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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已是端午,张氏早张罗着在各处门上插上艾叶香蒲,又命针线房制了许多香囊,里头添上朱砂、雄黄、香料等物,一一分发,连下人俱都得了。
厨房又裹了各色粽子,添于膳食间,连呈显日日能名正言顺地喝那雄黄酒,不时哼上几段小曲,过节的气氛很是不错。
正日子头两天,程霭就一直说道金陵的赛龙舟是何等的热闹有趣,凌云被拘得久了,十分向往。
张氏等安定了几个月,也有心去凑热闹,连氏便答应去看。
头一夜,连氏打发车马接了凌春娘一家过来,俱住在程霭所居的紫藤轩。
第二天天一亮,仆从们就在马车里备了水食,由程润、程泽兄弟引路,往莫愁湖边赶去。
这莫愁湖平日里是皇家禁苑,外围建有朝廷的黄册库,平日里是绝对不许百姓踏足的。不过每年的元宵、端午、重阳三个节庆却是例外,尤其端午节,因水面辽阔平稳,官府举办的龙舟赛年年挑了这块宝地,宫中会下旨开禁,百姓们便纷拥而至。
皇家的别馆宫苑百姓们自然是进不去的,也有许多官宦人家早置办了凉棚看台,今日并不避嫌,男女皆混杂在一处,到处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虽然来得早,但车马到了龙蟠路外已寸步难行,前头官府设了哨岗,不论乘车骑马的,到此都只能步行。
附近设了几处停车靠马的宽敞地儿,连呈显便打发赶车的阿龙等人去那儿候着。
曾嬷嬷、彩扇扶了连氏,品笛、飞筝拥了凌妆,程霭左右也夹了两个丫鬟,气色却完全不比彩扇等人兴奋,反而蔫头耷脑的。
张氏冷眼斜着程霭,忍不住跟连呈显念叨:“姐夫这个外甥女儿,真是养歪了,什么都图,紫藤轩刚发的丫鬟月例银子,都叫她给收了,说什么有吃有住,根本不消得花银子,这都叫什么事儿!”
周围嘈杂,倒也不怕程家人听到,连呈显却不接腔,张氏无趣,走开两步伴着儿子与凌云去了。
越临近湖边,人流越是密集,太阳高挂中天,散发出灼灼热力,许多带着帷帽的女子也吃不消,不时拿手绢拭汗。
湖畔遍植荷花,此时尚未到花季,却也是荷叶田田,一片碧绿,微风吹过,泛起层层涟漪,堤桥边有许多高大的樟树、柳树,人们齐齐去抢树下荫凉,他们四处转悠,却找不出一块可容身的宽敞地儿。
玄武湖五洲只开放了翠洲、梁洲附近的水域,远远望去,有几十支龙舟队铺陈水面,参赛的儿郎皆是不同颜色的短褂打扮,扎着头巾。
程泽兄弟前去张罗片刻,连呈显也想设法拿银子腾块阴凉地儿,怎奈打发了一波,又一波挤过来,根本不可能畅快。
女眷时不时被人蹭到,正发愁间,但听一个清亮的声音招呼道:“连先生,连先生!”
