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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在鄱阳湖中乘风破浪,黄昏时分回到了浔阳码头,浔阳府何知府正率领着全衙上下在码头迎候。
鄱阳湖正在闹匪患,抓着三名湖匪的当天,周王殿下的亲随侍从拿着周王亲笔信来借船游湖,他的心就七上八下,唯恐殿下在辖地有个意外,项上人头就要不保!更要命的是亲自张罗到码头来相送,却得知殿下已知租了小船先行出发,更是吓得寝食难安。
派出衙役专门拿着千里眼在码头守着,又拜托夫人去寺院里进香祈福,自己则勉强按捺心神坐在衙门处理公务,一颗心分分秒秒地像在滚油上煎烤烹炸。
楼船上的向导事先得了交代,船只返航过了星子镇就发一枚信号弹,岸上衙役收到信号赶紧传信回府衙,他才一颗心落了地,欢欢喜喜地带着僚属一干人等候在岸上。
行过跪接大礼,观察周王的表情,满面春风,似乎游玩得颇为尽兴。何知府的心情愈发地畅快起来:“殿下游幸浔阳迎接来迟,是微臣失职,请容微臣为殿下洗尘,臣已在衙内备下筵宴,请殿下赏光!”
朱橚本想回绝,但回身看了看身后300名亲兵,今日鏖战一番,有不少伤患,再让他们城外扎营露宿有些于心不忍。略一犹豫,钱悦儿已是冲着他悄悄地点了点头。于是顺水推舟道:“那本王就先行谢过,劳烦何卿带路!只是我这些兵士?”
何知府一迭声地应承:“已给王爷的护卫军在驿站作了安排,王爷请放心!”便笑吟吟地为周王牵过马来,扶他上马,亲自牵着缰绳引着一行人前往府衙。
钱悦儿亦是翻身上马,与李、宁二人在后面跟随。心中好笑:这何知府真是会办事,已经将四人的行李和马匹都从福盈门取了出来,未卜先知般事先等在码头迎接,还不惜四品之尊亲自为周王牵马执蹬,拼命巴结。这班靠科举挤进仕途的读书人真是头脑灵光、身段灵活,令人自叹弗如!
若不是考虑到受伤官兵的休养,钱悦儿还真不会鼓动周王答应吃这餐饭,因为她看到那何知府的巴结作派就会浑身掉鸡皮。再看李、宁二人倒是熟视无睹的样子,想来一路上巴结这位皇室贵胄的官员不在少数。
对于何知府这餐晚饭钱悦儿还是抱有期待的。中午在船上吃的饭菜谈不上可口,只是将就填饱肚皮,是亲兵伙头军做的,能指望多高造诣?看这何知府的巴结劲,晚上这顿一定大有文章,值得期待!
府衙离码头不远,步行了二盏茶功夫就到了。何知府又亲自扶了周王下马,将一行人隆重地迎进府门。直请入花厅,一张雕花黄梨木桌上已经排好了碗筷,摆了四碟开胃小菜。将周王迎入主座,自己在侧席相陪,请钱悦儿在自己对席坐了。
甫一落座,就有侍女奉上茶来,一抿就尝出来,正是在福盈门喝过的“庐山云雾”,不过何府的茶显然又上了一个等级,芽嫩汤亮、香气盈鼻。
何知府立即命令上菜,口中歉然道:“微臣不知殿下口味,随便准备了几样菜色,希望能入殿下法眼!”
钱悦儿打量一下,周王面前放着一只金酒壶、金酒盏、银筷、银碗、银骨碟、银筷架。其他人面前除了酒盏是金制,其他物件都是银的。心中笑了出来,今上洪武帝对饮食器具作出严格规定,以何知府这样的四品官员只能使用金酒盏,其他食器只能是银的。难为他特地弄来把金酒壶,看来准备这餐饭心思和本钱都花去不少!
