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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一条人影,极其利落地拔身而起。
夜色里有似长空一烟,一起而落,便自踏足于庙檐一角。
紧接着,这个人第二次箭矢般地飞身而出,直向太苍古庙正殿前飞落。
日来风声鹤唉,庙里早已有了严谨戒备。
阿难和尚临窗而警,乍见此情景,鼻子里轻哼一声,陡地腾身而出。
随着他猝然的起势,右手大袖展处,打出了一掌沙门菩提子,忽哧哧,有似一天飞星,直向着眼前来人全身飞去。
这个人身材不高,像是穿着一袭缎质长衣,月色里闪闪有光,迎着和尚的一掌飞星,只见他身形微侧,滴溜溜一阵打转,袍袖飞舞里,已自把来犯的暗器,全数飞卷而逝。
紧接着,这人挺身而跃,噗噜噜,衣袂飘风声里,长躯直落,猛可里袭身而前。
行家身手,毕竟不同凡响。
阿难和尚一惊之下,直觉里乃自认定了来人的不是好相与。一口七星戒刀,原来就在手边,眼前情势,哪里有怠慢之理?
“什么人?!”
随着和尚嘴里一声喝叱,掌中刀飕然作响,一刀如电,直向着来人脸上猛力劈下。
这个人“哼”了一声,道:“好!”迎着和尚的刀锋,双袖突合“啪!”的一声,双手合处竟自把对方雪亮刀锋夹持于两掌之间。
阿难和尚心里一惊,待作势拔起,已是不及。
眼看着来人回身作势,右胯拧处“呼!”地踢出了一腿,直取阿难和尚当心。
阿难和尚“啊!”了一声,忙自向左面拧身,却是不知来人出手有诈。
眼前这一腿,极是诡异莫测。
随着阿难和尚的一闪,这一脚看似踢空,却又不然,迂回盘转间,改直而曲“噗!”地踢中在和尚左面肩窝。
力道极是猛劲。
阿难和尚一身武功非比寻常,下盘功力尤其大有可观,却是来人这一脚,力道万钧,更似擅以施展巧劲,双方猝然交接,阿难和尚竟自难以承当,身子一震,足足摔出了四尺开外。“叮当!”一响,手里钢刀亦为之摔落出手。
来人好快的势子。
随着他身子的猝起,嗖然前纵,燕子般地蹁跹一起而落,足下飞点,只一脚,已踏向阿难和尚左面肩头。
阿难和尚身形未起,只觉着肩上一麻,便自动弹不得。
风引树梢“唰唰啦啦”的响起了一阵小风。
借助于殿檐角落的一盏灯宠,瞧见了来人那张瘦削的脸,灰眉细眼,尖下巴壳儿,乍然看去真像是画上雷公。
阿难和尚心里一惊,转动之间,真力不继,才知道对方这一脚兼具“拿穴”之功,一时间遍体生寒,直望着对方作声不得。
“哼哼”打鼻子里一连哼了几声,这个人扬动着一双灰白的老鼠眉毛“凭你这两下子,也敢跟爷儿们动手?差远啦!光棍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大和尚!有几句话问问你,要是你据实回答,便饶了你,要不然,嘿嘿!可就怪不得你爷爷心黑手辣,我就先把你这双‘招子’给废了。”
一面说时,探动右手,却把鸟爪子也似的两根手指,探向对方眸子,那样子极其凌厉,绝非虚言恫吓。
阿难和尚心里一急,喉咙里“咯!”的一声,直仿佛眼前就要断气。
来人这个瘦小汉子,左手轻探,一把抓住了和尚胸衣,就势松开了紧踏着对方肩上的脚。
阿难和尚只觉得身上一松,才自喘过气来。
“说!”瘦小汉子冷森森地直盯着他:“你这庙里住几个人,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
他住在哪边殿里?”
阿难和尚“哼”了一声,摇了一下头,心里真是叫不迭的苦。
“你不说?!”
