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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本该阴暗的洞**里,点起了熊熊燃烧的火堆,照得整个山洞火光一片,远远地看去,像是着火了一般。数十名手握钢刀的异族男子将一名三十出头的布衣男子围在其中,火光映照下,钢刀闪着森冷的寒光,明晃晃的竟是有些扎眼。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脸色沉静,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大方地仰视着高位上黑色斗篷笼罩下的身影。
斗篷掩盖下,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即便如此,余项仍是感受到一道冰冷与探究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他与这位神秘的首领见过不下三次,却始终未曾得见真容,除了知道他名叫穆沧,在族群中地位崇高,无人敢违抗他之外,便一无所知。
两人就这样沉默对视着,言歌有些不耐地问道:“余项,我们与西太后的交易在昊王死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你还来做什么?”
当年首领之所以会与他们合谋,是因为昊王答应,他登基之后,会将佩城周边这些原本就属于他们的领地归还,让他们可以如祖辈一般在首领的带领下过朴素自然的生活。谁知道昊王谋反没有成功反而被处斩了,三年来,西太后也没敢和他们说黄金的事情,莫不是现在反悔?!
言歌的无礼,余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脸上始终带着淡定的笑容,将一封烫金密函从袖中拿出,看向高位上那道隐于黑袍下的身影,余项笑道:“这是太后给首领的密函,首领看过之后再议不迟。”
他脸上笃定的神色很是刺眼,穆沧暗暗好奇,是什么让他如此自信。轻轻抬手,身侧的少年立刻走到余项面前,接过密函,恭敬地递到穆沧面前。
打开密函,一路看下去,穆沧的脸色越来越暗,黑眸中划过一抹暴戾。怒极反笑,穆沧啪的一声将密函合上,扔到余项脚前,喑哑而低沉的笑声带着不屑,他冷哼道:“杨芝兰希望我把黄金交还给穹岳?她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和我谈条件?”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主子,别人都是她脚下的奴才,任由她差遣?!
穆沧直呼太后名讳,实在是大不敬,只是面对着一群蛮夷暴徒,余项深知,稍有不慎,别说太后的威严扫地,他的命也会不保。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余项摇头笑道:“首领误会了,太后此番并非是与您谈条件,而是为了助您和您的族人逃过这场死劫。”
让他们交出黄金就已经够不要脸的了,现在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助他们逃过死劫,言歌直接啐道:“我呸!昊王早死了,你们的太后已经不可能兑现原来说好的承诺,现在想指使我们为她做事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想得倒是挺美的!”
余项看向言歌,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叹道:“夙凌征战多年,未尝败绩,镇国将军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皇上已经下了死令,黄金必须找回,就算你们不交出来,结果也是一样的。”
谁知言歌非但没有挫败,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夙凌再厉害,现在还不是一样被困在林外!若是他敢进来正好,他不是未尝败绩嘛,这次就让他尝尝!”交过一次手,他承认夙凌确实很棘手,但是光他一个人厉害又有什么用,他那些将士进入林泽之地,一样不堪一击。穹岳朝廷哪年不围剿个几次,结果还不是被他们打出雨林!
余项好笑地质问道:“夙凌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夙家军有三十万人,你们有多少人?他现在不过调派了三万而已,你们已经疲于应付。黄金他是要定了,若是你们想搭上所有族人的命和这片森林,我也无话可说了。”
始终沉默的无极似乎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问道:“什么意思?”
