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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爷子近日来颇为郁卒。
原本有三两棋艺相当的棋友隔三差五会找他来下围棋,可最近其中一个跟着女儿女婿移民,另一个前两天又不小心滑了一跤弄得肱骨近端骨折,抬个手都费力,更别说下棋。
数来数去,还剩一个钱老,钱老水平尚可,就是为人惯爱炫耀,家里那点儿事里里外外翻来覆去能说上大半天。一般谢知行不爱找他下棋,这会儿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搭子,只好凑合着来。
两位长者在谢宅后院摆好棋局,小陈在旁观战学习。
下了十来分钟,钱老接了个来电,稍稍听了会儿便面露喜色“好好,给我留十本。没有?那五本,五本必须有!”
对面的谢知行目光落在棋盘上分析局势,听他叨叨了一堆把电话挂下,才沉着嗓出声:“该你了。”停一刻,又道:“下棋就下棋,讲什么电话。”
钱老笑得眼角纹路深刻“老谢你是不知道,我家大孙子的媳妇这回给那个最近特红的男明星王子期拍的封面,杂志一上市就卖脱销了。这不我让人给我找渠道好不容易才弄到几本,改明儿我送你一本,拍得特别好。”
钱老的孙媳妇是帝都摄影圈里叫得出名号的商业人像摄影师,经常给一些大牌杂志拍摄封面。他一开始不理解这行,觉得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后来经常看到她的采访和奖项才渐渐改观,到如今每回提起来,都是满溢的骄傲。
谢知行端了杯茶润嗓,眼皮稍抬“送我做什么,我又不爱看那些个杂志。”
钱老语调扬起“我原先也不爱看,更看不懂,但多看多看还真就能辨出好坏。可不是我爱夸自家人,现在市面上各种各样摄影师是很多,但水平也参差不齐。外行人分不出来,可半吊子就是半吊子,跟我们家那种正统军没法比的。你瞧瞧,这期杂志封面要是换别人拍,那肯定没法卖这么好啊。”若有停顿,状似无意一提:“嗳,我记得你孙媳妇也是摄影师是不是?”
谢知行听出他这话里的炫耀之意,蹙眉哼声,道:“你别当我不懂这些,那杂志卖得好,是因为封面上的明星够红。现在的小姑娘,都爱跟风,她们哪里懂什么摄影作品的好坏,还不是看到喜欢的明星上杂志就一窝蜂去买。”
钱老不乐意了“话不能这么说,你看我孙媳年纪轻轻就自己开工作室了。说到这个,老谢你孙媳妇什么时候自己独立出来啊?老在别人那儿做事终归没什么前途。”
他这话一出,气氛起码紧上一紧,从暗暗攀比直接上升到明面上。
坐在一旁的小陈捏捏鼻子,不动声色去观谢老爷子的神色,只见他茶也不喝了,把杯碟磕到桌上,凛若冰霜道:“谁说没前途?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了,就是成功,就有前途!”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钱老自觉赢回脸面,紧着道:“当然了,要是能力还撑不起来,也不能急于一时,须得多磨砺,拿作品说话比什么都强。”
“你什么意思?”
“别急眼啊,我又没什么意思。”
“哼,看了几本乱七八糟的杂志就当自个儿是行家了。你懂什么摄影你懂?”谢知行吹胡子瞪眼,朝小陈一扬手“你,把棠棠拍的那些摄影集去拿来,让钱老好好欣赏欣赏!”
小陈踌躇着,不知道他这是气话还是真要让他去拿,半晌轻声道:“老爷子,我不知道摄影集放在哪儿”
钱老耳尖,笑“老谢,别麻烦了,找不出就算了。”
“谁说找不出?”谢知行冷眉冷眼,冲小陈道:“到我书房,书桌左边第二格抽屉,去拿来!”
小陈应声起身回屋,照他吩咐去书房找,半路碰到盛佩清“太太。”
盛佩清点点头“怎么了这是,咱家老爷子又跟钱老吵起来了?我在里面都听到动静了。”
这俩加起来一百五十多岁的人,要么不见面,一见面就能吵起来,她也习以为常了。
小陈把刚才的场面简述一遍。
盛佩清听完直笑“每回棠棠来,他都不给人好脸色,合着私下偷偷把她拍过的照片都藏书房里呢。我跟你一起上去,看看他都藏了哪些。”
她转头把这事儿声情并茂告诉给了儿子听。
第二天恰逢周六,谢申和江棠棠过来谢宅吃晚饭。
梁妈备了一大桌好菜,色香味俱全,江棠棠吃得可高兴。
谢申抽了张纸巾“慢点,吃太快不消化。”
江棠棠脸往他那儿一侧,谢申习以为常地帮她擦掉嘴角挂的些许油光。
谢知行自带严肃脸,坐在主位隔着半张桌子对她说:“还让人帮你擦嘴,要不要连饭也一勺勺喂进你嘴里?”