五指一紧,宛若是一把钢钩,直抓进和尚肉里。
“不必如此”阿难和尚话声里透着冷:“你要见那个人,我带你去就是!”瘦小汉子森森一笑,说了个“好!”字,五指轻收,方自松开了紧抓着对方的一只左手,却不疑阿难和尚心中有诈。
原来这个和尚生性极是刚烈,生就宁折不屈个性,无论如何也不甘屈服于眼前这个外人。
他其实早已存心必死,却是不甘这般受辱而已。
瘦小锦衣汉子手势方松,和尚一个“鲤鱼打挺”已由地上跃起,一只大手运足了功力,直向着对方脸上抓来。
锦衣瘦小汉子“嘿!”了一声,头势略晃,已自闪了开来。
阿难和尚一招失手,顿知不妙,心里一寒,待得抽身,哪里还来得及?
耳听着瘦小汉子一声冷笑,右手倏探,一起而落,电光石火般,已取向和尚面门。
“噗!”血光迸现里,一双手指已插进了和尚双瞳。
阿难和尚痛呼一声,翻身仰面而倒。
蓦地,斜刺里有人断喝一声:“打!”
呼哧哧,一片疾风里,夹带着大蓬飞蝗,直向眼前飞来。
锦衣瘦小汉子一招得手,身子更不梢停,脚下疾转,直似鹤舞云霄,呼——地已闪身丈许开外。
耳听得一片叮哆声响,来人的一掌飞蝗石子,竟全数落了空。
紧接着人影交穿,一左一右,燕子穿帘般地落下两个人来。
锦衣瘦小汉子退身而观,才知来人是两个少年僧人。
紧接着一片衣袂飞卷,落下来一个皓首银髯的高大和尚。
“阿弥陀佛!孽障,孽障!”老和尚大是激动,手指颤抖,指着来人怒道:“你
这个孽障是哪里来的?”
话声未已,有如飞云一片已自腾身而起。
眼见着阿难和尚身罹奇惨,老和尚不啻肝肠俱断,再也顾不得佛门规矩,身躯一起而落,竟自施展出沙门奇技“铁扫帚”功力,大袖卷起,直向对方锦衣瘦小汉子脸上拂去。
来人个儿虽是矮小,一身功夫却是了得。
老和尚袖功厉害,他却也毫不含糊。
眼看着老和尚一片袖影,夹带着万钧巨力,拂面而来,锦衣汉子低叱了一声:“好!”霍地举手以迎,也同对方一样,飞起了袖影一片。
耳听得“劈啪!”一响,气招激荡声里,两个人倏地两下分开,呯然作响声里,各自伫立丈许开外。
老和尚一声长叹,手打问讯道:“阿弥陀佛!施主你好纯的功夫!”
虽然只是轻轻一扫,双方却已领略到彼此的实力。
老和尚以四十年凌厉的童子功力,竟自未能略占上风,非只如此,一只右臂乃自齐根发麻,可知对方这个看似瘦小的锦衣汉子功力何等惊人。
一惊之下,老和尚神色突变,对于眼前来人,再也不敢心存轻敌。
来人这个瘦小的锦衣汉子,霍地后退一步,冷冷笑道:“你大概就是这里的方丈师父,少苍老和尚吧!久仰!久仰!”
语声微顿,他随即桀桀有声地笑了。
“老和尚,你的胆子不小”伸出一只手,指着对方,瘦小汉子一派官腔十足地道:“给你挑明了说吧,你这庙里窝藏着钦命要犯,和尚你有几个脑袋,竟然胆敢和当今圣上作对?嘿嘿!老和尚,就算你个人不怕一死,难道连整个庙里数百条人命都不管了?”
“阿弥陀佛。”
老和尚冷森森的苦脸笑道:“施主你说哪里的话?老衲如坠五里之雾,竟是全然不懂,太苍寺七百年古刹,佛门善地哪里又来的什么钦命要犯?施主血口喷人,更伤我门下弟子,却要你还我一个么道。”
瘦小汉子面现油滑地微微一笑。
“事到如今,老和尚你还给我玩这一套鬼吹灯么?好吧,既然如此,且容我入内一瞧!”