开始担忧了吗?余项心中暗喜,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愁容,说道:“据我所知,现在佩城内所有的火油和硫黄都已经被买光了,你们说夙凌想干吗?他已经等不及了。夙凌志在黄金,你们若是愿意听从太后安排,太后必定会全力相助,帮你们免于这次灭族的灾难。”
夙凌要放火烧山?!当年穹岳先帝派兵围剿的时候,不是没用过这一招,只不过雨林太大,湿气也重,他们找不到族人聚集的地方,用火攻需花费很长的时间,雨林中的灌木生长得很快,烧过后只要下一场雨,没几天又会长起来,最后他们还是放弃了。
可是这片山林是祖先留给他们的圣地,即使当年只烧了几天,也已经让身为族长的父亲羞愧难当。如今夙凌又要故技重施,以他的谋略才智,必定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只怕他们的栖息地已经被他发现。
黑眸再次掠过地上的烫金密函,喑哑的声音冷冷地回道:“按杨芝兰的意思,是要我束手就擒,被夙凌押解入京,以便帮她陷害楼夕颜?”他实在不相信那个女人,若是他被抓获,只怕她不但不会帮他的族人,反而会落井下石。
听出穆沧言语中的怒意,余项赶紧回道:“首领您说笑了,太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外人一直都只闻首领其名,未见其人,首领只要找个人伪装替代一下就足以达到诬陷楼相的目的。”太后也怕到时穆沧临时倒戈,给她捅娄子,毕竟当年窃取黄金的主使,正是太后。
穆沧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朝少年摆摆手,少年了然地走到余项身侧,轻笑着说道:“余大人此行想必也累了,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再议如何?”
心知穆沧支开他,必是要与左右使相商,这也说明他还是被说动了,朝着穆沧微微拱手,余项有礼地笑道:“好,我等着首领的好消息。”
待余项的身影消失在洞中,喑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说道:“你们怎么看?”
无极弯下身,捡起地上的密函,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道:“其实西太后提出的方法的确不错。”
一把夺过密函,言歌扫了一眼,却是与无极截然相反的态度“我怎么没看出不错在哪儿?黄金是我们辛辛苦苦运回来的,有了黄金,这些年来族人都不需要再去抢掠了,刀剑弓弩我们也都有了,夙凌虽然不好对付,我们也未见得必输无疑!好端端的黄金现在要拱手相让,怎么想都不值!”
言歌话音才落,平日里一向冷静寡言的无极一反常态,厉声吼道:“他们现在要放火烧山林,这片林泽不仅养育了无数生灵,更是我们族的信仰,历任族长的骨灰长埋于此,先人的灵魂都留在这片林泽之中,黄金如何能与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相比!”他不会忘记十年前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五天五夜,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几乎让人窒息的烟焦味。
无极倏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沉声说道:“首领请三思!”
无极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言歌也不好再继续坚持,负气单膝跪下,喃喃说道:“首领三思。”
高位上的人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幽深的眸中闪着狡黠阴狠的光芒,一向喑哑的声音此时也略有些起伏“黄金可以给他们,但是――却不能让他们拿得那么轻巧!至于杨芝兰,可以帮她一把,只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守信之辈,想要陷害楼夕颜是她的事情,能不能成功,就看她自己的人够不够聪明了。”
随着他缓慢的脚步,黑袍微扬,恍惚间,一道翠绿色的光芒划过腕间,极快的一闪,又消失在黑袍之下。
正午。
帐外阳光炽烈,热力逼人,帐内气氛就有些诡异了。
军医换药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抖着,只希望自己能快点,再快点,早点逃离这怪异的氛围。他还是有些纳闷,将军这伤创口不大,却是极深,几乎是穿肩而过,但是他昨天检查伤口时,明明已经不再流血,渐渐愈合了,怎么才一个晚上,就又裂开了?莫不是真如军中传言那般,昨夜将军与夫人太过激烈!
他要不要交代将军,这肩背上的伤还是颇重的,实在不宜剧烈运动?
在将军的眼刀下,帐中的将帅都低着头,连抬也不敢抬一下,他还是不要多嘴的好。终于将绷带缠紧,军医暗舒了一口气,说道:“将军,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下官告退。”
夙凌挥挥手,军医逃似的朝帐外奔去。
一个个头颅低得快要撞到案台上了,夙凌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用阴冷的声音哼道:“你们很喜欢低头是吗?”