随着声音响起,苏锦鸿身边的建平带了两个小厮拨开人流出现在凌家众人面前。
不等连呈显寒暄,他就热情地道:“公子方才就瞧见了你们,今日沘阳王爷觅得了黄册库的一幢小楼,观赛极佳,太妃拨了一间让公子招待朋友,正是巧了,先生一家若无好的去处,不如就到楼上观看。”
连呈显等人一听大喜过望,如此窘迫的境地还客气什么,不及看一眼连氏,他就满口应承:“苏公子真是雪中送炭,若没遇上,我竟不知如何安顿这一家子女眷。”
于是一行人随着建平,好容易走出一段堤桥,却见前头守着皇家禁军龙城卫,平头百姓们到此止步,建平出示了通行的腰牌,将人领了进去。
如此漫步堤上,顿时畅快了起来,但觉微风习习,远山明媚,水色天光,令人心旷神怡。
薛氏便叹:“唉,平头百姓与王公勋贵毕竟不同,就是吸的气也不是同一块的。”
她平日说话虽不中听,此时的感概倒叫大半人心有戚戚。
走了不远,但见湖边有座三层高的华丽楼宇,彩绘勾橼,气派非常。建平领着众人转过楼后,尚且有草坪修竹,又有王府家将模样的青壮守卫。
苏锦鸿就迎在楼下石径上,给连氏见礼。
今日他穿着一袭铅丹色比甲,里头绀色直缀,天气虽热,他却是气定神闲,骨清无汗的模样。
连氏看着欢喜,不停夸赞感谢。
苏锦鸿温柔笑着,也不多言语,便是凌妆也觉此人待人接物实在恰到好处。
看楼位于二层,不算小,凌家一家大小正好容下,且还置办了茶水瓜果,连氏落座后就特特向凌春娘等人介绍苏锦鸿。
程霭两靥生春,与凌云、连韬等上去夹缠苏锦鸿问东问西。
程泽听说是郡主之子,且今日沘阳王府贵人也在此楼,磨拳擦掌,绞尽脑汁想露一露脸,一时苦思不到计策,除了使劲赔笑,倒没有吱声,只是见妹妹那副恨不得粘到人家身上去的样子,微微哼了一声,颇为鄙夷。
除了苏锦鸿外,余人都忍不住到楼台栏杆处眺望了一通。
程绍美向婆娘叹道:“内弟家究竟不同,但凭我们,这辈子也别想站到这儿来。”
程霭忽道:“连爹爹这样的人都说沾了舅母的光,可见舅母何等有福了,便是姐姐遭遇负心人,将来也必定承了舅母的福气,能遇到个更好的。”
连氏等一听变了面色,家中早就说好不许提凌妆旧事,她却在外人面前提起来,也不知是口没遮拦还是有心为之。
张氏笑嘻嘻打起扇子,欲待遮掩辩驳,凌妆轻轻扯住她衣袖摇头。
张氏只得罢了,却以扇遮面,压低声音道:“你素来聪慧,难道竟看不出这表妹不是只好鸟?”
“随她去,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舅母此时便是替我遮掩过去,杭城离得近,将来难保遇到故人,到那时岂不要后悔今日扯谎。”
张氏一听在理,遂忿忿斜了程霭一眼作罢。
苏锦鸿何等样人,自然不会追问,只向连韬等指认各府龙舟。
说话间,见楼外堤桥上顶马分道,仪仗森然,显然有贵人街行。
凌云因指着问:“苏哥哥,是不是王府贵人的车驾来了?”
苏锦鸿张望一眼,即点头称是。
正巧建平也入内禀道:“太妃娘娘就快到了,府吏皆到楼前迎接,公子快去。”
不消说,平头百姓蹭了王府的看楼,自然也要下去跪迎。
于是一大拨人伏在小楼院墙外在道旁跪好。
凌妆跪在母亲身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她素不爱凑热闹,早知如此麻烦,还不如不来看这龙舟赛呢。
跪了片刻,仪仗方至,却见前头是一乘八抬红盖红帷的鹦鹉呢大轿,凌妆知是郡王到了,禁不住抬眼偷觑。
却见后头两乘大轿停下来,有一圆咕隆咚的贵妇快走几步,与前头下轿的郡王一起搀扶中间的老妇。
苏锦鸿忙着上前行礼,口称:“外祖母、舅舅、舅母。”
显然就是沘阳王等人了。
那沘阳王是个名满天下的贤王,如今挂着尚书左丞相的实职,隐隐有统领六部之势,是个着着实实的实权派人物,应有四十开外的年纪,却体态轻健,肤白貌美,望之不过三十许人。
相貌平庸且又胖乎乎的沘阳王妃与之并肩,很不般配。
沘阳王太妃慈眉善目,身着石青色刺绣团花对襟大褂,四合如意的云肩,花白头发上一整套的翡翠雕花头面,意态雍容,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必是个美人,苏锦鸿随了母家的长相,与王太妃有五六分相似。
且那太妃显见是极疼外孙的,看见苏锦鸿,倒把儿子的手推开,接过外孙道:“多早晚来的?外头热,可别熏坏了。”
后头一个女孩儿疾走几步上来,却夺过了王太妃的手,撒娇道:“祖母每次见了表哥就忘了我,我不依!”
