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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魏覃在朝堂上提出让凉州军退守荆州,隆庆帝应允了。这样的结果,倒也算是预料之中的,毕竟如果此时离开长安,就算真能打下伪陈,到头来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朝堂上的公卿大臣们,在底下默默地进行着眼神交流,这样的结果注定是要让很多世家失望的,这些人之所以愿意默认魏家的地位,无非是忌惮长安城外那三十万大军。魏覃也明白这些世家的秉性,直接把十五万地方军、五万流民部队和楚维那十万军一样都给冠上了中央军的名义,光明正大地留在了司隶。
这耍流氓似的一招,立刻把长安城里豪门大族压得死死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着能把魏覃弄出长安,最好像以前一样,把这些武将都弄到凉州之类的地方去驻守边防,省得一个个地带兵在长安城里耀武扬威。可惜,武将们也不是傻子,就算曾经是热血愣头青,被人盘剥了这么多年,也该学聪明了。
凉州军撤了,长安城内蠢蠢欲动的人心,也无奈地只能平息下来。可是有一个人,却非常不爽。
自从那日魏楚提出想要去凉州之后,她就被自己大哥严密监控了。不管魏玄在不在家,他都要让管家时不时地报告一下二娘子的动向,魏楚好不容易去趟军营,还没待上半个时辰,就发现军营门口已经有个苦哈哈的侍卫在等着了。最可怕的是,魏玄还发动了家里面所有的女人。
魏玄的严密封锁,让魏楚想要偷偷去凉州的计划彻底流产。魏楚唉声叹气,难怪自己从小就莫名其妙地怵大哥,现在看来,小时候的自己果然是有远见的啊!这家里最难缠的根本不是暴脾气的老爹,而是这个看着温和,实际上细致到变态的大哥!
刘氏看着魏楚垂头丧气,敲了敲她的脑袋,瞪她:“幸好你大哥跟我说了,否则还真要让你这丫头溜去凉州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魏楚靠着车壁,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我难道还不听话吗?您让我陪着去佛寺,我这不是陪你去了嘛……”
刘氏无奈:“我去佛寺是给你外公和表哥祈福,凉州的消息还没到,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体怎么样了……”
魏楚小声嘟囔:“去祈福还不如让我去凉州看看呢,自己行动可比求神拜佛有效多了。”
刘氏没听到魏楚的话,她十分虔诚地闭着眼,一下下地念着佛珠。魏楚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心疼,一路上倒是没再说话。
自从皇家佛寺自从元真大师*圆寂之后,香火就减了大半,相反的,长安城里的人更多地开始往一些名气不大的佛寺跑。而魏楚和刘氏今天去的这一家,就是一座几乎建在峭壁上的佛寺,这佛寺修建于前前朝,曾经也是香火旺盛,但是因为战乱和位置偏僻等各种因素,在百姓中间的名声反倒不大。当然,对于贵族阶层来说,这个佛寺还是非常有名的。
魏楚下了马车,就看到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石阶,那石阶又窄又陡峭,看着非常吓人,那石梯的两边还拴着铁链,大概算是扶手。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看着身边的侍卫:“这里必须香客自己爬上去?”
侍卫为难地点点头:“是的,天穹寺就只有这一条道。”
魏楚有些犹豫地看着刘氏:“阿娘,这石梯少说也有百来级,又这般险峻,您……”
刘氏抬头看了看,面上一片平静:“没事,既是来求神拜佛,自然也该有些诚心。”
魏楚无奈,只能跟在刘氏背后,小心翼翼地准备看扶住她,好在刘氏虽然走得气喘吁吁,但还是安全地抵达。
走上台阶,就能看到一座寺庙几乎是嵌在山壁中,寺庙的门,就像是在山壁上凿开的石洞。看到这样子的建筑,魏楚忍不住叹了一句:“这还真是……不枉爬了这百十来级台阶。”
刘氏一行进入寺庙,庙中香客不多。有小师傅上前询问,得知她们是跟大师有约的,立刻就领着她们去了后面的禅院。魏楚不放心刘氏,想要跟着她进去,但是刘氏拒绝了,她看着自己母亲脸上忧虑的神情,和乌发间掺杂的几缕银丝,心底满是酸涩:“好,我在外面等您。”
刘氏笑了笑,转身跟着小沙弥进了禅院。
魏楚在门口站了会儿,心里有些乱,外公生死不明,母亲又焦虑成急,她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改变现在的境况。
她缚手,半蹙着眉头,慢慢地走出天穹寺的门。佛寺外面的活动空间非常小,除了山壁,就是面前长长的石阶,魏楚站在石阶前面,垂眸往下看,那陡峭又冗长的石阶就像是蜿蜒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让她产生了一种俯视深渊的恐惧感,然而在这种恐惧感里,隐隐地还藏着连自己都发现不了的,睥睨众生的孤傲。就好像真的是神在俯瞰人间。