酒菜俱已上桌,按洪武帝定下的规矩,官衙迎送接待只得四菜一汤,不知这何知府如何在这条规定上变通,钱悦儿心中好奇,张目看去。
四方桌上摆上四个大号银盘、一个特大银碗,加上原有的四碟小菜,摆满一桌。何知府殷勤地请周王落筷。周王看了看侍立在身后的李鹤年、宁东海一眼,二人开始验菜、尝菜。用专用银筷将每道菜都取样检查试吃了一遍,躬身禀告可以用膳。
朱橚这才微笑着举箸进食,他动了筷,何知府和钱悦儿才能开吃,这是官场规矩。看到这几味菜,钱悦儿差点笑出声来,心道:“这何知府也太给力了,煞是用心良苦!”眼光捉狭地对上朱橚,本来一本正经的他与她这诡异的眼神对上,忍不住也是八字须向上一翻。
一直观察着周王脸色的何知府捕捉到了他这浮光掠影的一笑,心中大喜:看来马屁拍得结结实实,正中马臀!
这四道菜是:河豚烧菜心、清蒸荷包红鲤鱼、蓠蒿炒腊肉、鸡火蹄燕,汤是五元龙凤汤,酒是李渡酒。可不正是那晚在浔阳楼朱橚最爱吃的几道酒菜吗?连滋味也是一般无二,还特地给三人每人用小银碟上了一份橄榄加甘蔗段。看来何知府是特地把浔阳楼的主厨给弄到家里专门做了这顿筳宴。
这份心思可曲折了去了,从福盈门追索到浔阳楼,再打听到当晚朱橚吃了些什么,对什么菜最感兴趣,回头又把厨师和客人分别弄进府里,堪称苦心孤诣啊!
钱悦儿是服了这何知府了,心道:“您老人家把这心思用在百姓身上,就是万民称颂的父母官了!”盘碗甚巨,菜肴份量十足,就是让李、宁二人一齐落座猛吃一顿,也不定要剩下。钱悦儿看着这些菜眉头不自觉微微皱起,今上力倡节俭,身体力行,但到了下面就全变了味,似这般这公款吃喝要耗费国家多少银两啊!大明初建,国弱民贫,这吃喝招待,迎来送往花的可都是百姓的血汗钱啊!为纳贡赋,有多少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
想到这她没了多少胃口,这和自己花钱去酒楼吃喝不同,她是为了早点还清人情,还自己清静。此外,她是富甲天下的钱神通之女,她有这身家和能力来花。但是花自家的钱和花国家的钱应该是不同的!爹爹教过她:花钱请客要阔绰、出门作客要节制。这何知府用百姓和国家的银钱迎来送往招待筳宴,可不就是在花主人家的钱吗?
何知府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看到钱悦儿面露不豫之色,而周王的眼神又一直落在她身上,心知这女子不是殿下的嫔妾,就是周王关怀爱慕之人。遂陪着小心,满脸堆笑地问:“敢问小姐,可是菜色不合胃口?”
钱悦儿也不客气:“那倒不是,看得出来贵府是费了许多心思的,怎么可能不合口味呢?只是这份量未免太多了些,只我们三人享用怕是浪费不少!”
何知府三甲出身,哪会听不出她语中的讥诮?可惜对方来头硬,不好发作,只得陪着笑脸:“是微臣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朱橚眼见钱悦儿赏了何知府一枚软钉子,心中好笑,暗中称快。表面上顺水推舟说了一句:“李鹤年、宁东海,既是何大人的家宴,也不必如此拘礼了,就在末席相陪吧!”
李、宁二人正饿着肚皮在身后侍立,刚刚尝了菜,现在闻着香味,正被勾起馋虫,大唱空城计,听主子这样说了,自是大喜过望,在末座斜签着身子坐了。
何知府一窘,连不上台面的侍卫也上桌了,虽说是侍卫的头儿,但总觉得不爽,心中好比打翻了五味罐。钱悦儿倒是表情立即欢快起来,刚才拘泥官场规矩,吃得食不知味,有了李、宁二人相伴气氛立刻自然和舒服得多。
朱橚显然很是中意河豚的美味,一直举箸进食。钱悦儿皱着眉将手边的一碟解毒水果也递到他面前,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他对这种贴心的关照显得很是受落,微微点头一笑,斯文而又不间断地将鲜滑软嫩的鱼片往口中送。
见周王吃得愉快,何知府自然开心,一餐饭吃了快一个时辰才结束。朱橚当先站起,何知府赶紧起身相扶:“殿下,微臣已在官衙内准备了卧房,殿下今夜就在此地歇息吧!”
