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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着头,听到陆怀问:“打算做什么菜?”
赶紧回答:“蒸一碗鸡蛋羹,炒一盘豆芽。”
原本她只想炒一盘豆芽,因为陆怀也在,才会多蒸一碗鸡蛋羹。要蒸一碗看上去像点样子的鸡蛋羹,得用三枚鸡蛋,一勺油。这对她和巧儿来讲,几乎是最大的奢侈了。
秀珠之前觉得这样的安排还是挺好的,可是此刻跟陆怀说了出来,她忽然觉得,她以为的奢侈,可能在陆怀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她想给陆怀做些更好的,可是家里又没有什么比鸡蛋更像样的食材了。
秀珠感到有些不安,看向陆怀,小心翼翼地提议:“家里没有备下什么,要不我去买点肉吧,给您炒两个好菜。”
“不用,你要做的就很好。”陆怀笑着婉拒了。他现在尤其想念这样简单的家常菜,秀珠要做的正和他的心意。他摸了摸巧儿因为没有肉吃了而有点失落的小脸,心里想着这一顿肉让她错过了,以后一定给她补回来。
他笑笑,对秀珠道:“再起一孔火吧,早些吃完,也好早些做准备,修宅子的工匠就快到了。”
“哦,是。”秀珠有些不敢相信陆怀的决定,心下对让陆怀吃豆芽这样的食物还是有点不安。不过听到他的吩咐,也不敢耽误,立刻去抱来一捆柴火,用火镰和火石取了火,然后,一点点将另一个灶孔用火添旺了。
她生火时,巧儿就站在一旁给她递柴,她说了不用,巧儿却一直坚持。
陆怀看着和记忆中相似的情景,心头涌起的温暖回忆让他不期而然地微笑了起来。接下来,秀珠微蹙着眉头去掉手上倒刺的动作,却让他的笑容停滞了一下。
记忆里的娘亲也是经常会被柴上的细刺扎到,也因此,才总是不让他帮忙。好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的情景了,若不是今天见到了,可能他都已忘了这些微小却承载着昔日娘亲对自己关爱的细节了。
几许内疚和思念同时涌起,在心湖泛起圈圈涟漪,陆怀平复了一下,才从凳子上站起。
他看着洗好手的秀珠利落地磕开鸡蛋,打蛋加料,加水架帘,似乎已完全忘记了手上的刺痛,就想到他娘以前也是如此。伤到了,拔出刺,顾不得疼不疼,洗了手便照样接着做饭。
从前他不懂为何她不等不疼了再做,现在再看到此情此景才明白,不是他娘不想等,而是时间催人,而且一次次生火做饭下来,已不知被伤到了多少次,习惯了受伤,也习惯了受伤之后必须要接着做,所以也才习惯了忽视。
陆怀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心疼因家贫而受过那么多伤和苦的娘亲,也心疼与她一样经历的秀珠。
在秀珠做好了全部的工序之后,陆怀便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想要看一看她手上的伤。
秀珠忽然被他握住手腕,心慌意乱地看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可是挣了一下,却没能挣脱。
秀珠立即又去看就在旁边的巧儿,果然见一心等着鸡蛋羹的巧儿已经感受到了他们这边的拉拉扯扯,向他们侧过了头。可是,她侧过头,就只稍稍瞄了一眼,就迅速地低下了头,继续专心地去等鸡蛋羹了。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巧儿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如此镇定……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明明昨晚她想和她解释一下陆怀白天的行为,她都反应激烈地用被子盖住头,不肯听,怎么现在却像完全不介意了?难道……陆怀刚刚连这一点都同她解释了,而且还让她接受了?!