他话音刚落,那些头都刷刷地抬起来,只是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回去,极力憋着的脸显得很是滑稽。
**地咳了一声,韩束说道:“将军,您――今天还能迎战吗?”本来只是没话找点话说,不然一群大男人大眼瞪小眼他可受不了,谁知他话才出口,对面的几位立刻猛烈地“咳嗽”起来,夙凌的脸色也立刻黑得如暴雨前的天幕一般。
不行,这气氛实在不太好,大哥说不定随时都会发飙,夙任赶紧说道:“快午时了吧,嫂子怎么还不来?还是派人去请吧。”
余石军愣愣地说道:“不急吧,楼老将军还没来呢,昨天她也累坏了,晚点再去请吧。”昨天在雨林里忙了一天,夫人估计是累了,毕竟是女子嘛。说这话的时候他没觉得怎么样,但是迎向夙任和韩束惊恐的目光,二人一副“你真不怕死”的佩服样,再想起昨晚夫人的怒吼,余石军忽然冷汗直流,僵直的脖子缓缓地转向夙凌的方向,急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将军,我其实是说,我不是想说”将军的拳头握得这么紧,不是想要揍他吧!将军的铁拳,他可禁不住几下啊!
就在余石军心中悲呼的时候,帷帐被粗鲁地掀开,事件的女主角顾云面无表情地进入帐内,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顾云冷冷看了夙凌一眼,当做没看见般地移开视线,倒是夙凌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顾云走到夙任身边坐下,夙任笑着打了声招呼“嫂子――”
“闭嘴!”怒吼震得一群人傻了眼“以后谁再叫我嫂子、夫人的,我立刻劈了他!”
顾云还是那样安稳地坐在夙任身边,暴戾的声音和平静的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除了夙凌表情复杂之外,几个大男人心中满是疑惑,昨晚将军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顾云的出现没让帐内气氛缓和些,反而更加紧张,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说话还是应该闭嘴,或者最好――消失。
“报,楼将军到。”第一次通报的声音让几人高兴得差点没欢呼出声,夙任赶快回道:“快请。”
楼穆海掀开帷帐,看所有人都到了,笑道:“大家都到齐了,老臣没有来迟吧?”
“没有没有,时间刚刚好!刚刚好!”夙任和韩束同时起身相应,一脸欢悦地笑道“楼老将军您坐您坐!”
楼穆海一头雾水,夙统领和韩前锋为何忽然对他如此热情?终于他也感觉出帐内的气氛不太对。
夙凌沉声问道:“夙老将军,东西准备得如何?”
夙凌的问话,让楼穆海没再去研究帐内异样的气氛,他爽快地笑道:“佩城内外方圆三百里的火油、硫黄都调运过来了,烧那么一小片山林,绝对没有问题。”
指着桌上的水系图,夙凌干脆利落地再次说了一遍作战的计划“既然东西已经备齐,按照昨晚的安排,余副将带领五千精兵,从这条支路进入,先行开路,成一字阵形前进,同时点火烧山;我会率领一万五千将士押后,以渔网阵将贼窝围住,随火势收网。夙任、韩束你们带领五千将士堵住四条支路,无论如何不能让乱贼把黄金运走。一旦找到黄金,立刻从东南两个方向运出来。”说到正事,三人同时收起了戏谑的笑,认真地听着夙凌的安排。
“楼老将军,麻烦您在林外接应!”
楼穆海点头回道:“没问题!交给我。”
顾云始终坐着,未曾说一句话,夙凌也没对她做出安排,夙任低声问道:“青末,你随哪一路进攻?”
想也没想,顾云回道:“我跟你一组。”
夙任小心地看了夙凌一眼,他似乎毫不在意青末的去向,对着余石军交代道:“整军列队,未时出发。”
“是。”
唉,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太好,现在更是不用说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当事人,估计只有慕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是慕易在哪儿呢?
