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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侧耳倾听片刻,会心一笑,倒把问花名的事丢开了,走过来携起凌妆的手道:“不知怎的,一见了妹妹就觉分外亲切,虽说我出身低,近两年见的贵人却也多了,便是那些个公侯小姐,亦不及妹妹万一,咱们住得又近,妹妹若不嫌弃,以后便多走动走动,也是场缘分。”
不曾想叶氏会刻意结交,思忖她说的话虽是客气居多,但如此刻意结好,令人颇为意动。
凌妆心想叶氏至少不会做张做乔地装贵人,与人说话的样子容易得人好感,听口气混迹贵族圈中有几年了,京中之事问她倒也便宜,道:“陈四嫂子太抬举我了,让外头听见岂不笑掉大牙?不过我也觉着嫂子可亲,若嫂子不嫌商户低微,还请常来坐坐。”
“商户低微?我们家不还是商户!并不是头上两位哥哥捐个小官就能改变的呢。何况我呀,正如二嫂所说,是从穷山沟里出来的,说什么身份?如今我不是一样锦衣玉食!”
叶氏说着,面上禁不住流露出得意之色:“我家郎君是老爷太太的老来子,生得一表人才,当初要娶奴家的时候,家中不知闹成怎样,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妹妹如此颜色,出身又比我好上许多,必然会有大造化。”
凌妆失笑,打量叶氏除了皮肤黑些,五官倒十分俏丽,只是应了时下风潮,站姿略为含胸,一副中规中矩的髟狄头面,黎色褙子白绫裙,看着就失了身份气度,且显老气横秋。
当下两人重新序齿,叶氏比她长两岁,膝下只得一个女儿,尤其说起丈夫的时候,简直眉飞色舞,看来对这门亲事满意极了。
叶氏又道:“你不用理会我二嫂的话,她那弟弟是个白痴二愣子,根本寻不到好人家的女儿,方才我真替你急。”
凌妆点头,两人一番交谈,便知道陈家原是修皇家陵寝发家的,如今做得大了,连工部、匠作司等许多大活计都找陈氏几兄弟,里头油水丰足,叫人眼红,却不是谁都可以学的。
历代皇帝对自己的陵寝总是特别在意,到本朝更是发展到甫一登基,便开始修建。在位时间短的,常常到死未曾建好陵寝,何况宫中不时死个妃嫔,夭折个皇子公主,便是亲王等人能入皇陵的,也是荣耀。
帝王陵墓形制讲究,占地极广,什么神道、裬恩门、裬恩殿、三座门、棂星门、石供案、方城、明楼、宝楼、宝顶、地宫、配殿、碑亭一套下来,采买的木料石材颜料等等不计其数,故而光顺祚一朝,帝陵一项营陵白银高达数百万两,其中负责督造采买的官员中饱了多少私囊且不说,单看陈家这种爆发户式的富贵,便可知上头的人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最可怜的是那些陵工,多数逃不过死亡的命运,遑论拿多少工钱,多不过得一个名册上的虚名字,替别人领了许多冤枉银子。
当然叶氏并没有说得这么深,修陵的弯弯绕绕,是凌妆自个儿估摸出来的,看来陈家吃的是百姓的血汗钱。
不论怎样,与叶氏一番交谈,凌妆受益良多,恰巧前头打发了人来请,凌妆见叶氏与自己的鞋子都有几分湿了,邀她回房换了双绣鞋。
大殷皇族乃鲜卑慕容燕后裔,无缠足之风,换鞋时发现两人穿的鞋子大小差不多,叶氏便说果真有缘分,又见凌妆房中摆设不比寻常女儿家,好一番赞叹夸奖,两人这才亲亲热热相携回到水榭。
此时水榭上聚满了人,同坊的大部分人家都到了,一时脂香四溢,童声此起彼伏。
张氏拉着凌妆一一上前引见了,方知坐在连氏对面上首的是丹郡主家的徐夫人,丈夫虽说不过个六品小官,到底沾了皇亲,面上不免带了几分倨傲。且因阮少卿的夫人并没有来,府上只来了两个姨娘和弟妹,此处数徐夫人尊贵,大伙儿便都围着她说话。
徐夫人带了个未出阁的女儿,据叶氏说闺名苏幂,纤细柔长,穿着打扮倒也矜贵,就是不言不笑,显见是看不上诸人,坐在母亲身旁也不瞧一眼台上戏子,只顾低头反复打量指甲上的蔻丹,叫人看着好生难受。
