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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多了个闰月,除夕来得迟。不过在除夕之前,魏家另有一件大喜事,那就是魏家嫡长孙女的满月宴。
这一日正好正值大雪,鹅毛似地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从窗子里看出去,整个院子银装素裹,几棵青松上盖着蓬松的雪,白绿相间,竟有种别样的生命力。年关将近,院子里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贴起了各色的窗花,看着尤为喜庆。
天刚蒙蒙亮,丫鬟仆妇们已经早早地忙碌起来,已经习惯早起的魏楚,也早早地在院子里打了两套拳了。
“二娘子,大娘醒啦,你可以去看小大娘了。”阿青见魏楚收了势,连忙递上热毛巾。
魏楚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薄汗,一听这话,转手把毛巾递给阿青:“正好,我现在就去看看乖侄女!”
阿青捂着嘴笑,也跟在魏楚的身后,向着魏玄夫妇的院子走去。
“大嫂,起了吗?”魏楚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看,正好遇上魏玄从内屋走出来。魏玄见她探头探脑的,立刻不客气地对着她的额头敲了一下:“大清早的,跑来干什么呢?”
魏楚捂着额头,不满地撅嘴:“看看我乖侄女,也不行吗?”
魏玄好笑地看她一眼:“行。不过今天客人多,你要早些出来帮阿娘的忙。”
“知道了。”魏楚摆摆手,耐不住地往屋里冲。
蒋氏的屋子里烧着好几个暖炉,一走进去,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魏楚绕过屏风,看见蒋氏靠在榻上,一脸宠溺地看着手舞足蹈的女儿。魏楚笑着走过去:“阿嫂,你身子还好吗?”
蒋氏见她来了,连忙招手,让她坐到床边:“身子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丫头,可是一点也不省心。”
刚刚还笑得“咯咯咯”的小丫头,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自己亲娘的嫌弃,竟然一下子就哭了起来。那哭声震天动地,倒是把魏楚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哭了,是不是饿了啊?”
蒋氏看着魏楚手忙脚乱,一脸惊慌的样子,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估摸着是尿了。”
蒋氏房里的大丫鬟春歌也笑着走过来:“二娘子,奴婢来吧。”
魏楚退开一些,看着春歌利落地给小丫头换下尿布,擦干净她湿漉漉的小屁屁,又给她换上干净柔和的新尿布,穿上厚厚的小裤子,又让小丫鬟们把换下的东西都拿了下去。
魏楚看着继续高兴起来的小侄女,眨巴眨巴眼睛:“春歌真是厉害,我一看到这小小软软的一团,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这稍稍用力一些,都怕碰着她。”
春歌和蒋氏都笑了,蒋氏指了指小女儿,对魏楚道:“你要是想抱,尽管抱吧,这丫头可皮实着呢,一天到晚地闹腾,要不是有春歌和奶娘帮着,我怕是被她折腾地够呛。”
魏楚闻言,立刻小心翼翼地抱起软乎乎的小姑娘,她上辈子也是抱过侄子侄女,所以手法还算熟练,蒋氏见她爱不释手,也不管她们姑侄,自己起身到另一边去梳妆。
“阿嫂再休息一会儿吧,反正客人也没来。”魏楚抱着小丫头从屋子这头哄到那头,眼见着蒋氏撑着头,让丫鬟梳妆,立刻劝道。
蒋氏笑笑:“都是这丫头害的,昨晚一直闹腾,奶娘都管不住。我只能夜半起来哄她。”
魏楚立刻作势拍了拍小丫头的屁股:“宝儿怎么那么不乖?”
