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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含章这代的独生子女，人情事故方面天然是缺根弦的，自幼一家老小围着呵护，生怕看见什么社会阴暗面，二三十岁还跟个孩子一样，别说他穿越前也才十九岁。可他毕竟有原身的全部记忆，人也不傻，一看奶妈冲上来打人，立刻便想起当小时候亲戚家孩子砸了自己玩具后熊孩子妈的反应：不等别人怪罪，自己先冲上去拍打他两下，骂上一顿，一边打骂，一边拿眼睛瞟着他们一家，什么时候他们说出“算了算了，孩子才多大，不懂事，你快别打了”，什么时候才肯收手。</p>
都是套路啊！</p>
至于她嘴上说的“没好好看住”云云，他也保持怀疑。</p>
这个一照面就泼了自己一身狗血的大妈是个狼人，比狠人还狠一点，嘴里的话，不大可信。</p>
不过此时，不用他出头，当家主母林氏已经站了出来，包子脸上眉头紧锁，责问道：“老屋怎么成了这般样子？屋顶瓦片都没了，还怎么住？谁是这里管事儿的，怎么看的房子？”</p>
那小子挨了几个耳光，刚开始还有点不服，等他母亲点明了这几人的身份，也怂了：“回夫人，小的是这里看家的，您说您和大人回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小的好提前准……”</p>
奶妈上去又是一耳光：“闭嘴！还不快去收拾房间，让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安顿一下？舟车劳顿一路了，你看不出来？”</p>
“奶妈怎么不让人说话呢？”柳含烟笑眯眯上前问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位是我那奶哥哥吧？”</p>
那小子刚凑上来要应答，奶妈便急急堵他的话：“这小子哪敢当小姐的一声奶哥哥？您可莫要折煞了他。”</p>
柳含烟绕过她，问那小子：“哥哥平时住在哪里？”</p>
小子看她，眼都看直了，不自觉指了指家中唯一一间房顶完好的厢房：“小的平时就住这间。”</p>
说话间那屋里又走出几个人，一个个贼眉鼠眼，还没看见人，便喊道：“王二你个直娘贼，还打不打了？这一把又是你输，别以为半路跑了，就能抵赖！”</p>
王二的娘，奶妈王氏，听他嘴里这样不干不净地骂，鼻孔差点没气歪，叉腰上前骂道：“哪里来的含鸟的小猢狲，赶快撒泡尿漱漱口，少在这里喷粪！一双狗眼不中用，还不如扔在地上当泡踩，柳大人的宅邸也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你们且看这几位老爷夫人是谁，还不怎么滚进来，给我怎么滚出去！”</p>
几个二流子被骂得来气，正要回嘴，却见林氏一身绸缎，不似寻常村妇，又见柳含章柳含烟兄妹气度俨然，才想起这宅子的主人是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点头哈腰，嘴里说着抱歉，夹着尾巴顺墙溜了。</p>
林氏一路颠簸，累得腰酸腿软，已经没了半点耐心，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便指挥小薰去收拾这间厢房——主屋的屋顶都被拆了，已经没法住了，她只想赶快找个地方歇一歇。</p>
“奶哥哥卖家具、卖砖瓦的钱，输光了么？”柳含烟忽然状似不经意地问了王二一句。</p>
“没有呢……不是，小姐，这屋子……”王二刚答应了一声，便察觉出不对，却也晚了。</p>
奶妈气得发抖，照着儿子的屁股就是一脚，一边将这不中用的东西骂了千百遍，一边心中纳闷，小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难缠了？难不成少爷身上附的老鬼，又跑到了她身上？</p>
柳含烟轻笑了一声，也没揪住不放，只小心拨开及腰的荒草，绕过满地破烂进了主屋。</p>
屋中家具已经被卖得七七八八，顶上又漏雨，地上已经和泥了，倒是墙上的一副画还在，虽然受了潮，倒还不算严重，清晰可见上面曼妙的人影。</p>
柳含烟的眼泪一下子就来了。</p>
母亲，女儿回来了。</p>
这一世，我，好好活。</p>
柳含章没跟进去，半大小子饿得快，这功夫肚子正咕咕叫，便使唤奶妈去烧饭。米缸面缸都剩了个底，水缸里更是没有两瓢水了，底下积着泥，顶上还飘着死虫子，不够恶心的。</p>
柳含章远远看见，当即炸了毛，坚决不肯吃这水做的饭。</p>
奶妈使唤她儿子去挑水，他不情不愿地应了，嘴里嘟囔着水井有多远、他去一趟有多累，但也心知自己刚闯了祸，没敢再节外生枝。</p>
这母子俩遇事之后的反应，倒当真是一幕一样。</p>
那边继母林氏和小薰进了厢房，一进去，便被熏了出来，正开门开窗在放味儿。</p>
那屋里只剩一张完好的铺塌，上面铺着一副已经打了铁的被褥，油腻腻的也不知多久没洗过；地上胡乱扔着叶子牌、吃剩的鸡骨头，泼着泔水，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在这样的地方住了这么长时间的。</p>
柳含烟从主屋走了出来，便嘱咐小薰：“一会儿收拾的时候，仔细看看，有没有哪处藏了钱。”</p>
然后她叫住了刚刚磨磨蹭蹭挑上扁担要出门的王二：“奶哥哥，等一等。”</p>
她声音细软，听得人身子都酥了，王二回过头，春心荡漾地问：“小姐有何吩咐？”</p>
柳含烟却直接吩咐添墨：“搜身。”</p>
添墨早看这小子不顺眼，闻言二话不说上去摸了个遍，连鞋底都没放过，最后搜出几个银角子、两串铜钱，基本已经把变卖家中物件的事情坐实了。</p>
奶妈这时已经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姐，念在他是第一次犯事，你且饶他这一回吧！奴婢给您磕头，奴婢给您磕头了……”</p>
柳含烟看着她这副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妈妈这是做什么？饭还没做，屋子还没收拾，我又没有问罪，你且去忙吧。”</p>
说罢，吩咐添墨：“跟着他走一趟吧，父亲这边，有哥哥和我。”</p>
添墨答应一声，便催促王二动身挑水去了。</p>
奶妈脸都白了。</p>
这是防着他逃跑的意思啊！</p>
随手擦抹着落了厚厚一层灰的锅灶，她心神不宁，总觉得此事，恐怕不能善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