朱橚正要婉言相谢,突觉双手皮肤刺痛,口舌发麻,想要诉说却开不了口。继而全身发麻,肌肉颤搐,四肢软软地整个人向下瘫倒。
众人吓得齐声惊呼,钱悦儿眼明手快,一把接住,将他轻轻松松打横抱起。冲着何知府大喝一声:“房间在哪?”
李、宁二人已是杀气腾腾地拔出了佩刀,指向何知府,他被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尿了裤子,所站之处积了一小滩水。钱悦儿厌恶地看他一眼,冲出花厅,大喝道:“王爷中毒,封锁现场,今晚在场之人一个也不准离开!”
宁东海立即封锁花厅,同时放出飞鸽,传亲兵入府。李鹤年则是揪住一名侍女带路,引着钱悦儿来到何知府提到的房间。
钱悦儿将朱橚稳稳放在榻上,一搭脉门,只觉脉搏跳动频率奇快,但肪象细弱,心跳凌乱毫无章法。见他鼻孔搐动,显得呼吸甚是艰难窘迫,瞳孔已由初时的收缩变为散大。趁他仍有意识,以手轻按他的胸口,大声询问:“殿下,这里疼吗?”
朱橚表情痛苦地点点头,钱悦儿飞快地向那名呆立无措的侍女命令道:“立即去打破十枚生鸭蛋,端过来,越快越好!”又看向李鹤年:“殿下是中了河豚之毒,吃剩的菜你细细检查一遍,速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把那名厨子给我看紧了,先救活殿下我再来问话。赶紧召二名亲兵过来守在这里。”
李鹤年领命而去。侍女已经端着一碗生鸭蛋慌慌张张地回来,钱悦儿接过,要她端个铜盘伺候在床边,扶着朱橚将生鸭蛋一古脑儿灌了下去。
生鸭蛋性咸凉、腥味极重,一碗灌下,朱橚立即排山倒海般吐了,钱悦儿扶持拍抚着,心中稍安。
李鹤年正好带着二名亲兵回来,见了吃了一惊。钱悦儿道:“李大哥,安排百名亲兵立即去往水边挖掘鲜芦根,现在只是用法子催殿下吐出吃下肚的河豚,体内余毒未清,需要解毒之物,速去挖一斤鲜芦根捣汁供殿下服用。”
李鹤年听后急急带兵去到码头芦苇荡边采那救命芦根去了。二名亲兵在门外牢牢把守,钱悦儿打发侍女再去端一碗甘蔗汁或者煎一碗橄榄汤来。焦急地在房中踱步。蜀葵、槐花的花朵都可解河豚之毒,可惜花期已过。甘蔗汁、橄榄汤不过是缓冲之物,如今希望都寄托在李鹤年这批采药队伍身上!
剧吐之后朱橚的呼吸略平稳了些,脉相已没有起初那么杂乱,但是意识却呈半昏迷状态,身上肌肤开始紫绀,这是余毒未清,深入脏腑的现象。三个时辰内救不活,那么绝对是活不了了!
这是出现在她眼前的第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而且是个具有特殊身份的人物。如果救不活他,暴烈嗜杀的洪武帝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发生在十年前的胡惟庸逆谋案牵连甚广,屠戮了三万余人。
如果嫡皇子中毒死于奉诏晋见途中,肯定又会演变成一起牵连无辜的逆谋大案。河豚毒不同天下其他毒物,用银筷检查不会变色,无色无味,烹制得当且少量食用,同食可缓解毒性的芦笋、橄榄、甘蔗,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处理或烹制不当,中毒者快则一、二刻,慢则一、二个时辰就会毒发,一旦毒发六成人会丧命。
所谓解毒方也不是绝对有效的,而且解毒措施和时间的把握是至关重要,从这个意义上说河豚毒没有良方妙药可解!幸亏眼下是十月,已过了河豚的产卵期,毒性减弱,又采取了紧急措施促使吐清了胃内的食物。但朱橚能不能成为侥幸生存的四成幸运儿之一,还未可知。现在就是和时间赛跑的紧张时刻!
