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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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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亢两苍。”

    在梦里,宝儿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相貌庄严的男人这么对她说。亢雨苍?那不是徐州太守吗?琮祺认识他,也不只一次说过要请他代为处理她的事,而现在

    琮祺真的把她交给他了吗?

    为什么她不能留在他身边?她是多么希望能待在他身边啊。

    她不要他负什么责,不要什么关系,更不要他任何的承诺,她只想待在有他的地方,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一定要赶她回家?为什么?

    想着想着,她不觉又难过的哭了起来。

    “罗大哥,”她泪流满面,语气可怜“不要赶我回家”

    她眼前是一片黑暗,看不见前路,看不见她未来的方向。她该去哪里?如果不能跟著他,她能去哪里?

    她伸出手,想摸索出路,但到处都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宝儿”突然,她听见有人在轻声叫她,那声音既熟悉又温柔。

    是他在叫她吗?是的,那似乎是他的声音,但是他在哪里?

    她好急,急著想找寻他。她拚命的往前跑,不管脚步是如何的沉重。

    终于,她看见幽暗隧道的彼端有个亮点。她迈开大步往前飞奔,眼前越来越亮了。

    “啊”她呼了一口长气,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前是明亮的,而这个地方是是她之前在海棠姑娘那儿的房间。

    怎么会?她应该在不见天日的苦牢里,她应该她在作梦吗?一切都是一场恶梦吗?

    “宝儿”梦里那熟悉的声音清楚的在她耳边响起。

    她陡地一惊,视线往旁边一瞥,看见琮祺带著如释重负般的笑容望着她,她浑身一震。同时,她发现自己竟握著她的手

    琮祺的表情是有些歉疚的“你终于醒了”

    当亢雨苍将她平安的救出监牢并带到这儿来时,当他看见虚弱消瘦,蓬头垢面的她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快碎了。

    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及折磨,而他衷心的希望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遍。

    宝儿怔怔地,疑惑地看着他,像是在怀疑这是真是假。

    “是亢兄把你从牢里救出来的”他试著以最简短的字句向她解释。

    亢兄?他指的是亢雨苍吗?那么说来,她以为在梦里看见的那个男人,听见的那个声音,其实都不是梦?她真的离开了那个暗无天日,又充满霉腐气味的监牢?而这是因为他拜托亢雨苍出面?

    不,她不要。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要拜托亢雨苍,把她带回徐州老家去呢?

    她眉心一锁,怨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挣开他的手,别过头,她不看他也不说话。

    “宝儿,还生罗大哥的气?”

    她抿著唇,不开口,也不愿转头看看她所喜欢的他。

    委屈的泪水在她眼眶之中打转,而她努力的不让它流下。

    “宝儿,我知道我说了很多伤你心的话,但是”他长叹一记“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她拧著眉,还是不回他的话。

    “衙门在通缉你跟我,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要站在那里等著被逮?”

    “”“你是存心的,是吗?”

    “”她还是不发一语。

    “要不是亢兄来得快,他们可能要对你用刑了,你知道吗?”

    琮祺从亢雨苍那里得知,府衙大人打算先饿她三天,若她还不供出他的名字,便要对她用刑。她一个身娇肉贵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刑求?她难道打算死在牢里?一想到她可能有著那样的打算,他的心就一阵一阵的揪痛。

    “宝儿,你这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对你说了那些话?”

    听到他这些话,她的情绪忍不住激动起来。她紧咬著嘴唇,微微颤抖著。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都是为了你好。”他说“我身上背了个很沉重的负担,所以我不能再扛著你”“我不用你扛,我自己会走。”突然,她幽幽地吐出一句。

    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他固然觉得高兴。但她这句话,却又同时教他心情沉重。

    “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绝不会。”她背著他,声音微微颤抖著“这样还是不能跟著你吗?”

    “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那么有多困难?”

    “最困难的是我无法向你解释,而且我不想连累你。”他说。

    “如果我不怕呢?”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听得出来她似乎在哭。

    闻言,他一怔。这句话,伏慕书也问过他。如果她不怕死,如果她明知行生命危险,却还是心甘情愿的跟著他,他该如何回应她呢?

    她或许不怕,但他怕,非常怕。

    “我怕。”他说。

    宝儿一怔,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深深地凝视著她,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毫不犹豫的注视著她。

    “我怕你有危险,你不能留在我身边。”

    在他眼里,她看见了从未发现过的炽热。一直以来,他总是冷冷的,酷酷的面对著她,从不轻易泄露他眼底及心底的秘密,而这次,她看见了。

    但是,那代表著什么呢?他不让她跟著他的理由就只是这样?跟海棠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只是这样吗?”她眉心一拧“不是因为我碍眼,妨碍了你跟海棠姐姐?”