话声一顿,掠身而前。
老和尚冷冷一声:“岂能由你?!”
身势微闪,已拦身当前。
话已说明,对方用心实是再明显不过,这可就万万容他不得。
少苍老和尚身子一经靠近,双手乍合,一招“童子拜佛”直向对方脑门上磕来。
瘦小锦衣汉子向左一闪,身势之快,有如飞鹰,嘴里怒声叱道:“和尚大胆!”
话声出口。右手向腰间一探,紧接着向外一翻,一道白光闪处,掌中竟多了一口软剑。
原来这口质地极软的兵刃,一直藏置在对方用以束腰的白玉闹腰之中,平素全不显眼,一经施展,才自现出,自是厉害的紧。
天方透晓,曙光氲氤。
来人这个瘦小汉子,其实大有来头,以其素来自大个性,分明不曾把老和尚这样一个人看在眼里。
这一霎,长剑在手,更不会手下留情。
一片剑光闪烁里,随着他猝然转动的身影,嘶然疾风里,一剑劈风直下,直向老和尚横腰便斩。
少苍老方丈双手一合,如封似闭“呼!”地腾身而起。
来人锦衣瘦小汉子冷笑道:“哪里走?”
右腕振处,劈啪一响,一剑直取老和尚前心要害,剑身抖处,洋溢起斗大的一朵剑花,无限剑气阴森里,一剑分心直刺而来。
老和尚晓得来人厉害,这一剑精华内蕴,剑炁吞吐,由此而观,来人大非易与,分明已深谙剑中三昧,大非等闲。
一惊之下,老和尚由不住打了个冷颤。急切间,正不知何以招架,却由右侧面“哧!”
地响起了一缕疾风。
一线流光疾颤,直取向瘦小汉子正面前胸,其势绝快,宛若飞电。
瘦小汉子怒叱一声,长剑一振,铮然作响声中,竟自把来犯暗器吸附剑身之上。
随着他剑势微抖,叮当一声,乃自把这枚暗器抖落地上。
竞是一把二指来宽,半尺有余的细长飞刀。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人影一闪,一人横身而落,已自拦身当前。
来人一身疾装劲服,身材瘦高,背插长剑,浓眉大眼,望之英挺有余,正是朱允炆驾前最称得力的侍卫李长庭。
想是事关紧急,他也就不请自来。
双方乍然一见,前者锦衣瘦小汉子不由为之一惊“唰”地拧身而退,一面按剑而立,有似儿啼般地发出了一声怪笑:
“原来是你——姓李的,咱们可是又见面了!”
李长庭目光灼灼,虎视着来人,面上神色极是愤怒,那样子直似恨不能把对方生吞下肚里。
“姓方的,你这是所为何来?”
一语道破了来人身份,正是当今大内最称厉害、炙手可热的锦衣卫首领之一——方蛟。
双方显然是旧相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姓方的来人嘿嘿笑道:“李长庭,事到如今,你还跟我装糊涂么?纣犬吠桀,各为其主,谁叫你跟错了主子?把那个倒媚的皇帝献出来吧,难道为了他一个人,还要大动干戈不成?”
这几句话,虽是强梁霸道,倒也在情在理。
看来,姓方的来人虽是单独一个,却也有恃无恐。
双方原是旧识,亦曾几度交手,开门见山,也就不必再言语掩饰。
少苍老方丈深恐李长庭被他一激,说出实话,那么一来,祸及僧众,可就罪大了。
聆听之下,老和尚颂了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向着李长庭着:“施主!
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样子倒像是真的毫不知情模样。
姓方的锦衣瘦子怪笑一声,面向老方丈道:“得了,得了!老和尚你少给我装孙子,实在告诉你吧,今天要是献出来那个小皇帝,还则罢了,如若不然,你这个庙可就休想得脱关系,老和尚你可得想想清楚,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几百和尚的事,你犯得着么?”