顾云冰冷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容。
朗日当空,高大的树木撑起了一把把绿荫大伞,周围弥漫着淡淡的草木芬芳,耳边不时传来虫鸣鸟叫。夏日的正午,站在这样的绿荫下,应该还是蛮惬意的吧,当然,如果头顶上的大树没有时不时地掉几条毛毛虫,空气不是那么湿热,脚不是淹没在肮脏的泥潭里,慕易也会觉得惬意!
青末,那个小肚鸡肠、心狠手辣、善恶不分的女人!
一摊不时隐隐晃动的稀泥里,一道殷红的身影僵直地立在那里,浓稠的泥浆淹没到他膝盖处,但他下沉的速度很慢很慢,已经一个时辰了,也才下沉了一寸而已。这里毕竟不是沼泽,泥潭是不可能淹没他的,但是会死死地将他困在这里,纵使他武功再高,可身边连个可以借力的树藤枯枝都没有,那他想要出去,便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趴下身体,这样手就能够到旁边的石块,但是这也意味着他将要全身浸在这肮脏的、恶臭连连的泥泞中!
光是想象那黏稠的稀泥巴在他身体上的感觉,他就已经恶心得作呕!
殷红的衣衫与又黑又黄的稀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刻的慕易悔得肠子都青了,昨晚他根本就不应该去招惹那个小气又阴险的女人!夙凌吃她豆腐,关他什么事?她撒气撒到他身上来了,真是殃及池鱼。
话说,昨夜是这样的――
夙凌恼羞成怒地离开之后,慕易久久地凝视着顾云帐篷的方向,一会儿,顾云居然也从帐篷里面出来了,脸上也是同样的潮红不退,只是眼中分明燃着怒火,不知她的脸红是气红的还是羞红的。这一刻,慕易做了一个后来看起来无不愚蠢和悲剧的决定,他跟了上去。
手撑着腰,顾云微仰着头瞪着天上无辜的皎月,借由夜间徐徐的微风来平息她心中无处发泄的怒火,此时,不识相的低笑在身后响起“今晚的月色不错,青姑娘也出来赏月啊?”
顾云没有回头,拳头紧了紧,冷声回道:“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废话,你最好离我远点。”
明明看到她身边怒火缭绕,慕易仍是不怕死地笑道:“是吗?这么巧啊?刚才凌也是这么说的,你们果然很默契。”
话音未落,随着一记眼刀而来的是一块如核桃大小,锋利无比的石子,慕易眼眉一挑,敏捷地侧身闪过,石头飞快地击中他身后的一棵大树,在树干上留下深深的一个坑!
慕易好笑,夙凌到底对这位暴戾的青小姐做了什么,让人家火成这样?眼神儿不自觉地飘向顾云的右胸,想到夙凌脸上诡异的红潮,他肯定,这两人一定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慕易暗自揣测着,顾云忽然低呵一声:“是你!”
“什么?”慕易莫名其妙。
一步步逼近慕易,冷眸紧盯着慕易那张妖孽一般的脸,顾云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和夙凌说我胸口有字。”
慕易微愣,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地笑道:“何以见得?”
“你消失了几天是为了去调查我的身世,而你一回来就教唆夙凌找我晦气,顺便看热闹。”两人已经站得很近了,顾云的语气越发的轻柔,若不是那双精光四射的眼,慕易差点要以为她是在勾引他!
做好了顾云随时要动手的打算,慕易仍是笑得很欠揍地回道:“几乎猜得分毫不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很好奇,夙凌那个比石头还硬的男人是不可能告诉她的,而他自己除了夙凌,没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她是怎么猜到是他说的,还分毫不差地猜出他教唆夙凌?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吗?
眼光哪里都不看,直直地落在她右胸上,他以前可没有这么色,忽然消失了几天,他一回来夙凌就找她麻烦,不是他还会有谁!他当别人都是白痴吗?!
