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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这……”陆海发权衡了一阵,同意了。
唐正延随即将陆海发带到临近的屋里,命手下人将王景和陆有富也带了进来。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唐正延和陆海发分坐首位,王景和陆有富在看守的监视下,站在距离他们三步之外的地方。
唐正延恢复了平常的闲适模样,抬了抬手,王景和陆有富便很快恢复了说话的自由。
他友善地笑了笑,先对陆有富道:“你先说吧,把你知道的和陆怀有关的事都一五一十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可以保证你在此地的安全。”
陆有富这些天来为了能得到自由,日日夜夜都在发誓会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守口如瓶,今天莫名被转移到这里,就觉得凶多吉少,此刻听到唐正延这般说,第一反应就是唐正延在诈他。
他琢磨着,自己这一次的表现可能会关乎自己能不能离开,眼睛转了两圈之后,立即梗直了脖子大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杀了我,我么就别问我!”
说完,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头一扭,就怎么也不肯出声了。即使是在陆海发表明了身份,唐正延又再三确保他的安全之后,他也不肯说一个字。
他会如此表现,是唐正延早就预料到的。只要他不说,那唯一的让陆海发听到真相的机会就落在了王景身上。而王景,知道怎么说才不会出差错。
“先带他下去。”唐正延仿若无奈地皱了皱眉,对看守陆有富的人道。
陆有富很快便被堵住嘴,带离了屋子,只剩王景一人独自面对陆海发与唐正延。
“这位……王先生,”唐正延看了陆海发一眼,保持着微笑,顺着陆海发对王景的称呼说道:“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要你将与陆怀有关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我就会保证你在此地的安全,现在说与不说就看你了。”
自进了这间屋子,王景就一直合着眼,仿佛在闭目养神,又仿佛在默默权衡。此刻听到唐正延的话,他慢慢睁开了双眼,却没有看向唐正延,而是直直地盯向了陆海发的眼睛。
眼角微微叠着细纹的眼睛,仿佛藏着很多秘密、很多算计,深得看不见底。
“大公子也要听吗?”他开了口,独有的不紧不慢的腔调清清冷冷,话音落时,唇角微微勾着些弧度,实在算不上好看,却带着莫名的神秘感,令人感觉到他的问题背后藏着很多很多隐秘。
陆海发没有说话,从位置上起身,先向王景郑重地施了一礼,才道:“王先生,家父与您相交多年,晚辈视您如同亲长,但望您能据实说出一切,晚辈洗耳恭听。”
王景凝着神情严肃郑重、眼神清澈见底的陆海发看了一会儿,心里叹息一声,面上还是带着那抹似有若无的笑,缓缓说了声“好”,要了张椅子,在陆海发和唐正延的面前坐了下来。
他从前与陆海发接触得不多,充其量不过是几面之缘,对陆海发之心计城府不甚了解。不过在今日这个场合,陆海发能对不相熟的他展露满腔真情,试图以推心置腹的方式让他说真话,也足以窥见其心思之简单,城府之浅薄。
这样的心性,莫说是与陆怀相比了,恐怕连寻常人都比不上。
他将十指相交握于腹前,慢慢靠进椅背,依旧用那副不紧不慢的腔调说:“大公子想知道什么便问吧,我会如实相告的。”
陆海发点点头,恭敬道:“晚辈想知道您与我堂哥的关联。”
“哦,他当年是我带进宫里的,就这点关系。”王景慢条斯理地补充:“我从前是内官,这一点令尊应该没有和你提过。”
陆海发点点头,微微沉默了一阵,才道:“您是否知道,我堂哥会入宫,可与我娘有关?”
“自然,没有她害了陆怀,我也没机会带陆怀进宫。”
陆海发闻听此言,面色当即变得不快,语气也加重了许多:“先生如何能这般肯定是我娘害了堂哥?”