老和尚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焉能不惊?却是错己铸成,为时已晚。
眼前之计,其实也是唯一之图,杀人灭口!
杀了这个姓方的,才是唯一上策。
“阿弥陀佛!”连老方丈也为之动了无名杀机:“李施主,这厮的话你可曾听了?
这个罪名,太苍古寺可是担待不起呀!”
李长庭“哼”了一声说:“老和尚你放心吧,他走不了的!”
话声一沉,他随即转向来人,冷冷笑道:“方蛟,你来晚了一步,这一趟是白来了!”
来人方蛟森森地笑着:“怎么说?!”
“陛下不在这里,先一天已经走了!”李长庭说时身形转动,站了一个位置:“你这是白用了心思!”
方蛟先是一怔,紧接着一声狂笑道:“那也好,就拿你这个孝子贤孙回去交账!”
却是李长庭较他更快,即在方蚊话声方顿之始,已自猝起发难。
随着他脚下的一点,霍地掠身而近。
人到剑到。
唏哩声响,长剑分心直刺而进。
方蛟叱了声:“好!”那口百炼精钢所打制的软剑,就在手上,一声喝叱之下,反卷直起状如怪蛇,反向李长庭那一只拿剑的右手手腕上斩去。
李长庭“嘿!”了一声,左手突起,如封似闭,用“如来拿风”之势,向对方肩上拿去。
双方俱是一流高手,一经出手,即现出非比寻常之势。眼看着两个人在一经接触之下“唰!”地向两下里分了开来。
却是方蛟心藏诡诈。此番而来,居心叵测,自不会就此罢手。眼见随着他的身形一落,肩后长披劈啪一声,他却已第二次转过来身子。
好快的身子!
随着他急快的转势,掌中软剑第二次出手,疾若电闪,直刺向李长庭左肋。
这一剑取势极快,攻其不意,堪称一流剑技之精魄,莫怪乎以李长庭之机警,亦所不及。
耳听得老方丈一声惊叱道:“嘟!”
这“嘟”字音,原是佛门中打禅时用以通关的一字梵音,老和尚急切间用以叱敌,竟自产生了效果。
方蛟这一剑原有十分气势,聆听之下,只觉得心头一震,其中微妙关键,在于气音相接,老和尚看来无奇的这一声喝叱,在常人听来,毫不出奇,却是听在行将运气以通剑身的方蛟耳中,意义可就大非寻常。
这一剑他原有十成把握,可以制胜,却自为老和尚一叱之下,以音涉气,破了常规。
心头一震,手上略慢,乃自为李长庭游身一侧。
饶是这着锋利的剑身,亦在他左腋下方,划开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口子,左及毫厘,即行伤了皮肉。
李长庭一惊之下,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由此而观,这个方蛟确是极厉害之人,剑术大是可观。
一剑落空,方蛟已自腾身掠起,极是巧快地翻身于寻丈之外。
李长庭惊魂甫定,压剑以视,越加怒不可遏。
却见当前的方蛟一声怪笑,道:“姓李的,你还不服输么,我看算了吧!”
目光一转,盯向少苍方丈道:“还有你这个和尚,当真要与朝廷为敌不成?”
“阿弥陀佛!方施主你言重了。”
话声一顿,老和尚已万难自己,一面向身边两个僧人道:“快快把住持师父扶进去,好生医治!”
二僧人答应一声,随即上前,扶起了地上的阿难大师。
老方丈又道:“传话罗汉弟子,看住山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二曾应了一声,连连离开。
方蛟一声冷笑道:“好呀,老和尚你这是真要造反啦?”
“施主你说对了!”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叫做官逼民反,方施主,今夜晚你便留在老衲我这庙里,怕是你回不去了!”