宝儿含着拇指,愣愣地看着魏楚,一双大眼睛朦朦胧胧,看着特别喜人,魏楚刚刚想凑上去亲一下,宝儿却忽然“咯咯咯”地大笑起来,两只小胖手还不停地挥挥,一挥就挥到了魏楚的脸上。
魏楚被小丫头“啪”地打了一下,立刻凑过去,使劲儿地亲她:“好你个坏宝儿,竟然敢打你姑姑。”
宝儿见魏楚和她玩闹,笑得更开心了,清脆的笑声,一直传到院子里。
魏媛听到这声音,更加急切地拉拉魏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我听到宝儿的声音啦,要和宝儿玩。”
魏老夫人满脸慈祥:“好好,我们去和宝儿玩。”
祖孙两人,进了院子,蒋氏看到了,立刻起身:“祖母,您怎么来了?我还想抱着宝儿去看您。”
魏老夫人还没说话,魏媛已经跑过去扯住蒋氏的衣角:“阿嫂,我要和宝儿玩。”
“阿媛,过来。”魏楚抱着宝儿,冲魏媛招了招手,魏媛立刻开心地跑过去。
魏老夫人看着两个孙女和一个曾孙女,笑得特别开怀:“啊呀,瞧这三个,多好呀。”
蒋氏扶着魏老夫人坐下,脸上也带上了温柔又满足的笑意,其实知道自己生的是个女儿的时候,她在喜悦之余确实是带着一点点失落和遗憾的。
她和伯渊成亲数年,一直没有孩子。可是在魏家,不论是公爹、阿家还是老夫人,都没有半分催促的意思,然而,这却让她更加愧疚,她本想,若是自己能生个男孩,不论是对谁而言,都要轻松些,可没想到宝儿是个姑娘。
她看着满脸笑意的几个人,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欣慰的是不论是自己还是宝儿都是好命人,来对了人家,难过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伯渊生个儿子,一时之间,倒是生出了百般情绪。
魏媛站在魏楚边上,眼巴巴地看着小侄女:“阿姊,我能抱抱宝儿吗?”
魏楚笑着拍拍她的脑袋:“阿媛能抱起舅舅家的雪团儿吗?”
魏媛想着舅舅家那个活泼可爱的小狗狗雪团儿,遗憾地摇摇头:“不能,雪团老要从我怀里跳下去。”
魏楚笑道:“那等阿媛有力气抱住雪团儿之后,再来抱宝儿好不好?”
魏媛巴着魏楚的胳臂,又凑近宝儿一些:“那阿媛怎么样才能有力气呢?”
魏楚本来想说等你长大一些就有力气了,可不知怎么地脱口而出:“阿媛跟着姐姐打拳吧,打拳就能长力气。”
魏媛刚刚高兴地答了一声:“好!”
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女声:“不行!”
魏楚抬头一看,就见刘氏黑着一张脸走进来,还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你长歪了就算了,反正我已经没法子掰正你了,但是不许带坏你妹妹!”
魏楚那叫一个冤哪,特别委屈地开口:“我哪有带坏妹妹呀。不就说了一句打拳吗?学打拳能够强身健体,还能不被人欺负,有什么不好的嘛……”
刘氏简直要被她气死:“你倒是说说,谁会欺负你一个闺阁女子,要逼得你去学打拳?我看呀,你不欺负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魏楚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自家母亲对她的怨念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了,她连忙偃旗息鼓作投降状:“好好,是我错了,我不该带坏妹妹。”
刘氏不再看她,转头对上蒋氏,一脸温和:“丽华,我看你这些日子眼下青黑,休息得不好。这样吧,让阿楚跟我去接待客人,你带着宝儿晚宴再出来吧。”
蒋氏特别不好意思:“这……这怎么好。”
魏老夫人拍着她的手:“没事的,阿楚闲着也是闲着,就让她去吧。”
魏楚觉得特别冤枉,自从她带兵打仗以后,在自家女眷中的地位就直线下降,基本上已经成了群嘲对象了。她自怜自哀了一下,站起身把宝儿递给春歌,对蒋氏道:“大嫂,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好的,你放心吧。”
蒋氏犹豫地点点头,魏楚向着几人打了个招呼:“那我先去前面看看宴会的事儿,有没有准备好。”
刘氏看着魏楚意气风发地走出门,叹了口气:“这丫头的性子,以后到了婆家,可怎么是好?”
魏老夫人想起上次被魏覃敷衍过去的话题,沉吟了一下,问刘氏:“阿楚的婆家,你们有打算了吗?”