慕易猜想顾云可能不会回答他,只会狠狠地与他打一场泄愤,奇怪的是,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身就走,闷头钻进帐篷里去了,害他没能活动活动筋骨,还有些失落。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慕易躺在帐中休息,一道极轻极轻的脚步声由帐前跑过,普通士兵在军营中,不可能走得这么小心,会是谁呢?慕易倏地睁开眼,轻轻撩开帐帘,只见顾云瘦小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营地后面的雨林之中。
她要去哪里?想干什么?她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连他都查不出她那一身的本事由何而来,慕易对她还是充满好奇的。只迟疑了一会儿,他做了第二个愚蠢而悲剧的决定,再次追了上去。
顾云的速度很快,她在林间穿行着,而她选的路径,皆是灌木杂草繁多的地方,她右边的路显然好走得多,身性喜洁的慕易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右边。
“噗――”一段林间追逐之后,只听见一声闷响,顾云立刻停下了脚步。
嘴上带着无比轻柔的笑容,顾云缓缓转身,她的猎物果然乖乖地落在了她准备了一宿的稀泥大坑里。
脚步轻巧地往回走,面对着恨不得将她拆骨剥皮的肃杀瞪视,顾云心情出奇的好,啧啧笑道:“好巧啊,一大早的,你也晨练啊?!只是――你这是在练什么奇门武功?”
斜睨着慕易深深埋入浓稠烂泥里的双脚,顾云此时的表情足可以气死人不偿命。
双脚埋在不时发出恶臭的黑黄色烂泥里,慕易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紧握的拳头上青筋直往外暴起,额头上一颗颗的冷汗直往外冒。
顾云很满意他生不如死的表情,更是落井下石地笑道:“这里还真热呢,我看我还是回去洗个舒服、干净的凉水澡好了,不打扰了,你慢慢练。”
舒服、干净两个词她说得格外愉悦,慕易的脸色也如她所愿地由白转红,红转黑。
顾云转身就要走,一直僵直的男人终于大声吼道:“站住!”
顾云这次倒是很听话地转过身,友好地笑道:“还有什么事吗?”
“拉――我――出――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显示着慕易已经想要杀人了。
顾云轻轻挑眉,双手环在胸前,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冷冽,几分张狂,就是没有一丝怜悯“我脸上写着‘以德报怨’几个字吗?我这个人呢,只信奉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看热闹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慢慢享受泥潭浴吧,这个对皮肤好。”
“青末!”
顾云潇洒地走了,留下身后狂吼得草木乱晃、鸟兽齐散的男子。
大军兵分两路,顾云跟着夙任和韩束沿着南面的溪流往黄金匿藏的方向走。想到慕易那一头冷汗,满脸嫌弃和惊恐的样子,顾云的心情就大好。她是不会和他动武的,慕易的武功应该和夙凌不相上下,她还没有蠢到和他硬拼,蛇打七寸,她要让今天成为他的梦魇!
抬头看看天色,大军出发前他还没有回来,估计还在那儿站着吧,毕竟让有洁癖的人去滚腐臭的泥潭,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今天真是痛快!
心情愉悦地一路走着,顾云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她在溪流边停下脚步,怔怔地盯着水流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束回头,见她愣着不走了,问道:“你在看什么?”
顾云皱眉,讷讷地回道:“今天的水流小了很多。”
抬眼看去,确实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条小水流从上游流下来,韩束猜测道:“可能是几天没下雨了吧,过两天下大雨了,水就会涨起来的,我们沿着沟渠走,水大水小没什么影响吧。”
摇摇头,顾云低声叹道:“不是这个问题。”这段时间刚好是雨季,即使不下雨,雨林中的水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水为什么忽然小了呢?难道是――
夙任也注意到他们俩停在溪边不走了,走到顾云身后,刚好听见他们的对话,夙任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急道:“你担心乱贼拦截溪流,以水克火!”