话声一落,有似狂风一阵,已然扑身向前。
老和尚数十年佛门修习,心如古井无波,岂能妄动无名?无如此番事关全寺安危存亡,说不得也只好全力与对方一拼。
眼下随着他的身形一落,一双大袖蓦地直向对方脸上拂去。此番情势紧迫,不得不全力以赴。
双袖抡动,施展的竟是他多年浸淫的“流云铁袖”之功,长袖抡动,有如一面铁墙,直向方蛟脸上拂去。
老和尚杀机一起,一不作,二不休。杀人灭口,这就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方蛟冷哼一声,舍剑不用,抬臂以迎。
此人端非易与,于侧身大内之前,早已蜚声江湖黑道,一身内外功夫,俱称可观,练有“铁琵琶功”左右开弓,极称一绝。
可真是无独有偶,流云铁袖碰上了铁琵琶功,堪称旗鼓相当。
耳听得“蓬!”的一声,双方已自接触。蓦地和尚双袖化刚为柔,噗噜噜紧紧缠住了方蛟的那截铁腕“嘿!”的一声,扯了个笔直。
老和尚原以为凭恃自己数十年来所练童子功内力,足能将对方整个身子拔起、摔出,便可出奇制胜,制其于死命,却是不曾料到,这个看来矮小的人,功力竟是如此扎实,硬来软来,一样都无能制胜。
非仅如此,方蛟更以此拖住了对方双手,即在他一声喝叱之下,右手软剑陡地抡起了一片霞光,反向老和尚臂上卷去。
老和尚其实早已想到了对方的有此一手,无如双袖受制于人,急切间摆脱不开,情急里乃自施展了一手金蝉脱壳,随着他身子的一个倒仰之势,将一领杏黄袈裟平空脱落,一翻而起,飘身于丈许之外。
对于老和尚来说,实在是前此未遇的奇耻大辱。
“好个孽障!”
嘴里喝叱一声,右腕翻处,已把藏自怀内的一串沙门念珠挥手打出。
“唰啦啦!”一片星光闪动,夹带着大蓬尖锐风声,直向方蛟全身袭到。
这串黄玉念珠,平素老和尚总是不离身侧,殊不知更是一件称手的暗器。
随着和尚内力逼迫之下,一百单八粒玉珠,纷纷挣脱绳串,以满天花雨之势,一古脑儿直向着方蛟全身上下包抄过去。
值此同时,老和尚嘴里发出了一声断喝,一片衣袂带动着他高大的身影,宛似拍岸狂涛,混杂于满天暗器佛珠之后,同时向对方攻到。
为求全胜,老和尚不惜施展出全身功力,甚而以身为刃,整个身子都卯上了。
这一式“惊涛拍岸”连带着一百单八粒沙门佛珠,不啻蕴集了老和尚全身功力,却是对方那个来自大内的方蚊,极是狡猾。
耳听着他的一声喝叱,单手旋处,竟立即把身后的一领长被飞掷而出。
这一手却也事出突然。
方蛟必然意识到对方来势的锐不可当,才自兴起了这个“金蝉脱壳”的妙计,再听着“劈啪!”一声脆响,随着方蛟的出手,飞出了黑云一片,迎着老和尚满天花雨的一天佛珠,迎合之间,全数坠落地上。
把持着一霎良机,方蛟本人燕子也似地钻天直起,直落向庙檐一角。
他既然胆敢单身独探太苍,自是有恃无恐。眼前身影乍落,更不少缓须臾,随着他的身躯前弯,左手后背,已然发动了身后机关。
耳听得“咔!”的一声细响,一溜子碧绿火光,发自方蛟背后,直奔老和尚落身之处。
原来这个方蛟最是为人卑鄙龌龊。此行前来,早已存有深心,身后五云喷火筒,原是黑道江湖最称毒恶的暗器,他却把它携带引用于大内皇宫,成为当今锦衣卫的厉害杀着之一。
眼下随着方蛟的发射,耳听着“轰”然一声大响,火星四溅里,冒起了一股冲天火焰。
老方丈幸而发觉得早,即在方蛟弯身之始,即已发觉不妙,随即腾身而开,饶是如此,身上亦为飞溅的硫磺火星所中,哧哧声中,爆出了火光一片。
这番突发,终至使各人认清了来人伎俩,俱不禁大吃了一惊。
李长庭嘴时怒叱了声:“不好——”
话声刚出,简直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方蛟却已第二次发出了烈火毒弹。
一蓬大火,起自殿角木柱,像是正月里玩放的花炮一般,顷刻间衍生起一大片火光。
老和尚方自熄灭了身上之火,见此情景,怒声咆哮道:“好个孽障!”