江棠棠笑得春风得意“要是爷爷喂,那我是求之不得的。爷爷的手碰过的勺,那就是开了光的勺,舀出的饭都特别香。”
“”谢知行没忍住,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出口却道:“又胡说八道,真当自己还是三
岁孩子?看看人家老钱的孙媳妇,比你大没几岁,已经自己开了摄影工作室,最关键是个人进度也没耽误,孩子都会叫人了”
昨天和老钱掰扯半天,对方又拿曾孙炫耀刺激他,算是彻底戳中他的软肋,可把他气坏了。
谢申打断他“爷爷。”
谢知行睨他一眼“你就护,我说她一句跟要了你命一样。”
盛佩清忙打圆场:“爸,棠棠还年轻,生孩子的事儿不急于一时。”
“可我不年轻了。”谢知行叹口气“你们到我这岁数就明白,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有些事你们是不急,我急。我急行不行?”
大概是近来自己那些老友接连离开或生病,让他愈发感受到活过大半生,无论赚得多少钱挣得多高的社会地位,很多事情都还是无法尽在把握。
聚散离合,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他怕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只想在人生的终点之前,亲眼看到谢家的新生代降临于世,听他叫一声自己。如此,即便哪天真的离开,也没有遗憾。
他心里不是不明白,这样的想法,多少是自私的。
桌上霎时间一片静默,他重新拿起筷子“好了,吃饭吧。我管不了你们,也懒得管了。”
谢申伸手抚了抚江棠棠的后背,思忖要不要和谢知行说他们已经在进行造人计划,又怕一时半刻没造出来,惹得他老人家白高兴一场。照他的脾气,没准又要给江棠棠施加更大压力。
思及此,他到嘴的话就咽了回去。
江棠棠轻咬筷头,扭头看了看自己老公,又看看另一旁的婆婆,视线最后落在一脸失落的谢知行身上。
她轻声说:“那个,爷爷”
谢知行瞧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行了,没怪你的意思。”
江棠棠目光虚投到一盘松鼠桂鱼上“不是,爷爷”
谢知行顺着她的目光低眸,把自己面前这盘金灿红亮的鱼往外一推,推近她那边“吃吧吃吧。”
谢申顺势夹了一块丢进她碗里。
盛佩清转移话题:“棠棠,这鱼是爷爷亲自钓的,你喜欢就多吃。”
“”江棠棠干脆搁下筷子“爷爷,我是想说我好像”
“怀孕了。”
谢知行:“”盛佩清:“”谢申夹菜的手顿在半空,半晌才回过神来,侧肩凑到她耳边低声:“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以她的个性,怀孕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对他只字不提,他还只当她是为了缓和气氛开玩笑开过了头。
其实江棠棠也是临出门前半个小时才知道的。
她的经期一向很准,提前延迟都不会超过一个星期,这次推迟将近半个月都没来,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
这段时间工作忙,她也没多余心思去猜测,直到今天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下午出门回来之前路过药房顺便买了两支验孕棒。
结果是,两支都测出了红彤彤的两条杠。
她还想着等晚上回到家再和老公宣布这个好消息,顺便明天去医院再做下确认,但是此刻看谢老爷子这幅模样,一时没忍住就当着大家面说了出来。
她直了直背,郑重道:“我没有开玩笑,真的是测出来有了的。”
谢申怔然半刻,欣喜道:“真的?怎么不告诉我?”说话间掌心已经贴到她小腹上,隔着毛衣轻柔地打圈。
虽是计划当中早晚要达成的目标,但当真的实现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奇妙滋味简直难以言喻。
贴在江棠棠肚子上的那只手,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谢知行也从愣神中缓过来,话都说不利索了:“棠棠,你你别拿这事开玩笑啊。爷爷可以容忍你开任何玩笑,但怀孕这个事情很严肃,绝不能拿来胡说。”
盛佩清笑得眉眼神采奕奕,这一老一小两个男人,到底懂不懂女人心思“爸,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拿怀孕开玩笑的。”又责怪儿子“你怎么回事,自己老婆有了都不知道?”
江棠棠忙为他辩解:“妈,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那头谢知行嘴角都快翘到天上了,从未有过的兴奋:“好好好,太好了!”转头朝外头喊:“梁妈,梁妈,给我打老钱电话,我现在就得和他说,看他还横不横!”
盛佩清:“”这都什么相爱相杀的关系啊?
等谢知行好不容易平复激动心情,江棠棠柔声细语:“爷爷,您不要怕日子越过越少。每个人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少的,可是陪在您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呀。您看,这不就又多了一个?”
她将手心覆在谢申的手背上,低头轻轻地笑。
再抬眸时,已见谢知行沟壑布满的脸上,有眼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