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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却付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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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祸水。”

    隔着帐子听到她如此说,他更绝得好奇,便在帐外喊道:“听军医说你挑了一种死法,可是事实?”

    “是。”帐子里透出的声音清脆干净,透着慷慨。

    一个不知道何为生死的少女跟一个九死一生的军人了不起地说着赴死,真是可笑,于是皇太极便真的笑了:“我还听说,你想快点死。”

    “是。”她回答得竟然那么轻巧。

    “为什麽,”这是个奇怪的女人,他不解地说道,“或许你可以哀求我。”

    “他们都说我生病了,你呢?”她的声音终于透出了属于少女的稚气与迷惘。

    “是的,你确实生病了。”

    “我没病,”她无奈地轻叹,“可是如果一百人里面九十九哥人都说生病了,那我便只能是个病人。”

    皇太极不由皱眉,这种人世阅尽只剩青灯的的声音竟然来自于一个少女。

    “你还在吗?”帐篷里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怪怨。

    “在。”他漠然回答,心里却空茫一片。

    “我的要求,你答应吗?”她怀着最后一丝期待。

    他不忍让她失望:“好,我会叫人做一个竹筏,就如你所愿,让你沉江而死。”

    “谢谢,”她带着一丝感激,“我什麽时候可以走到河边?”

    “你为什麽想去河边?”

    “我想再看一个晚上的星星和月亮?不行吗?我不会让你白忙的。”

    皇太极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宝马香车,金鼎玉器,这些才应该是女人死都要握住的东西,而这个女人是她见过的最没出息的。

    “可以。”他脱口而出,向来习惯深思熟虑,这次却破例了,因为她要的只不过是清风明月,这对大局无害。

    不过这样的女人死了,他便真的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四贝勒。”

    正在深思,却听到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看到额尔布脸色严峻地走来。

    “四贝勒,何时处决这个妖女?”

    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只有这一句

    皇太极想了想,指着她的帐篷说:“把原来的帐篷烧了,在河边在扎一个新的,再安排两个人造个木筏。”

    “贝勒爷……”额尔图不解地看着他。

    “我很累,不想再说第二遍。”说完转身便走。

    面对着他离开的背影,额尔图垂下头说了一句:“是。”

    月入清河,又是一天过去,清澈的水里倒映出一个颀长的侧影,守在崭新又温柔的帐篷旁。

    “这就是你的愿望,还有什麽话吗?”寂静的清夜,他想有一只鹦鹉说说话。

    “有,我说过我不让你白忙的。”

    “哦,凭你?”

    “我会证明我不是祸水。”隔着帐子,她说道。

    “你想证明,我不想看。”

    “为什麽?”她有些着急

    “这是浪费时间。”

    “不是的,我认出了另一个纵火的人,你不是一直想找到他吗?你满足了我最后的愿望,我会报答你。”

    皇太极皱眉:“谁?”

    “额尔布。”

    这个女人,看似无心无害,却总是抛出难题。

    “哑巴,”尽管她不是哑巴,但是他仍旧习惯这样称呼,“你觉得和我说这些话我就会放了你?”

    “不会。”

    “你何必多次一举?”他嗤笑。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说不说是我的事,我已经不欠你了。”

    声音末了,帐篷里的灯火忽然熄灭,那个纤细的影子随之消失。

    皇太极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便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走了几步路,两个蹲在水边的士兵立即站起来行礼。

    “你们在做什么?”

    “按照您的吩咐在做木筏,元帅放心,明天一早就能用了。”两个士兵一边擦汗一边说道。

    皇太极挑眉,不以为意:“不用这么急,天色已晚,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们不累。”他和另一个年轻的士兵对视一眼,开怀道,“能出处决妖女出一份力是我们兄弟两人的荣幸,一想到能够亲眼看到妖女沉江,我浑身就充满使不完的力气。”

    三人成虎,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就是祸水,皇太挑高的眉毛,微微压低下来,不轻易地回头,他的视线凭着眨眼间的速度匆匆掠过那里,过去之后,却又缓缓地退回原地。她掀开帐篷走出来,月光落在她的肩上和发上,单薄的身形和记忆中的汉家女子重叠,连那个已经渐渐模糊的笑脸,又逐渐清晰。

    她真的是祸水吗?一丝疑虑浮上心头。

    他踏着月亮撒下的清辉,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掀开帐篷里,却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士兵站在那里,似乎等了很久。

    “四贝勒,不好了。”小兵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汗珠子不停地从额角滴落。

    “什麽事?”

    “先锋官大人……死了。”

    “什麽!”皇太皱眉,暴怒极抓起他,“说清楚,怎么回事?”