“她请了个师父,以调养为名,将你堂哥的卵蛋捏废了,两人争执之下,我亲耳听到的。”
王景说得平缓坦然,神色之间没有一点紧张之态,陆海发便是想怀疑他说谎也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破绽。
但就算没有任何破绽,他也不能相信王景说的是真的。
“无缘无故,我娘不可能会害堂哥。不可能……”陆海发想不通,痛苦地摇头,不知在否认王景的话,还是心中想要相信王景之言的倾向。
“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祸害陆怀。”王景冷笑一声,“你爹做生意的本钱,有一部分可是陆怀的爹生前投的。原本赚了钱,该分给陆怀一部分,但要是陆怀死在了外面,或是因为某种原因永远不能回来,那这钱……”
王景干笑了两声,不再往下说了。
本朝沿袭前朝旧制,一家之中,嫡长子可继承财产的十之八/□□,剩下的十之一二由其余诸子平分,妻妾、女儿均无继承权。
陆怀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他若有意外,或是常年在外不能尽孝,依律将不能继承亡父财产,而由实际奉养、照料他娘亲的人继承。放在陆怀这事里看,就是由陆仲德继承。
当年陆钱氏害陆怀的时候,陆仲德尚未纳妾生子,膝下只有陆海发一个儿子,陆仲德的钱不管多少,最后还不都是陆海发的。王景这是在暗示陆海发,他娘害陆怀是为了让他日后能继承更多的财产。
但实际上,陆钱氏是不是为了财产害陆怀,王景也不清楚。王景这么说,是为了替陆仲德遮掩。
当年陆仲德知晓陆钱氏害了陆怀,却不报官将陆怀追回,反而杀人灭口,帮着掩盖陆钱氏的罪行,目的就是图财。
他与陆仲德在金钱上多有往来,现在陆怀将所有事捅给陆海发,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打的什么算盘,万一报复了陆钱氏之后又想追究陆仲德的责任,到时也许会将他更深地牵连进来。
现在趁着唐正延和陆海发都在,他先将谋财害命的嫌疑扣在陆钱氏的头上,日后陆仲德再推个干净,那知情不报、杀人灭口就与害亲图财无关,成了掩盖发妻的罪行,保护发妻的情有可原之举。
依照律法,亲亲得相首匿,除谋反、害亲之外,亲属犯罪,不得告发或作证,陆怀就算想告陆仲德杀人灭口也不行。更不用说,洗去了陆仲德害亲图财的嫌疑,陆怀很可能就不会想找陆仲德的麻烦了。
这是他暗自的考量,陆怀和唐正延都不知情,算是他在他们面前留了一手,借着他们给的和陆海发面对面的机会,给陆钱氏下了一个套。
陆海发却根本不接受这种可能,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我娘不可能会为了钱做出这样的事!”
“呵呵,”王景冷笑了一声,同情地看着陆海发,优雅地捋了捋袖口,“大公子还是年轻了些,这世上只要是跟钱沾上了边,就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若果真如此,你身为天家之人,为何不阻止我娘,为何不报官!我看你说的这些根本都是你为了掩盖自己强行将我堂哥带入宫中、毁他宗伟的罪责编排出来,污蔑我娘亲的才是!”
“呵!”王景挑高了声调,带着三分惊诧地笑看着激动起来的陆海发:“大公子到底是读书人啊,颠倒起黑白来可是比我这样胸无点墨的人利落得多。”
说着,他突然撂下了脸,冷冷地看着陆海发,声音很轻,却是声色俱厉地道:“前朝宫里要人,可不管什么王法情分,咱家当年是替前朝宫里的贵主办事,自然是依当时的规矩来办,便是到了今朝的官家面前,咱家也是有理。
你娘做了什么不要脸的缺德烂事,那都是她自己做下的,咱家敬你是陆老爷的大公子,才对你礼让三分,你想听什么,咱家便如实说什么。你要是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那你想知道什么就回家去问你那不要脸的缺德娘去,咱家,哼,恕不奉陪。”
王景自离宫之后就很少再用“咱家”这个自称了,但陆海发既然提到他当年天家人的身份,不用天家人的自称,倒像是示弱了。
王景用了这个自称,再加上他惯于威胁人时使用的高高在上、慢条斯理却透着森冷严厉的神情,莫说是陆海发这样涉世未深的读书人,便是堂堂朝廷官员,也十有八/九会被他吓住。
再加上陆海发自幼聪颖过人,走到哪里都被人高高捧着,平日来往的也都是颇具才学的读书人,就算偶有口舌争执,也都是引经据典互相驳斥,被王景端着架子,如骂街泼妇一般轻佻训斥侮辱,让他又是气愤又是心堵,一时竟只能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王景勾起一分森冷的笑,看了眼陆海发,将视线转向了唐正延:“咱家虽说受制于人,却也不能平白受辱。既然咱家说什么陆公子都不信,那咱家就先告辞了。”
说完,瞥着陆海发冷哼一声,便径自离开了。
此刻正是王景离开的最恰当的时机,他已经把陆怀想让陆海发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了,再留下去就是弊大于利了。
但是唐正延不能表现出任何赞许和认可的意思,只能担忧地看看陆海发,状似无奈地示意看守王景的人跟上去。
王景离去片刻之后,陆海发才慢慢缓过来,气不过地对着王景离开的方向低声骂了一句:“粗鄙!”
