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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末,陈雨正在船头仰望明月,这时船队正从武关河入丹江的地方折向北行。
月如蛾眉,时而越过、时而进入雾气样朦胧,轻纱般软薄的云层。当眉月进入云间时候,船头、水上地星光仿佛猛地一亮,陈雨身影就在星光、月光交替里忽暗忽明。
大虎他能守住武关吗?这一次要正面与薛仁贵的一万人马接战,己方能胜利吗?如果败了呢?不,我应该相信大虎,他不会丢失武关的,城墙刚刚包过石条,流民们应该会帮助守城,那么估计不会失守,可是探子说他在岭上接敌,能挡住对方?万一对方占据优势,将他们赶下隘口,居高而下,武关就危险了!
周婉依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陈雨的神色时时变化,她知道是在担忧武关战事,小女娘无声地双手合十,向天上地下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神仙祈告着。
老船户的声音响起:“千户还是歇息一会吧,咱们是逆流,船到武关,估计要子丑交接时分了。”
陈雨惊醒过来,看见周婉依虔诚的神态,心里一痛,默默地走到她跟前:“婉依不用担心,咱们会打胜的。”
月光里,周婉依合十的双手松开,勉强一笑道:“是的,哥,咱们一定能赢。”
陈雨替她掖了掖璞头外的散发:“你也休息吧,说不定一到就要大战。”
周婉依其实很留恋陈雨替她掖散发的那种感觉,不过还是听话地裹紧外罩的羊皮袄,在船甲板上坐下。陈雨的命令由一个个士兵低声互相传出,没多久,水流声,竹篙破水声里,多了士兵的呼噜声。
龙驹寨到武关的山道上,李二虎急促的声音响起:“巡哨游骑,咱们到哪里了?”
“禀千户,现在刚过桃花铺。”马蹄上包着布的一个游骑兵正策马回转,听到问话回答。
李二虎压低嗓音:“咱们陌刀游骑兵刀盾三总旗,可都是老兵了对不,加速,到铁峪铺再休息,一定要尽快赶到武关啊。”
命令传出后,山道上的一百步兵,五十游骑兵射手纷纷加快速度。
武关吊桥岭,石墙后,换了一批人守卫后,厮杀一下午的军士在山道上一个挨一个地睡着了。护理兵在何立秋指挥下轻轻地给每一个士兵盖好取来的羊皮袄。
经过双方夜袭,李大虎不敢放弃隘口,怕流寇居高而下冲来,自己撤退中途吃大亏,他将伤亡者全部转入关城,换了一批疲累的士兵去关城休整,这时候,他才觉得陈雨善待流民真是看的远啊,如此危局下,关城里的流民竟然没有乘乱闹事情。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有几个准备闹事的正要串联起哄时候,让朦胧月色里突然出现的两人一组的纪检处架走了,当然,给关城里人说法是这些人是混进来的细作。绝大多数流民无比渴望安稳的生活,眼见陈公给了大伙这样生活,可是流匪来了,他们自然不想再过那种流亡不知明天生死的生活,听说这些人是细作,无不纷纷吐口水痛骂。
夹持着这些人的夜谨心里莫明的发冷。大人说的真实啊:谁敢造谣生事,我要让他死了也要背着骂名。
陈雨经历了后世人心变化莫测的社会,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所有人都会因为自己散米粮、分田地而拥戴自己。军中的纪检明里有朱淮的一部,暗里却有一部大约八十多人的部队仅仅他自己知晓。
这支队伍第一个成员就是黑龙口之战推石头使得陈雨没有进入伏击圈的土匪少年孙二狗。陈雨集结了第一批经过考验,绝对死忠于自己的十个二十上下的人,将这些人以夜为称呼,比如孙二狗就叫夜謹。
这些人的训练方式全是他在后世论坛看到的特种作战训练法,再加上熟悉人体构造,知道何处伤害可以让人无声迅速地死亡的陈雨指点,可以说,这些人就是一支暗夜里的杀手队伍。
经过快半年不断选拔,这支队伍达到八十人,武关里就有以夜谨为首的二十人。
陈雨知道,当自己按着理想不断前行时候,必然要触动士绅的利益,谁知道他部下出身士绅阶层的军官会不会忽然起了二心。
孙二狗,如今应该称呼他为夜谨,看着顺水飘去的死人,低声发令:“二人一组,密切注意关城内,有造谣者无分身份即刻杀了。”
关城里的百姓毫无睡意,看着李大虎部伤亡不断抬下来,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难道这即将要来的安稳生活就这样不保了?