钱悦儿正在着急,侍女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端来一碗甘蔗汁,赶紧撬开朱橚牙关灌了下去,这次他没有吐,只是开始惊厥。钱悦儿打发侍女下去,嘱咐守门亲兵除非鲜芦根汁送到,否则不让任何人进来。
将朱橚扶起,以掌心紧贴他的后背,将内力缓缓注入他的体内。将毒素沿手太阴肺经逼入指尖“少商穴”、“商阳穴”,取出银针扎刺二穴放血。
这时门被叩响,李鹤年在外面唤道:“钱姑娘,鲜芦根汁已捣好!”钱悦儿大喜:“快端进来!”用干净帕子给朱橚止了血,与李鹤年一起将汁水撬开牙关灌下。盖紧锦被,长出了一口气。
足足忙碌了一个时辰,刚才浑然未觉,此刻才发现背心一片汗湿,都是紧张的!再看李鹤年,脸上一块半干泥污,衣襟下摆和靴子上同样遍布泥污,额上头发汗湿着贴着脑门。
钱悦儿叹了口气:“李大哥在这里守着吧,我去瞧瞧厨子,去厨房察看一下就回。”
先进了花厅,整个府衙已经被近卫军控制,已经换过一套干净衣袍的何知府体如筛糠地坐在花厅里,宁东海虎视眈眈地守着现场。地上那摊尿迹倒是被清理干净了。
钱悦儿拿起筷子认真翻拣了银盘里吃剩的鱼片,没有发现鱼皮,汤里也没有鱼子、精巢、鱼眼、鱼腮之类的残渣沉淀,应该承认这鱼处理得相当干净,厨师的手艺相当精纯!
而且,刚才李、宁二人试了菜,自己和何知府也略品尝了些,见朱橚大爱,众人有意浅尝辄止,来让他吃得尽兴。如果处理得不干净,以河豚的剧烈毒性,现在毒发的不会只有朱橚一人。
果然不出所料,彻底排除了第一项怀疑,钱悦儿准备往厨房踏勘一番。正抬步要走,宁东海唤住了她,带着一脸焦急:“钱姑娘,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钱悦儿微微一笑:“已经服下解药,好了许多,但现在还不能说完全没有生命危险,如果接下来十二个时辰内能够挺过来,就没事了。”
宁东海心中稍安,狠狠地瞪了何知府一眼,何知府胆战心惊地一缩。本来是想讨好周王,给自己的仕途添些筹码,没想到惹上这样的祸事,真是悔不如初,如果周王有个三长两短,不光是顶上乌纱不保,连自己的项上人头和远在家乡的九族族人的性命都要不保。
他现在已经不求富贵升迁,只求周王能活着,自己能跟着活命就万幸了,听到钱悦儿的话,他求生欲望更是强烈了,嘴里念念有辞,把祖宗八代,天上各路神仙,佛道各路他想得到的祖师都拜托了一遍,把孔圣人和孟圣人也扛了出来,细细拜托数遍,虔诚祈祷务必让殿下活过来,让自己好好活命。
钱悦儿来到厨房,一个中年汉子穿着一件白色厨衣,系着一条雪白围裙,耷拉着脑袋坐在长条椅上。三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仆役缩着脑袋蹲坐在柴草堆边,可怜兮兮地互看,颇有些不知所措。四名亲兵手按刀柄,如狼似虎地盯着他们,封锁着厨房。
见钱悦儿进来,一齐点头行礼:“钱姑娘!”钱悦儿道:“你们在外面守着吧!”四人应诺出去。
钱悦儿走到中年汉子面前:“大师傅如何称呼?”
中年汉子不卑不亢地抱拳行了一礼:“在下王品斋,浔阳楼疱厨是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