秀珠简直不敢相信,虽然事实就摆在她的眼前。
陆怀看着她惊讶得呆呆的样子,微地微笑了笑,满意地看了一眼“专注”地在等鸡蛋羹的巧儿,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手上。
他此前并没有仔细留意过她的手,此刻才发现她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掌与手指的比例恰到好处,十指纤纤,白皙动人。只可惜,长年累月的劳作让这双纤细的手上布满了茧子和伤痕,折损了它的美丽,假若没有这些,这一定会是一双极为完美的纤纤玉手。
陆怀不知道他娘亲的手是否也是如此,心中轻叹一声,轻轻在秀珠的掌心上摩挲了一下,对她道:“过几日下人就进府了,以后生火做饭这样的粗活就不要做了,会有人专门来做。”
他说着,翻过她的小手,看到她的手背上也满是细小的伤痕,就不由更加心疼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她说:“来日给你买一些玉润膏回来,仔细敷上,一定能好。”
他言语间流露的疼惜让秀珠甚至忘记了该将手赶紧收回来。除了在记忆中已经印象模糊的亲生父亲和年纪还小的巧儿,秀珠就从没有遇到过哪一个人,像陆怀现在这般在意过她的苦痛了,更不要说像他现在这般心疼她,想要对她好。
一种陌生的感觉漫上了心头,让秀珠下意识地感到害怕,想要逃开。她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什么反应,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湿了眼眶,眨了眨眼睛,眨掉眼中腾起的雾气,匆忙地对陆怀说:“我忘了把锅盖上了。”便收回了手,转过身,装作很忙碌的样子。
陆怀看她应该是害羞了,微微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免得她更难为情。就坐回了凳子上,与凑过来的宝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饭好。
饭好之后,鸡蛋羹也出锅了,秀珠又麻利地炒了一盘醋溜豆芽,饭菜就算全齐了。全都弄好之后,巧儿踮着脚站在灶前盛出了三碗饭,秀珠又去拿了两个凳子,想到什么,又将自己房里的小木桌搬了过来。
厨房里之前是有饭桌的,但是和其他的家具一样,饭桌用的也是好木料,早已被刀疤脸带人弄走了。她为了省钱,一直也没有添新的,家里的用具都是捡着邻居不要的在用着,一直也没添过饭桌。
平常吃饭,她都是和巧儿将灶沿当桌子用的,此刻多了陆怀,这个权宜的习惯就变得很不妥当了。
秀珠本觉得有个桌子多少是那么回事,可是看着才过膝盖的小木桌,再看看高出她一头的陆怀,和他隐约可见的长腿,忽然觉得好像有这个桌子还不如没有。
陆怀看出了秀珠的窘迫,其实家里这般环境,他在哪里将就一下都是无妨的,但秀珠给他搬来桌子总是心意,陆怀想了想,主动将豆芽菜端到了桌上。
秀珠一看他这样做,当下也就宽了心,与巧儿将余下的鸡蛋羹和米饭都端到了桌上。接着,三人按次序坐好,陆怀一动筷子,三个人在一起吃的第一餐就算正式开始了。
巧儿垂涎鸡蛋羹已久,但陆怀没有吃第一口,她也不敢动,只能看着满满的香香的黄橙橙悄悄地咽口水。秀珠见巧儿看着鸡蛋羹望眼欲穿,陆怀的筷子却迟迟没有落下,便先舀了一勺鸡蛋羹送进了陆怀碗里,然后又给巧儿舀了一勺。
巧儿终于得到了鸡蛋羹,立即香喷喷地吃了起来,秀珠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悄悄觑了觑陆怀,见他也在看巧儿,不由在一旁小声叮嘱她注意吃相。
陆怀看看吃得正香的巧儿,管教孩子的秀珠,再看看眼前最家常的菜,就好像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父亲还在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的样子,几乎与现在一模一样。
他不过是一想,鼻间便突如其来一股酸涩,陆怀强自克制,拨了一口鸡蛋羹送进了嘴里,顷刻间,齿颊间都充满了久违的家的味道。最平常的味道,却也是他最梦寐以求,再不可得的味道。
一种强烈的思念在心中窜起,陆怀几乎抑制不住那强烈的感情,唯有闭紧了双眼,放下了筷子。自抑了许久,他才终于强压下阵阵澎湃的感受,重新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就看到巧儿已经停下了筷子,秀珠则紧张地看着他。
“怎么了,都看着我不吃呢?”陆怀笑出来,化解了席间的大半尴尬。巧儿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又看看娘亲,觉得可以继续吃饭了,就一点点又吃了起来。秀珠则担心地无法继续吃下去,犹豫了许久,才忐忑地问他:“是我做的让您吃不下吗?”
“不是,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陆怀又对她笑笑,神态如常地夹了一口豆芽,放进了嘴里,轻轻地咀嚼了起来。酸味正好的醋溜炒过的豆芽清脆入味,一口嚼下去,回味无穷,酸酸的,像他此刻的心情,也像一剂良药帮忙冲减了他心中的悲伤。
见秀珠不敢动筷,陆怀又温声劝了她一句:“很好吃,不要多想,吃饭吧。”
“哦。”秀珠应了一声,默默动起筷子继续吃饭,眼神却一直悄悄看着陆怀,见他就只吃豆芽,不吃鸡蛋羹,想来是自己做的鸡蛋羹不合他的胃口,心里默默地想,以后可再不敢做了。
用饭过后,陆怀漱了口,就到东西厢房和堂屋都看了看,巧儿就像条小尾巴一样,一直跟着他。
从西厢房出来之后,陆怀见秀珠也收拾好了,站在影壁处等他,便走到近前问她:“这附近可有裁缝布铺,这个时辰可开张了?”
“有的。”秀珠见陆怀问,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前街有一家小的布铺,寻常的料子都有,老板娘就会做衣裳。巧儿去买蜜饯的西街市有一家大的,什么料子都有,还有专门做衣裳的师傅,不过价钱较贵,都是大户人家才去的。这个时辰么……差不多应该都开张了。”
“大户人家。”陆怀笑着念了一下这四个字,对秀珠道:“那我们也去转转。”
“我们?”秀珠有些慌张,她身上的衣裳全是补子,这个样子去那么贵的布铺,岂不是让人家笑话么。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是那些人一定会连着陆怀一起笑的呀。
“这使不得,我穿着这一身,哪好跟您一块去。”秀珠连连摆手,几乎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陆怀看她这般不好意思,温和地笑了起来:“你便是这样才要和我去,再晚些时候工匠们都来了,你难道想穿着这一身作为女主人亮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