气渐渐转凉的日子里,力涯的ipo项目如期完成了申报。
证监会受理了申报材料,所有项目相关人员都松了口气。
他们接下来都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但楚千淼除外。
她从荣大回来之后,连对力涯这个项目做个自我总结都先顾不上,就白天晚上地一头扎进复习资料里。
白天刘立峰看到她的学习状态后脸色都变青了:“你就那么想当我大哥?”
楚千淼点点头,告诉他:“我给你准备好跪垫了,等你跪下磕头拜我的时候保证不叫你膝盖疼!”
刘立峰直到考试前再没有理过她,也一头扎进复习资料里。
最近一段时间,楚千淼下了班都不走,留在公司看书。晚高峰挤地铁是个耐心活,一趟趟车开过来,门一开别说往上上人,就是车上原由的人都快漏出来了。所以得一趟趟地等下去,等到终于可以挤上去了,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这些等待的时间,楚千淼舍不得浪费。
不知道从哪天起,下班之后她发现任炎也不着急走了。
又不知道从哪天起,下班之后不着急走的任炎把下班之后不着急走的她会叫进办公室去,问她:“有么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她开始还拘谨不想问他。后来一想去个蛋的,她现在这么优秀,也只有任炎能辅导得了她了。所以那就问他吧。
于是渐渐地,每天晚上下班后,不走的任炎都会给不走的她辅导讲题。有时候她甚至能蹭他一顿晚饭。
她想这是什么日子啊,员工考试,领导包教包会还包饭呢。
到了考试的前一天,任炎把她叫进办公室叮嘱:“不要有压力,不要紧张。”
她冲他点头说好的。
任炎又说:“这次一定要过,知道吗?”
“”她好奇怪为什么一旦和保代考试扯上关系,iq爆表的任炎就会变得丧失逻辑。
她带着这份矛盾的叮嘱进了考场。
这次她状态很好,比当年参加高考还要好,没中暑,没紧张,没吐没坏肚子。
考完出了考场,她心里稳稳地有数了。
一回到家她就把所有复习资料都整理好放进纸箱。她想刘立峰如果需要就给刘立峰,刘立峰如果用不到就给闫允强。
后来放成绩那天,任炎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到办公区。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派潇洒闲适的样子。
他还是先问了刘立峰:“成绩怎么样?”
刘立峰垂着脑袋一摇头。
任炎不再多问他。他转去问楚千淼:“你呢?”
楚千淼缓缓抬头,一副纠结的样子。她看到任炎皱起眉,她从他眼睛里几乎能看到他倏地往下一沉的心。他潇洒闲适的气场也似乎在变得凝固
楚千淼几乎有点惊,她不知道自己考试过于不过的结果居然和刘立峰有这么大的差别,好像她等宣布的是“不过”的话,这结果马上会顺着任炎的眼睛去扯痛他的心似的。
她立刻不敢再卖关子了,赶紧说:“领导,我过了。”
她听到刘立峰的脑袋砰一声磕到桌子上。
她看到任炎的眼睛里,一瞬就亮起了不一样的光。他直直地看着她,说了声:“好!”然后他马上从裤子口袋抽出两只手,互相拍了一下,宣布:“大家,我说两句。”
工位前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他。
“之前秦谦宇保代考试考过,大家都在项目上,没来得及给他庆祝,现在楚千淼也考过了,所以今晚就一起庆祝下吧。小秦,”他看向秦谦宇,交代着“挑你们爱去的地方,定个房间,晚上一起聚餐。”
秦谦宇这回没忘问一句:“领导你晚上也一起去吗?”
任炎点头:“我也去。”
秦谦宇立马笑得心花怒放。但马上他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赶紧又问一句:“领、领导,你晚上还带茅台吗?”
任炎转头问楚千淼:“你喝酒吗?”
楚千淼一怔:“啊?”
怎么问她啊“不、不喝了吧”
任炎告诉秦谦宇:“那就都不喝了吧。”
秦谦宇像死刑犯得到了秋后大赦一样,长吁口气。再喝六瓶他可就壮烈捐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任炎:艾玛小妞你再这么吓我看我怎么把你按在墙角按在水池台子按在书桌按在门上收拾你!等等,任炎他是不是开车呢?艾玛纯洁的作者都要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