魏楚和桓昱的事儿,家里知道的,只有亲眼看见过的魏爹和魏宪。而真正了解其中曲折情况的,只有见过桓昱一面的魏爹,偏偏魏爹这个人吧,在这件事上特别别扭。明明考虑再三都觉得桓昱这个人选各方面都不错,但他偏偏就不想承认自己看那小子顺眼,更不想承认自己要把女儿嫁给他。
因为魏爹这种傲娇又孩子气的心思,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都没捅破,魏家的女眷们,更是一个都不知情!
魏老夫人问出这话,是以为刘氏已经知道了人选。她在自己儿子那儿问不出来,就想着从儿媳妇这边问问。但是,刘氏她根本不知道,于是,她成功地答歪了:“我本来琢磨着要给阿楚选个宽厚的婆家,可是阿楚现在的名声……要不是重文、重德都订了婚,我都想把阿楚嫁回刘家算了。”
魏老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你们还没定人选?可是……”
刘氏说起这个话题,那是牢骚满腹,反倒没听清魏老夫人在说什么,她琢磨着屋子里都是自己人,就把心里话给说了:“不瞒您说,我这些天在别业陪丽华的时候,让张管家把长安城的青年才俊都筛了个遍,看来看去,觉得上次来过的冯家郎君不错,伯渊上次去冯家拜见老师,也说冯家郎君还问起过我们阿楚。”
魏老夫人一听这话,立马把自己要问的东西忘了,反倒一个劲儿地追问:“是冯大人家的那个嫡孙吗?听说这位冯郎君才华横溢,满身书卷气。我们阿楚整日混在军营里,这能合得来嘛?”
刘氏一笑:“上次他来别业,对着阿楚倒是恭恭敬敬的,没看出什么不满来,想必是和冯大人一样的豁达之人。”
蒋氏倒是插了一句:“世家的规矩会不会太大,阿楚恐怕不适应啊。”
刘氏是早做了功课,说起这个也头头是道:“冯家的名声,在长安城是极好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冯大人自己只一个老妻,生了三子二女,冯郎君是大房长子,这大房也只有一妻,统共两个郎君,两个小娘子。就算不分家,家里也极清净了,关键是冯大人一向治家严谨,内宅从没听说过什么乌七八糟的事。”
魏老夫人点点头:“这个规矩,冯家传了好多代了,我也听说过。咱家阿奴这性子,还真得配这样的人家。要是碰上个花天酒地、三妻四妾的,我可真怕弄出血案来!”
魏老夫人这话一出,屋子里诡异地沉默了。蒋氏的额角抽了抽,她觉得未来妹夫若真是那样的性子,还真有可能被二妹妹卸条胳膊、卸条腿什么的……
刘氏黑着脸,勉强笑笑:“总之,我觉得冯郎君是不错的,勋贵家的男子多是急脾气,若真跟阿楚对上了,小两口保不齐就闹翻天了。反倒是这种书生气的好相处些。”
蒋氏抽完额角抽嘴角,阿家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找个打不过阿楚的?嗯,闺女可以往死里揍女婿,但女婿不能还手……她终于知道阿奴的性子像谁了。
刘氏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对劲儿,她看了看儿媳妇又看看婆婆,尴尬道:“这事还需郎君点头,我也就是想想罢了。阿家,我先去前院了。”
“嗯,你去吧。”魏老夫人摆摆手。
刘氏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魏老夫人看着刘氏的背影,点了点头:“娇娘说的有道理呀,原本还想着找个勋贵家的,可是看眼下的境况,还真不如找个内宅干净的世家子。”
蒋氏:“……”
桓昱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丈母娘已经开始乱点鸳鸯谱了,他正和韦家人一道正准备登上马车,准备参加魏家的满月宴。他自上次送魏楚回家之后,也有些时日没见过她了,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一想着今天也许能见到心上人,动作就有些急切。
韦竣山回头看了女儿一眼:“你母亲身体不适,今日女眷那边,你自己注意些。”
韦道蘅低垂着眉眼,整个人都有些死气沉沉的:“是。”
桓昱看了两人一眼,陆妙卿前些日子还在府里发着疯呢,韦竣山自然不敢带她出门得罪人。陆颂之都倒台了,韦竣山恐怕也忍不了那个女人多久了。
对于韦家的事,桓昱一点也不上心,反正就算将来魏楚嫁给他,也会另建公主府,不需要和这些糟心的人待在一起。
韦家这边还没等车,就见同一巷子的萧家人从府内走出来。韦竣山看到萧幕,立刻笑着走过去,拱拱手:“萧大人,早啊。”
长安城的街巷一贯就是划区域的,世家、勋贵、平民各有各住的地方,所以,对于这些世家来说,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很难不知道。
当然,事实上,萧幕想送女儿进魏府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不巧的是,韦竣山有桓昱这个对长安线报了如指掌的儿子,而桓昱也乐得让韦竣山去戳戳萧幕的脸皮,所以这事,韦竣山是知情人之一。
萧幕并不知道韦竣山知情,但他这些日子确实非常烦恼,所以表情也有些勉强:“好巧,韦大人也是去魏家?”