    小兵打着哆嗦说道;“先锋官大人和额尔布大人一块儿喝酒,额尔布大人大骂妖女是祸水,先锋官大人也一样,两人聊得很投机,后来额尔布大人醉醺醺地离开了,他走后先锋官大人就硬拉我喝酒,我没有同意,再后来先锋官大人喊着要去解手,我在帐篷外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出来,便掀开帘子去看,那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全身冰冷,已经没有了气息,我很害怕,只能前来向元帅禀报。”

    先锋官一死,士气必会大大受挫,皇太极皱着眉头沉思,不经意的,耳根后却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他皱着眉头看去,小兵的眼神笃信而怨恨。

    “都是那个妖女在作怪,她一来,军营里就没有一天安宁过。”

    这种毫无根据的说辞和执着不足为信,它是那么的荒诞无稽,将情绪煽动成强烈的火焰,火焰中藏着一种黑暗且可怕的聚集力。当多数人在心底种下这刻火苗之后,所谓的事实已然不重要,别人的真假和生死和他们又有什麽关系,他们要的只是发泄和排除异己,而对于那些被拔出的“异己”而言,留给他们的只不过是一生臭名,当朱笔青史落下,是非功过都付予人说,有些人昭雪沉冤,有些人遗臭万年,可是那早已用史笔写下的结局不会因一两个人的遗憾改变,那些热血已经干涸,那些人已是黄土下的枯骨,所以别人的嬉笑怒骂,于他们又有什麽意义?

    所谓真相,不过是大部分人的凿凿之言。所谓祸水,本就荒诞附会,又有什麽要紧的,要紧的是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她便是祸水。

    她必定是祸水,也只能成为一个祸水。

    “四贝勒,先锋官大人死于非命,不找出凶手,众将如何能服?”额尔图冲进来,顾不得行礼,高声叫嚷道,他虽然冲动莽撞,但并不是一个不识礼数之人,这一次,他一心一意地置那人死地顾不得其他。

    皇太极倒也没生气:“你找到凶手了?”

    “请四贝勒听听外面的士兵的声音,哪一个不是在议论,说先锋官的身体强壮得像一头狮子,没有人能够一招将他杀死,除了那个祸水还有谁?”

    皇太极似乎早料到他的回答,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回答:“目前并没有证据。”

    “四贝勒,你难道要看到我们全军覆没,才肯相信吗?”他一边跺脚,一边用手指向门口。

    皇太极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却被帐帘掩去了视线,他知道他要指的是什麽?那颗逐渐暗淡的星宿。

    皇太极眸光深沉地望向他,微微一笑:“好,你先下去,明日此时,我会亲手处决她。”

    或许她真的是个祸水,或许她的死能换他耳根清净,那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额尔图这才平静地退下,或许那一刻,在他的心里,正在感激先锋官同僚,感激他死得恰到好处。

    “卑职告退。”小兵行礼,也想退下,可是皇太极却叫住了她。

    “慢着。”

    “四贝勒还有何吩咐?”

    “我问你一件事,你务必如实回答。”

    “是,小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一直守在先锋官帐篷外吗?”

    “是。”

    “除了额尔布还有谁进去找过他?”

    “没有。”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皇太极暴怒地掀了桌案。

    小兵吓得哐地一声跪在地上:“小人说得都是实话,如果有一句假话,小人愿意把舌头割下来。”说着不停地用额头撞地。

    “哼,”皇太极冷哼,“别再演戏了,你真的忠于本帅吗?”

    “小人为元帅,万死不辞。”

    “你向别人传播祸水之言,使谣言沸腾军心大乱,光这一条就该你万死了。”

    “饶命,饶命,小人只是顺着别人的话说的,我也是那个拿锅炉的老头儿说的,也只和喂马的新兵小卒子说过,小人没有,小人真的没有啊。”他说着,汗涔涔地磕头。

    “先锋官的事难道不是你说出去的?”

    “没有,没有,小人真的没有,”小兵不停地用袖子抹汗,“小人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所以只回禀了元帅一人,想着能给个十两八两的赏赐,小人说得都是事实……”他声音发虚发抖,背上已经全部湿透。

    皇太极皱着眉摇头,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他却腿软发抖,根本站不稳。

    “就这点胆色,也就只配领十辆。”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皇太极丢开手,不屑地竖起美貌,烦躁道:“下去领赏吧。”

    四周一片静谧,在没有人声的夜里,孤独悄悄地冒出来,他不去叫醒那只鹦鹉,只是就着灯火沉思,烛影摇曳,虚晃了年岁,曾几何时,他也在灯下擦拭着宝剑,心里面干净得不曾沾上血腥和阴谋,而今回头一望,像托着百年之身,而这一生却还是这样漫长,他越来越厌恶这些蝇营狗苟的人,可是他欣赏的人又总是令他失望。

    皇太极蹙着眉,低喃:“额尔布,我的兄弟,什麽时候你也变得虚伪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