魏楚站在那里,山风猛烈,她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却骤生戾气。
“魏女君?”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魏楚睁开眼,转身,就见峨冠博带的男子站在她身后,见她转身,很有礼貌地一揖。
魏楚敛去眸中情绪,微微颔首:“冯郎君,这么巧。”
冯安远微笑:“天穹寺景致特别,冯某也心生向往。”
魏楚一笑:“冯郎君精通梵文,想必于佛学也极有造诣,郎君不必如此谦虚。”
冯安远一笑。
魏楚的心绪有些乱,现下其实不大想和人客套,她便朝冯安远拱拱手:“家母尚在寺中,就不打扰冯郎君。”
魏楚从冯安远身边经过,冯安远侧头看她,忽然出声:“魏女君留步,冯某……冯某有一事不明,想向女君请教。”
魏楚停下脚步,笑了笑:“请教不敢当,冯郎君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冯安远看她一眼,大抵心中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伪陈奇袭凉州军,陛下却让凉州军退守荆州。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今日放任伪陈朝占领凉州,他日恐怕必成心腹大患。”
魏楚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冯安远竟然会提这个话题,魏楚沉默着没说话。
冯安远看着面前垂眸的女子,心中也知道这个话题不适合聊,他俊美的脸上透出几分羞愧,但还是坚定地问完:“恕……恕冯某冒犯,不知魏女君对此事是何种看法?”
魏楚终于笑了笑,抬头看了冯安远一眼。以前,冯安远这个名字对她来说,除了名冠长安的美男子之外,就没有别的意义了,现在看来,这人不愧是冯巳的亲孙子。冯家人,尤其是冯巳这一脉,似乎从生到死都有这种矛盾的特质,聪明睿智,却不谙世事。
面对这样的人,魏楚也很少玩心计,她直接戏谑道:“冯郎君是想问我的意思,还是想问魏家的意思?”
冯安远的脸“噌”得一下红了:“不不……是……是冯某冒犯……”
魏楚见冯安远一脸羞愧地想要往地里钻,也有几分好笑,她笑罢,才抬眸直视冯安远,眼神带着几分犀利:“冯郎君,我外祖父现在还昏迷不醒,我表哥更是年纪轻轻就伤了腿脚。我比你更想踏平伪陈朝,以祭凉州军的大好儿郎们!但是,你告诉我,魏家现在能离开长安吗?”
冯安远凝了凝眉,看了魏楚一眼,明显吞吞吐吐:“其实……若是魏覃将军领兵,未必不能打退……伪陈。”
魏楚一笑,不知道该说冯家人天真呢,还是说他们正直。这事长安城尽知,她也没什么好隐瞒:“冯郎君,实话跟你说,我父亲一旦出了长安,长安将再没有魏家的立足之地!陆颂之是怎么登基的你还记得吗?魏家一旦离开,当今陛下就是下一个灵帝。至于哪一个世家有九五之命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冯安远惊讶地垂眸,看着面前女子脸上那似嘲非嘲的表情,心中有些震撼,他第一次见魏楚,对方和他打机锋;第二次见她,她在满朝文武面前扬名;第三次见,她却坦诚地让人心惊。
冯巳和冯安远都是世家里的另类,他们心中有家族,但是却也放着天下苍生,这两者到底哪个更重,可能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魏楚也不避讳和冯安远谈这个话题,她看着有些懵住的青年,颇有深意的一笑:“冯郎君,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魏家栈恋权位,所以宁愿让凉州彻底落入伪朝之手,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
冯安远脸红成一片,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魏楚挥了挥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必否认,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长安城的诸位估计都这么想。”
冯安远更尴尬,垂眸,看都不敢看魏楚。
魏楚没有笑,她转身,看着四面山壁,声音低沉却极其锐利:“冯郎君,在你看来,这些军营出身的武将们,是不是天生就比文臣低一等?这些腿上的泥都还没洗干净的庶民们,是不是根本没资格和世家贵胄一起站在朝堂之上?”
冯安远非常震惊地看着魏楚:“不……当然不是。”
魏楚转身,嘲讽一下:“哦,那我告诉你,大梁朝上起码有一半人是这么想的。踩着士兵的骨头,喝着士兵的血,心安理得地过他们富贵逼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