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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爷的这几位得意臣子们在他身边静静地等待着。</p>
谁也不敢发声，去打断他的思路。</p>
在这种时候，这位爷的那些朱批文字又一次在我的脑海里跳跃起来。</p>
而此刻站在他身旁殷切地看着他的那位仁兄，苏公公刚才给我科普了一下，正是那大名鼎鼎的田文镜大人。</p>
正是这位田大人，招惹了雍正爷，写下了那段让我热血沸腾的朱批。在几百年后，一时圈粉无数。</p>
现在，这位田大人站在御桌之前，以一种十分热切的眼光看着他的主子爷。他看上去像是希望，立刻就知道雍正爷到底会给他写些什么样的字一般。</p>
我突然想起，以前看到过，有一位姓沈的大人对雍正爷自谦地说，“臣自知器小才庸”。</p>
雍正爷立即批示道，“将己之态度一语写出如画”。</p>
这位田大人自称从小就是私塾先生面前的混不吝，最烦写大字，雍正爷会不会就此写些什么话来讥诮他呢？</p>
那可就完蛋了，拿到这样一副圣上赐予的墨宝，田大人还得小心谨慎地装裱，挂于家中中堂之上，供来往宾客时时瞻仰。</p>
我想到那样的可能性，感觉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嘴角。</p>
雍正爷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就在我快要微笑的时分，抬头一下子看进了我的眼中。</p>
那一下，如同突然出手的一击重拳，我感觉自己简直抵受不住，赶紧低下头来。</p>
这是包括昨日在颖河边静立良久在内，我与雍正爷之间一天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眼神交汇。</p>
虽然也许只持续了一秒钟不到的时间。</p>
片刻之后，雍正爷似乎想好了，俯身一挥而就。</p>
从远处看过去，他给田大人写的这幅字，好像是挺长的一个句子。所以他当时选择的是一只中楷狼毫，现在正好写满了一整张宣纸。</p>
不知道为什么，几位大臣之间，出现了一阵骚动。田大人尤其如此。我感觉他甚至有几分略显尴尬的模样，有些面红耳赤，束手无措。</p>
写字的这位爷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p>
“别紧张。这几个字不是写给你小子的。”</p>
他直起身，平静地朝田大人说到。</p>
田大人慌忙点头称是。</p>
雍正爷接着又说，</p>
“朕既然赌输了，自然会好好地给你写几个字。拿回去之后贴在你家墙上，来往宾客若有见到，也不至于辱没了朕的脸面。”</p>
田大人又赶紧说到，万岁爷的字自然是极好的，云云。</p>
“所以这第一张么，朕先练练手。”</p>
说完这句话，雍正爷将宣纸上写好的这页大字一揭而起，随手往旁边的地上一丢。</p>
他的几个臣子似乎想伸手去接，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又都没有真的去接。</p>
所以，那张盛满雍正爷墨宝的宣纸，就如同一片雪花落地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他桌前的团纹波斯地毯之上。</p>
我正准备细看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文字，只见雍正爷已经用他手中的毛笔，朝我点了点说，</p>
“你怎么又站在那里发呆？还不快来替朕捡起来，好生晾干？要是胆敢让一滴墨汁滴到地上，苏公公你罚她把这御书房里的地毯全都洗刷上一遍。”</p>
苏公公在我身旁低身应道，“嗻”。</p>
他的语气里突然出现的不客气，让我猛然一愣。</p>
我赶紧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小心地捡起了他桌前的那张纸。托在手上，退向一旁站好。</p>
不知道为什么，他身边的那几个大臣，一边在看他写字，一边又在或多或少地，将他们的眼光隐晦地投向了我所站着的方向。</p>
我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p>
难道是我的穿戴或者行为有什么异常？</p>
我不解地看向了苏公公。他老人家正在眼观鼻，鼻观心。</p>
于是我也低下头去。</p>
突然我看到，</p>
我手中那张雪白的宣纸上，白纸黑字，正俊秀无俦地写着一排正体楷书——</p>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p>
一时之间，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p>
我惊慌地抬起头看向雍正爷。心如鹿撞。</p>
雍正爷仿佛也注意到了屋里的这片骚乱，他复又淡淡地开口说到。</p>
“古人云，敝帚自珍。纵然是一张写坏了的字，朕也要晾干了，留作后用。”</p>
然后他又看着苏公公说，</p>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什么时候需要朕说一句，您二位才能挪一步了？”</p>
苏公公立即一把拉上我的袖子，一起捧着我手中的字，从偏厅匆匆地退出去了。</p>
那天下午，我对着那九个字，傻傻地看了很久很久。</p>
这是雍正爷写给我的吗？是他想对我说的吗？</p>
可是，他同时又用那种不客气的语气说，罚她把这御书房里的地毯全都洗刷上一遍！</p>
对了，他说，“留作后用”。</p>
会不会是他要在晚上拿去送给他的年贵妃？</p>
不，不，不。我摇着头，用手捂住自己的头。</p>
我在此刻严重地警告自己，我不能顺着这条深渊滑下去。</p>
否则，我会和这皇宫里的每一个金丝笼中的鸟儿一样，没有任何不同。</p>
我告诫自己，从此以后，我不能再不停地去猜想他的种种心思。这样只会把我自己逼疯。</p>
很快，苏公公令人将已经晾干的这幅字拿去装裱。</p>
那天晚上，苏公公就已经将这幅字挂到了书房南边那副大书架的一侧墙上。</p>
于是，当晚我当值的时候，我就站在那副字的对面，傻傻地看着那副字。</p>
我正在魂游天外的时候，侧面的书桌后的那位爷突然站起身来，走向那排书架。</p>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突然问我。</p>
“怎么，有什么字不认得吗？你不是平常号称学富五车的吗？”</p>
我回过神来，赶紧回到。</p>
“奴才不敢。奴才那都是玩笑话。不过，这几个字却还是识得的。”</p>
他听了，没有说话。</p>
突然他加了一句，</p>
“以后，说话就好好说话。朕不想听到你再自称奴才二字。”</p>
我心中一震，看向他。</p>
他也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晦涩难明。</p>
关于不想再听到女子自称奴才二字这一说法，愚虽不才，在没来此地之前，从前也是颇看过几本闲书的。一般在这种时候，就表示皇帝男主希望将女主收入后宫、从此万事大吉了。</p>
想到这一点，我突然感觉有些惊慌失措，六神无主。</p>
如同听到我的心声一般，雍正爷又开口了。</p>
“不用七想八想。好好当你的差！”</p>
我赶紧半蹲下说，“阿诺谨遵万岁爷口谕。”</p>
他微微一笑，没再说话。</p>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说话了，</p>
“怎么，你昨天吃的教训还不够多么？”</p>
他一边翻着手中的一册书，一边淡淡地问我。</p>
见我不解，他又说道，“你现在还不快去睡觉，准备在朕这里再晕上一回么？”</p>
我突然觉得十分赧然。</p>
他的这些话，虽然分别着听起来，句句别扭，但是组合在一起，竟然让人感觉那样的温柔。</p>
我红了脸，微微蹲福了一下。</p>
他朝我一挥手，我就退下了。</p>
一夜安眠。黑甜之乡，我连一个梦都没有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