顾云缓缓点头,乱贼营地在溪流上游,他们很有可能发现了夙凌火攻的计划,截流蓄水,到时他们一开闸,不仅硫黄、火油会被冲走,就是那点火的五千精兵只怕也会被开闸之水淹没。
韩束虎目圆睁,急道:“那将军和将士们不是很危险?我现在立刻过去告知将军。”
顾云按住韩束宽厚的肩膀止住了他疾奔而去,冷静地说道:“你们继续前往黄金匿藏处,我去找夙凌。”虽然她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再见夙凌,但是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还是心中有数的,现在绝对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黄金才是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韩束不熟悉雨林地形,忽然改变路线,他要找到夙凌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夙任看了顾云一眼,也点头回道:“这样最好!”顾云脱离了夙任的队伍,一直朝着东方跑去,她不时紧张地抬头看天,层层树叶遮盖的天空依旧湛蓝,未见一丝浓烟,可见他们还未点火。脚下加快了速度,一个小时之后,顾云闻到了淡淡的硫磺和火油的味道,心中大喜,她没有走错方向,还好赶得及!
越往前走,硫磺的味道就越浓,不一会儿,顾云已经看见远处一字排列的人墙,每个人手里都推着或装着硫磺或装着火油的小车子,将这些燃料撒得地上、树上到处都是,浓重的气味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顾云的眼睛被刺激到差点流眼泪,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冷萧发现了她,急忙迎上来“头儿?”
捂住鼻子,顾云问道:“夙凌在哪儿?”
“东面高地。”眯眼看去,所谓的高地就是五里开外的一处土坡,地理位置比这边要高出很多,确实是个有利于避洪水的好地方。顾云继续问道:“余石军呢?”
“前面,我去叫他。”完全没问她要干吗,冷萧已经自动自发地帮她找人去了,顾云莞尔一笑,数月前,他们还在与她斗智斗勇,现在竟也能合作无间了。
过了不到半刻钟时间,余石军与冷萧一同并肩走来,看见顾云,难掩颜面的惊讶,余石军问道:“夫青姑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顾云解释道:“我怀疑敌人拦截了上游水域,你们一点火,他们马上泄水,到时候只怕火攻之法毫无用处,水流还会将不少将士冲走,乱了阵形更乱了军心。”
余石军心下大惊,看看周围忙着部署的将士,若是乱贼真的用水攻,他们不仅白忙了,这次的突袭也必定要失败啊!“那现在怎么办?没有军令,我也不能撤兵!”即使他无比信任青末,军中也有军中的规矩!
顾云摇摇头,冷静而简洁地安排道:“不用撤,我现在去找夙凌说清楚这边的情况,五千精兵中,你抽调一千人,将七成火油、硫磺从这里运到夙凌所在的东面高地,其他的人继续点火,只是不要再挥洒在地上了,爬到树上去,把硫磺都撒在树冠上。点火时一定要小心,火着了之后你们立刻退到三里外,让将士们爬到最粗的乔木上隐蔽起来,待水流过后再下来,进行第二拨的攻击!”
“是!”余石军立刻调派人手。顾云交代冷萧负责运送燃料的事情之后,自己朝着夙凌所在的方向跑去。
高地的最高点上,一名小将立在那儿,精锐的眼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远远地,看见一队人马朝着这边行来,他立刻提高了警惕,仔细观察之后奔到夙凌身边,回禀道:“报将军,前锋精兵中有千余人正朝这边走来。”
放下手中的水系图,夙凌抬起头来,眉头已经紧紧皱在了一起,声音也低沉得吓人“领头的是谁?”余石军竟然不按原来的部署行事!他不是敢随便违抗军令的人,是发生了什么突变吗?
“是――”迟疑了一会儿,小将在夙凌的瞪视下,只能朗声回道“是夫人。”
青末?夙凌心中微微一震,她和夙任一队,忽然过来找他,还将精兵带回,夙凌心中已隐隐猜到,事情的确有变。
很快,顾云率先到达了高地,夙凌迎了上去,问道:“发生什么事?”