“自然。”韦竣山笑着点点头,他这些日子可舒心了,陆颂之倒台了,压在他心上三十几年的大石头彻底碎了,陆妙卿这个眼中钉也时刻都能拔去,韦家目前在世家中地位卓著,真可谓风光无限哪。
看着韦竣山笑得红光满面,萧幕脸上的表情更挂不住了,尤其转头还看到自己女儿眼睛通红,像是哭过,他愈加烦躁,对着韦竣山一拱手:“萧某先走一步。”
韦竣山看着萧家的马车绝尘而去,轻哼一声:“萧家这做派,真是有辱先人啊。”
桓昱当做没听见,韦家一众人也上了马车。
魏楚跟着刘氏在内院接待女客,魏玄领着魏宪在外院接待男客,几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次魏家是真心实意给自家姑娘办满月宴,但对群臣来说,这可是一次重要的表态,所以,满朝大臣,能来的都来了,驻官外地不能来的,也让夫人闺女来了,真真是异常热闹。
照理说,这类似的宴会,魏家也办过不少,魏楚也跟着招待过不少夫人小娘子,但是只有这一次,她觉得浑身不舒服。无它,主要那些不太熟的夫人或者小娘子进门的时候,总要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她几眼,她们倒是装得不经意,但对魏楚来说,那样的目光已经足够赤/裸/裸的了。
好在舅母穆氏和刘娥英也来了,两人倒是也帮着招待女客,让魏楚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招待了一会儿,刘娥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撞了撞魏楚的肩膀,不满地嘟哝:“她们那是什么眼神呐?”
魏楚笑了一下,在刘娥英耳边轻声道:“这是怕我吃了她们呢!”
刘娥英差点笑出声,她使劲憋住,掐了魏楚一下:“不正经!”
魏楚撇了撇嘴:“可不是吗?你看她们,好像我下一刻就要抽刀杀人似的。”
刘氏也听到两人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她看了魏楚一眼,轻哼了一声:“还不是你造的孽,我平常念叨,你总是不信,现在看清楚了吧,这些夫人们,哪个敢让你做她们的儿媳妇?”
魏楚刚想还一下嘴,就看见前面有位夫人走过来:“魏夫人,二娘子。”
刘氏迎上去:“冯夫人,您来了。”
冯巳是魏玄的老师,魏楚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冯夫人好,冯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
冯夫人笑着拍了拍刘氏的手,又对魏楚道:“他呀,是心病,这病根一去,自然好多了,还要谢谢二娘子呢。”
魏楚连连说不用。
刘氏倒是惊奇地看了魏楚一眼,对冯夫人道:“谢她做什么?这丫头不坏事就算不错了。”
冯夫人笑着说:“当时陆氏识我家老爷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不是紧紧盯着冯府嘛,要多谢二娘子派人看护呢。”
刘氏倒是不知道这一茬,魏楚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她当时在长安城没什么势力,但是又不能让冯家出事,毕竟冯家是与魏家走得最近的世家,她还打算从冯家打开进入世家圈的路子。所以,她就让桓昱稍稍盯着一些,防止陆颂之真疯了对冯家人下手。却不知道桓昱是怎么做的,倒让冯夫人念着她的好了。
刘氏听到这个,笑意忽然深了几分,看了看冯夫人,又看了看魏楚,心道,难不成真是天赐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