    “不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既然不是,为什么海棠姐姐可以留在你身边,我却”她噙著泪,难以成句。

    “她并没有要留在我身边,也不需要跟著我到哪里去。”他觉得是该把他跟伏慕书的关系告诉她的时候了,他不想再让她误会下去,他要让她知道他不让她跟在身边不是因为任何人,而只是因为他希望她平安。“我跟她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她一怔。朋友?他是说他虽进入了海棠姑娘的妆阁之中,但并没有任何的

    “我马上就要启程上京,不能留你在身边。”

    “上京?”她一怔“你是说”

    “我此行是吉是凶,尚不可得知。”他说“若是冒然带著你同行,可能会置你于险境之中。”

    “所以呢?”她眉心一蹙。

    “所以”他艰难地“你回徐州吧。”

    她心里一揪。“你托人把我从牢里救出来,是为了赶我回徐州?”

    “对你来说,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我”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安全的带回徐州。”

    “如果我要回家,不用你带!”她情绪激动,虚弱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别忘了我是自己从那里跑出来的。”

    “宝儿”见她虚弱得坐都坐不稳,他伸手要扶她。

    “不要!”她倔强地拨开他的手“我不会跟著你或任何人回徐州,我只想跟著你!”

    “宝儿!”他浓眉一叫,为难又懊恼。

    她红著眼眶,声音哑然“你可以不带著我,却不能强迫我回徐州。”

    “你这是”

    “如果你坚持要我离开,我现在就走,但是你不能管我要去哪里。”说著,她拖著虚弱的身躯,勉强的想下床。

    见状,他趋前阻止她

    “不要!”突然,她嘶哑地叫著,然后抓著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他先是一震,但并没有阻止她这么做。

    她在他手臂上咬了个印子,泪流满面地瞪视著他。

    她的坚决让他震惊,也让他见识到她纤弱身子里那强悍的灵魂。

    “你这是何苦?”他浓眉一叫,无奈又心疼“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她哑著声音,两眼盈满泪水“你是乞丐也好,是土匪强盗杀人犯都行,我就是想跟著你!你听清楚了没?!”

    迎上她澄澈又坚定的眸子,他心头一撼。

    现在的她,在经历了三天不吃不喝的折腾后,已经是如此的虚弱,他真不知道她哪来的气力对著他大吼。这就是她的决心吗?不管他是谁,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就是想跟著他?他深深的被她打动,但是他能自私的接受她这样的感情吗?现在的他到底能给她什么?

    “宝儿,你”“如果我真的不能留在你身边,那么就让我走。”她幽怨地看着他。

    他真的不知道能对她说什么。该说的,能说的,他都说了,但她还是执意跟随他。

    “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就不要管我去哪里。”她用力抹去眼泪“我知道对你来说,我是个意外,是个麻烦,是个累赘,虽然你说我像妹妹,我也曾说过可以像个妹妹般的留在你身边,但是我我”

    说到这里,她突然紧抿著嘴唇不说话了。

    不管她再如何大剌剌地,终究还是个女孩子,有些话真要说出口还是有些困难。

    “我很后悔”琮祺匆地幽幽一叹。

    她微怔,疑惑地看着他。后悔?他后悔什么?

    他定定地注视著她,沉默了几秒钟。

    “我后悔在河边救了你,后悔在鸣春楼救了你,后悔从徐大鹏手中救了你,更后悔遇见了你”她一听,好不容易擦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真的那么烦?真的那么惹人厌?他那么多的后悔不为别的,就为遇见了她?

    “如果没有一开始,就不会到了现在这种难以收拾的地步”这是他的真心话。

    如果不遇见她,他现在不会有这么多的牵挂跟烦恼。他会带著皇上要的东西回京覆命,就算皇上要他的命,他都不会有任何的异议跟抵抗。

    他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只淡泊名利,甚至连生命都不是太在乎。

    但现在遇见了她,他不再是昔日的爱新觉罗琮祺,他有了牵挂及重视的东西,有他割舍不掉的东西,有他害怕的东西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出现。

    “你不必后悔”宝儿咬了咬唇片,神情倔强却又痛苦“我不会再麻烦你的。”说罢,她不知哪来的力气跳下了床。

    看她纤细的身子晃了一下,他急忙伸手拉她。“宝儿,别”

    “不要碰我。”她要强地拨开他的手,像是拚了最后一口气也要离开这里似的往门口冲。但跑到房门前,她彷佛气力用尽地一瘫,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她整个人往后一仰,倒进了及时伸出双臂的琮祺怀中。

    她挣了一下,然后再也没有挣脱他的力气。于是,她气得哭了。

    他沉叹一记,充满了怜惜及无奈。“这就是我后悔的事。”他自她身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那一瞬,她觉得他不只是因为她瘫软无力而抱著她,而是不,这是她的错觉。