顾云还有些担忧的心缓缓地放了下来,她本来以为,自己将他的精兵带回,经过昨晚的事情,他一定会以为她是故意给他捣乱或者报复,见到她绝对不会有好话。想不到他脸色沉稳,语气仍是冰冷,却是就事论事地询问,这让顾云本来准备好要回击的话无用武之地,心中对他的冷静沉着也小小地钦佩了一下。
相较于早上的火药味儿十足,顾云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南面支流水势忽然减小,我怀疑乱贼将上游水流截断,以水迎战火攻。一旦火石、硫磺被水泡过之后,就完全没用了,而且水冲刷过的泥土会更加松软,那时强攻,你们很吃亏。”
她说“你们”?夙凌不知怎的,听得很是不爽,以前她说“我们”的时候,他也不爽,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怎么样了!敛下心神,夙凌决定不再想关于她的问题,他昨晚已经想了一夜了,也没个头绪。
高地背后不远处,也是一条溪流,哗哗的流水声与平日毫无二样。两人看向身后流淌的溪水,同时陷入了沉思,对那乱贼的头目也更有了几分期待。他居然会想到水攻,可见他一直都密切注意着夙凌和楼穆海的动向。而截流也是截其他的支流,为的是不让他们看出丝毫异样吧。
与这样的人交手,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他还会出什么招数,果然是个既棘手又痛快的对手。
冷萧带来的数千将士也将火石推到了高地之上,看了一眼,夙凌已经知道顾云的打算。“你想引诱他们泄水之后,再攻一次?”
“嗯。”顾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将军,火点燃了。”
随着小将的通报,众人抬眼看去,不远处,浓烟四起、黑烟滚滚,顾云交代他们烧树冠,火势很快蔓延,远远看去如一条条黑红的龙一字排开,在空中肆虐。
没有看见余石军和其他将士们回来,夙凌急道:“余石军他们呢?”
顾云沉默地看着火光冲天的雨林,一副不打算回答的样子,冷萧也漠然地站在顾云身后。了解顾云安排的罗岩只能上前一步,为他们伟大的将军解惑“将军放心,按照青姑娘的安排,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爬到树上,不会被水流所累。”
夙凌鹰眸微眯,冷睨着顾云淡漠的脸,心中郁结,却又不能将她怎么样,毕竟她帮了他一个大忙!
等了好一会儿,火随着风势朝着北方缓缓地烧过去,虽然很慢,但势头却越来越大,顾云暗自揣测,难道是她猜错了?
恍惚间,巨大的崩塌声由北方传来,声音大到顾云觉得脚下的土地都震了一下!
紧接着,耳边传来水流奔腾的巨响,一股十丈多高的巨浪从上游呼啸而来。只见远处高大的树冠猛烈地摇晃着,许多腰肢粗细的树木被连根拔起,随着巨浪一起冲刷下来。水流奔腾之势不禁让站在高地上的众人出了一身冷汗,与这么大的水流冲击相比,刚才烧起来的那些火,显得微弱而无力,一瞬间已被淹没。
过了一刻钟,奔腾的水势才渐渐缓了下来,即使水势已经渐缓,水深也有一丈多高。就在他们等待水流过后,进行第二拨攻击的时候,水流之中忽然出现了无数的小黑点,急速而下。
“那是什么?”顾云眯眼看去,几乎到了近处,她才看清,那是一个个在水中沉浮的人!
“报!”小将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急促“将军,不少乱贼随水流而下,很快将冲出我军的包围圈!”
随水而下的乱贼有三千余人,夙凌缓缓举手,冷声说道:“放箭。”
“是。”随着他的手再次放下,一支支长箭射向水中暂时没有抵抗能力的乱贼,只可惜,水流很广,远处的乱贼箭实在不能及,只能看着他们漂流而去。
“罗岩,带领三千将士,到水流下段堵截,将脱逃的乱贼全数缉拿。”
“是。”
“冷萧,你安排剩下的将士,水退之后再次烧山。”
“是。”
夙凌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顾云乐得清闲,眼光四处流转,忽然,莹白的水流中,一抹翠绿的身影映入眼中,那青翠的颜色极其扎眼,让人不容错认。
顾云急忙朝那抹翠绿看去,冷眸不自觉轻敛,果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