唐正延想要出言安慰,陆海发却摇了摇头,有些痛苦地叹息了一声,对他道:“唐兄,我想自己静静地想一会儿。”
从陆海发的神态、语气不难看出他已经相信了王景的话,现在是他想要默默接受的时刻了。
“好。”唐正延轻道:“我就在附近,有需要随时叫我。”
陆海发点头,唐正延随即离开了房间。
离开房间后,唐正延走到临院,召来一名手下吩咐了一番之后,便让对方立即去告知陆怀。
随后他便回到了陆海发所在的院子里,未免不能在陆海发需要他的时候立即出现,干脆就等在了游廊里。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陆海发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面色沉重,眼里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整个人都显得郁郁而没有生气。他的这般变化,向唐正延说明了他已然选择了相信王景的说辞。
“贤弟。”唐正延立即上前,有些担心地观察着陆海发,“你想好了么?”
陆海发有些僵硬地点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向唐正延长揖到地,任他相扶也没有起来。
许久之后才直身对他道:“唐兄,你考虑周详,是小弟虑事颇多鲁莽,此前言语多有冲撞,还望你能够原谅。”
“不必如此,为兄能理解你当时当刻的心情,不会放在心上。”唐正延停顿一瞬,试探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回家亲口问一问我的娘亲。”陆海发斩钉截铁低声道。
“唉,贤弟啊,你又何苦如此执着,凡是未必都要知道个清清楚楚才好,难得糊涂才是福啊。为兄答应你不害那两人性命,你也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可好?”
“有些事或可糊涂,有些事却断断不可。”陆海发望向唐正延的眼睛,失去神采的双眸突然注满了坚定,仿佛是他整个人剩下的唯一的一抹华彩。
在唐正延再要劝说之际,陆海发合眼摇了摇头:“我不会将堂哥牵扯进来的,你说的对,我不能不孝,不能害了我父母的性命,所以我不能让堂哥知晓此事。至于如何与我娘相问,我心中已有万全之策,唐兄可以放心。”
陆海发说到此间,痛苦地合了合眼,“唐兄,你经商多年,事实可真如王景所言,人为了钱真的什么事都可能做的出来么?”
唐正延没有直接回答他,沉吟片刻才道:“俗语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有其道理。”
陆海发缓缓地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他默立无言,良久才看向唐正延:“唐兄,若我求证之后,此事为真,你可会……可会后悔与我这样的人相识相交过?”
“贤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为兄要是有丁点这种想法,还会想要瞒着你处理了这一切吗?我若后悔,只会后悔没有安排好一切,千方百计想将一切瞒过你,却没有算过老天!”
唐正延看着陆海发,从神情到措辞到语气,每一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海发看着眼中充满自责的唐正延,苦笑着摇了摇头:“天意如此,唐兄请万勿自责,唐兄对小弟的深情厚谊,小弟会永远铭记于心。”
说着,他又向唐正延深深施了一礼,然后才道:“唐兄,小弟想要先告辞了。”
唐正延考虑片刻才道:“好吧,我送你,我们改日再叙。”
唐正延将陆海发送到门口,又与他叮嘱了几句,看他坐上马车,才召开手下,命其悄悄跟上,看看陆海发是否是直接回家了。
安排好此事之后,唐正延又向着陆海发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才反身回了宅院里,等候手下前来回禀。
陆海发坐在车中,行至城中之后,考虑再三,还是吩咐车夫先改道前往陆怀府上。
到得陆怀府上,他以请客为名将陆怀请了出来,商量之后,与陆怀一同前往了陆怀常去的和记茶楼。
在二楼临窗的雅间坐定,伙计送上茶水点心,退出后恭敬地关上了房门,屋里便只余陆怀与陆海发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