陈家大奶奶和贰奶奶作堆剥瓜子,不时窃窃私语丢着眼色,显见也并不十分待见徐夫人母女,并不上前应酬。
另一边上首的阮家二少奶奶罗氏穿戴倒也寻常,且人带几分拘谨土气,两个姨娘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但不过是半奴半主的人,借着照顾几个小儿女的名头方能跟出来见客,估计是阮家打听到凌家是商户,故此瞧不起,毫不重视。
柯总甲之妻樊氏为人热络,也没什么架子,其余人家女眷多与她亲热,也多是由她介绍与连氏等。
其实这些人在京中官宦之家,不说底层,也差不离,真正王侯公卿之家的宴席她们等闲也进不去,便是进了,也是撩墙角的料。
凌妆观察半晌,与苏府结交有可能攀扯上丹郡主之子,但自己是个女儿家,多有不便,而罗氏看着虽上不了台面,毕竟是阮少卿的亲弟媳,必然要在阮府老太太跟前尽孝,如此能亲近老太太的话,请阮少卿出面帮忙也不是不行。
只是一个能拜托到郡王甚至亲王府上,一个太常寺少卿……
转念一想,太常寺也是经常能接触到皇家贵人的地方,祭祀原本就是为皇帝本人以及其祖先服务,不可谓不重要,她就打算先好好结交这两家。
张氏周旋了一圈,时辰不早,请各人入席,连氏和柯总甲家的陪着徐夫人开了一席,叶氏领着女儿与凌妆坐到没有官身的女眷一席,便听见隔桌张氏说前头爷们来了谁。
凌妆这才知晓丹郡主膝下的苏公子和对门辅国将军府的两个公子俱都来了,还有阮少卿的弟弟,柯总甲与堂兄弟,几个子侄,另几户赋闲在家的男丁俱来全了,开了五席。
凌妆心里有些奇怪,不是说那苏公子还在孝期么?按理是不会到邻居家吃酒的,不过暂时也轮不上她操心这个,要拉关系,这苏公子可是头一份,不免担心连呈显喝酒误事,凌妆唤了品笛过来叮嘱几句,支使她去前厅见机行事。
叶氏附近她耳边道:“徐氏乃改嫁的妇人,这个女儿不过是带过来的拖油瓶,跟皇家半分关系攀扯不上,还自以为是个人物了,没得叫知情人笑话,你别把她们当回事。”
凌妆心下不由暗暗诧异,大殷对女子的约束虽说比汉人皇帝的朝代轻许多,民间寡妇改嫁甚是普遍,但在上流社会是行不大通的,不想那苏大人倒开明,前头娶了郡主,后头竟然娶个再醮之妇。
凌府菜色准备得很足,膳前的茶水干果蜜饯饽饽且不说,光是前菜就上了八道,里头有银鱼、武昌鱼、湖虾、海螺等物,前汤选的是竹荪报长春,高贵清淡,主菜则有活叫驴、一品鹿筋、蟹粉狮子头、蕲蛇两吃、凤尾鱼翅、佛手金卷、干连佛海参、铁板甲鱼、生烤狍肉、佛跳墙及几道时令鲜蔬,便是上的面食小饼等物做得也极精致。
这顿饭把某几门女眷故作清高的脸子扳回不少,席间有赞不绝口的,有闷声不响的,连氏冲张氏感激地笑。
张氏女红上头唯精厨艺,加上识得几个字,研究了许多今古菜谱,丈夫做生意来往替她采买材料也方便,往年在凌府厨房试做多年,今日总算大派用场,不禁满面春风。
饭毕,连氏命人上了信阳毛尖,徐夫人细细啜着,抬头微笑:“凌太太是个会享受的人,这菜色便是宫里头宴客也尽够了,今日请我们吃了,岂不破费!”
连氏客气:“今日来的都是请也请不来的贵客,说什么破费呢,还望夫人小姐们今后得空儿能来坐坐,便是给我们添光添彩了。”
陈家大奶奶毕氏凑到贰奶奶耳边:“说什么宫里,唬谁呢,凭她的身份,能吃过?”
应氏抿嘴道:“那可难说,就算没吃过热的,蹭一两道冷的还没机会吗?听说她舔着脸要给沘阳王太妃做女儿,替过世的丹郡主尽孝。你说太妃碍着郡马和外孙的面子,能说啥?指不定年节上挨过王府去,宫里有冷菜赐下来,吃过那么一两口也不稀奇……”
说罢自己也觉好笑,竟咯咯笑出声来。
应氏长得胖,且鼻子上还有道明显的疤痕,众人虽觉她笑得诡异丑陋,但此人疯疯癫癫浑没章法,谁也不想与她结交,个个只作无视。
喝了会子茶,凌妆发觉原先备下给小姐奶奶们作诗画画的亭子里并没有人过去,诸人皆有意将那些物事忽略了,陈家几个妯娌但说些打马吊、吃穿上的事,其余人家女眷大不了说些绣品或者夸夸对方老爷孩子,想是俱不精此道,心中略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