    “我总是在不该理你的时候理了你,总是在不该救你的时候救了你,而现在”他蹙眉苦笑“我在不该抱著你的时候抱了你。”

    她一怔,定定地任他轻揽著。

    “宝儿,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个活得很自由的人。”他语气平静地述说著“我不喜欢麻烦上身,也从不麻烦别人,虽然我有家人,但我却像孤鸟般自由来去。因此突然之间要去在意另一个人的存在,感觉另一个人的牵绊,对我来说,真的不太容易”

    原本情绪激动的她,在听到他这些话之后平静了下来。

    她背靠在他胸前,清楚的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突然问,一种奇妙的、说不出来的暖流在她身体里乱窜

    “我对我毫无理智可言的决定感到后悔,但这些决定是我作的”

    “对你来说,我什么都不是吗?”她声音软软的。

    “不,”他低沉的声音,真挚的表达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及感情“你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变得很重要的人”

    闻言,宝儿心头一悸。她刚才听见了什么?是她听错了,还是

    正当她因为震惊,因为怀疑,因为不确定而努力思索著的同时,琮祺的双臂匆然往前一扣,紧紧地拥住了她。

    她瞪大了眼睛,心里满是惊羞。

    “真的不怕?”他低下头,在她耳边问道。

    她倏地面河邡赤,说不出话。不知不觉中变得很重要的人?他指的是她吗?

    “即使跟著我没有明天,你也不怕?”他的语调越来越显低沉。

    感觉到空气里弥漫著一种微妙的,难以形容的气息,她心跳骤狂。

    “就算我是土匪强盗杀人犯,你也不在乎?”他抓著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

    迎上他炽热而锐利的目光,刚才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宝儿,突然娇羞起来

    低下头,她涨红了脸。

    “我去哪里,你都要跟著?”他轻端起她的下巴,凝视著她。

    她抿著唇,怯怯地,却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琮祺心里有了打算。他不再逃避既定的事实,不再逃避他真正的感觉,也不再对她的感情及存在视而不见。

    “我有件事情得回京去解决,你能答应我什么都不问?”

    她用力地点点头。

    “你信得过我的任何安排吗?”他直视著她“你能接受我的所有安排吗?”

    她微皱起眉心,犹豫了一下。

    “行不行?”

    “你的安排是丢下我?”

    “我不会丢下你,除非”

    “除非什么?”她好奇地问。

    他浓眉一叫“你刚才答应过不问的。”

    她秀眉一蹙,有点忧心的低下了头。

    “看着我。”他再一次捧起她的脸庞“你要跟著我,就得答应我所有的条件,行吗?”

    她咬著唇,用力的点了点头。“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有了她的保证,琮祺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低下头,他情难自禁,发自真心的在她沁凉的唇上吻了一记。

    宝儿一震,惊羞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他撇唇一笑,抚摩著她的脸庞“那么现在就乖乖听话,回床上去躺著,好吗?”

    那轻柔的一吻就像颗定心丸般教宝儿的心情沉淀了下来,她不知道是自己走回床上去躺著的,还是他抱著她回到床上,总之这一切就像场梦,一场教人不想醒来的美梦

    “罗公子,”伏慕书将一只木盒谨慎地交到琮祺手中“麻烦你了。”

    琮祺接下这个隐藏著大清正统及血脉的秘密,心里无比沉重。

    “这手札是先父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送到皇上手中的东西,也请你务必要将它原封不动的交到皇上手里。”

    “那是当然。”他撇唇一笑“对我来说,这东西像是烫手山芋,我恨不得马上跟它撇清关系。”

    闻言,伏慕书蹙眉笑问:“你这么说不就表示你知道它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从不否认我知道。”他说“我只是对它没兴趣也不好奇。”

    “想必皇上就是因为这样,而将此事交付予你”他淡然一笑,话锋一转。“总之这段时日叨扰伏分舵主了。”

    “别这么说,你我相识也算是一个缘分。”想到他即将离开,伏慕书的落寞全写在脸上。

    琮祺对她脸上的怅然视若无睹,他知道当他无法回应一个人的感情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佯装从来不曾发现。

    “你与宝儿打算何时启程?”她问。

    “明日一早就动身。”他说。

    “你决定带著宝儿回京?”她语带试探“之前你不是”

    “我想过了,”他打断了她的话,平静说道:“与其让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发生我预料不到的事情,不如把她带在身边。”

    伏慕书落寞地一笑“那倒是,我看宝儿她心意已定,就算是跟著你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会退缩。”

    琮祺笑而不语。

    “那好吧,”她抬起眼帘凝视著他“我今晚要兼程赶赴苏州,明天就不送你们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谢。”他拱手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