朱淮属下纪检部的人在城里不断给百姓鼓劲,说咱们虽然伤亡了小二百,可流寇伤亡不下一千五,李百户会挡住敌人的,再说了,这新修的关城吊桥一拉,还不守个十天八天的,那时候陈大人早带援兵来了,陈大人一来,这些流寇就不算什么。
流民们似乎对陈雨有盲目的信任,听说陈千户会来,一个个放下心,慢慢地,开始有人帮着护理伤员,往城墙搬石头。
不得不说,陈雨部下的军官基本没有领兵经验,比如此刻关城内负责的刀盾兵总旗郑三宝,他也是因为蓝田第一批跟随陈雨的老兵而当了总旗,你要想一个大半年前是流民的人带着他的总旗冲杀,那没有问题,可是这种复杂场面他真的应付不来。
看着城里开始井然有序,郑三宝下定决心,以后识字听兵书时候自己要认真,再不能敷衍了。
龙驹寨,关城内,西街的一个大宅子里,占地半亩的院子里站满了手拿刀枪的人,足足有一百多个。几支火把在夜风里劈啪作响,一个胖胖的绅士打扮的人压低声音道:“就是这样,我打探清楚了,李二虎带走了陌刀刀盾游骑兵,只有三百长枪兵在,而且关城外四个寨子各有两个小旗,也就是说,城寨里只有二百二十个长枪兵,其中大半都是新兵,只要我们一出手他们必然完蛋。”
另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狠狠地道:“而今就动手,这龙驹寨是咱们地盘,岂容一个小小千户占着。”
边上一个干枯瘦小的人语气担忧道:“我说张掌柜啊,这是不是等薛仁贵破了武关咱再动手?”
张掌柜冷笑:“就他那千百人,能挡住薛仁贵一万人马,我告诉你瘦猴,咱先动手,油水最大,流寇吗,不过是水,一转眼就溜走了,这陈雨可是石头,要压得咱们到死,这机会来了,不抓住要遭天谴的。”
胖子不耐烦地道:“废话少说,准备好,四更初动手。”
竹林关镇西,富源货栈内室。赵铁施符声相对而坐,盯着两人中间桌子上的烛火,脸色不断变幻。
终于施符声忍不住道:“赵兄,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啊,这机会?”
赵铁冷冷一哼道:“你不怕洪督了?”
“一切都是流寇薛仁贵部所为,施某为何要怕?”施符声低声一笑。
赵铁站起身:“胜负未分,施兄要寻死,请便,我不拦你,但不要拉我下水。”
施符声气哼哼拂袖走出,临到门口道:“那我可就占了那四分了。”
赵铁讽刺地道:“祝施兄发财。”看着施符声背影,赵铁啐了一口:“发财,你就等着死吧。”
丑时二刻,逆流而上地船队在寺底铺靠岸,再往前河道极深,不利于船只靠岸。低沉的命令声里,沉睡的士兵纷纷跃起,陈雨数到十五的时候,各个船上的士兵已经整齐列队开始依序走下跳板。
老船户看直了眼:“哎呀,陈千户,俺李水龙奔走三省几十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兵啊。”
看着士兵一个个走上河岸列队,陈雨吩咐人给老船户拿来银两,他走上岸忽然停下:“李老伯,你们在这歇息到天亮吧,我估计伤兵还需要你们送回竹林关。”
捧着银子,李水龙眼睛有些湿润,这些年,他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官军啊。
部队在月色下行进,低微的脚步声夹杂在水声里,所过处,草丛间虫鸣纷纷停下。
前边忽然有区区声响起,陈雨一笑,低声对周婉依道:“是二虎他们。”
两只部队汇合在一起,看着李二虎疲惫的样子,陈雨心疼地道:“累坏了吧,进武关先让弟兄们休息一下。”
李二虎压低声音,瓮声瓮气地说:“按王十三传千户令,俺就带了游骑兵刀盾陌刀一百五十人来,你说留下的人能对付镇里细作不?”
“放心,王十三会有办法的。再说咱们留下的三百多长枪兵都是老兵了。”陈雨低声道。
丑时三刻,对过军令口令后,陈雨带着人进了武关城。
城中流民军士看见陈雨来了,彻夜不眠的人们突然安心起来。
竹林关,镇子中间,马上的李晚晴看着黑沉沉的施府,微微一叹,她身边,一个纪检处的人低声道:“确认无误,已经有一百多人集结到院子里去了。”
李晚晴缓缓地取下背上雕弓,心里迟疑不定,片刻后她下定决心似的自语:“罢了,既然你要借着流寇名头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身后四匹马在她手势下奔来,马上骑士手挽绳索,系在一根大木头上。借着马力,大木头轰地撞在那铜钉黑漆大门上。
咔嚓声在夜色里传出好远,大门轰然洞开,骑兵,长枪兵纷纷涌入。
龙驹寨,王十三一挥手,几个人从身后闪出,迅速地翻过院墙,随着地形不断变换行走路线,一会功夫就接近了大门,几个巡守的人不及反应,就让勒住脖子,一把短刀迅速刺进心脏部位。
大门打开,长枪兵列队而入,枪锋在月色里如同寒冰,反射着森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