太妃宠溺地看着孙女,居然连声辩解。
苏锦鸿即退后两步跟在沘阳王身侧,略向他一指凌家之人,解释一句。
沘阳王倒也谦和,说了句:“都免礼吧。”
凌妆站起身时,他将至面前,忽觉眼前一亮,一个明媚更胜春光的女子映入眼帘,也说不出是何等的态度,但觉她风华绝代,竟至周遭深深浅浅的绿都褪尽了颜色,只余那一抹碧玉的精魂。
沘阳王明显一怔,苏锦鸿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两人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沘阳王低声问道:“她是何人?”
不用解释,苏锦鸿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含笑道:“就是外甥的邻居凌家的小姐,闺名一个妆字。”
“新妆宜面下朱楼的妆?”
“正是。”
沘阳王疑惑地看他一眼:“你如何得知人家姑娘的闺名?”
苏锦鸿心中一动,沘阳王妃乃今上第一宠臣定国公裘磊之女,出身高贵,却多年养不出儿子,嫉妒心旺盛,手段毒辣,府中只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姬妾作为摆设。食色性也,是个男人都会喜爱美女,何况他这位舅舅也是位高权重,必不甘久受制于妇人。
年少的时候为着出人头地,替母亲挣个好身份,沘阳王算是忍辱负重,勤勤恳恳为国效力,没有多余的精力浪费在女人身上。可如今年纪大起来,反倒懒散一些,时不时会动那方面的心思。郡王本可纳一正妃二侧妃,无数姬妾,怎奈王妃看得紧,亲近一个女人容易,害了那个女人,倒十分无趣,故而身旁一直空虚,不过为着子嗣的事,他也是愁白了头发。
见舅父难得动问,苏锦鸿低眉垂眼回道:“她家弟弟年少,不知些忌讳,是以外甥才知道了。”
沘阳王哦了一声,倒也没有其他表示,苏锦鸿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王府贵人在三楼观看,苏锦鸿多在楼上相陪,程泽寻不到机会搭话,便找连韬等问询,得知与他们来往颇密,立刻笑道:“哥哥在工部做事,上头有个皇亲照顾也少受上官的鸟气,改日韬弟引荐引荐,让哥哥也混个脸熟。”
连韬想着到底是亲戚,一口答应。
程泽打躬作揖地道谢,程霭看着自家哥哥的奴颜婢骨,忽然一阵嫌弃,念着苏锦鸿的丰神俊秀,一个天,一个地,悠然神往,看不看龙舟赛,倒也无所谓了。
京都的大型龙舟赛自然热闹好看,能上玄武湖的,都是各家王府、公府等勋贵出资撑腰的,造型华丽,鼓点震天,凌云和小婷婷最为兴奋,喊得嗓子都哑了。据说最后夺魁的是当今皇子魏王府的船,老皇帝没有御驾亲临,沘阳王等后头却是赴禁苑中恭喜去了。
观赛毕,太妃王妃等起行,又是一番跪送拜谢,苏锦鸿回禀过太妃,借用了王府几名家将护送凌家诸人。
连氏至此已将苏锦鸿视为一等一的菩萨降世,人前人后没口子地称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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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感谢独行侠士、秋颜色、于氏春秋、翠翠生寒、穷摇及兰陵王的打赏,也很感谢留评的童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