话声出口,飞也似的扑身而上。
方蛟其时已闪身当前正殿,待将第二次如法炮制,李长庭却自侧面燕子也似地飞身而临。
身到,剑到。
“唰”!——银光泻处,直取方蚊背项。
剑势疾猛,终使得方蛟不得不还剑以迎,如此一来,那一枚烈火毒弹,终至不及发出。
这一剑李长庭出手至猛,简直不给对方以缓和之地。方蛟仓猝举剑以迎,已是慢了一步,急切间,即为李长庭一掌劈中右肩,身子打了个踉跄。
老和尚恰于这时扑到,随手抄起了一根门栓,直向方蛟当头打来。
方蛟举剑以迎“呛当!”一声,削下了对方木栓一截,紧跟着身形一转,闪出了丈许开外。
“老和尚你还要打么?”
说时方蛟仰天狂笑,大声接道:“你们已被我带的人围住了。”
话声方住,耳听得墙外人声喧哗,火光明灭里,一连闪进来两条人影,却为四面八方涌来的僧众战作一团。
古刹里蓦地响起了当当云板声,其声清悠,静夜里格外刺耳。
整个太苍古庙一时间为之大肆震惊,人声沸腾里,数百僧侣,纷纷夺门而出。
到处是兵刃的交接声,灯光、火光,混杂在人声吆喝里,今夕何夕?果真是大事不好了。
仿佛是仍在无边绮丽的睡梦之中却为人轻轻推了一把!
“爷您醒醒!”
耳边上响着叶先生的声音。
朱允炆蓦地由梦中惊醒,一个咕噜翻身由床上坐起,昏黯灯光里,却只见眼前黑压压一片,跪满了人,叶先生倚床而立,脸上充满了焦急。
“锦衣卫来拿人了,先生快快起来迟了可就误了大事了!”
“啊!”一惊之下,朱允炆真像是吓傻了。
接着两个太监,慌张地给他穿鞋,张罗着穿上了衣裳。
耳边上传过来隔院的打杀之声,兵刃交接的叮当声音,更是清晰可闻。
朱允炆心里一怕,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皇上放心,臣护驾,保护皇命,万无一失!”
说话的是宫天保。
一面说闪身而前,屈膝蹲下:“奴才背着皇上,皇上请放心,错不了!”
另外还有两名近卫,高鹤行、钱起,俱都长剑在手,紧紧护侍,左右不离。
朱允炆又自“啊!”了一声,强自镇定着,而叶先生看着道;“怕是来不及了
黑天半夜去哪里呢!”
“先生不必担心,一切皆有奴才随行照顾!”
话声未完,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敌嚣,朱允炆神色一变道:“这是——”
叶先生道:“这里有老方丈打发的三十名僧众防守。暂时可相安无事先生快着点迟了怕误了大事了”
“好好我走、我走”
旋即由宫天保背起了他,一行人张惶夺门而步出。
老方丈忙中不乱。
三十名达摩院弟子,尤称得力,奋力抢救之下,迅速扑灭了两处大火。
原来大内来人虽多,却为老方丈、李长庭以及本寺数百名僧侣奋死迎战,困斗于前面大殿。这里偏殿显还不曾为敌人所发现,暂时片刻相安。
宫天保背负着朱允炆,一行二十余人,张惶来到了后面院子。
一个和尚在前面领路,推开了一辆堆有柴草的板车,现出了一扇小小边门。
叶先生向和尚道了声谢,一行人匆匆步出。
这是一道通向山里的秘径,平素居安思危,叶先生等曾多次勘察,以防不测,想不到今夜果真用上,亦属不幸中之大幸。
当下秦小乙与另一位太监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宫天保背着朱允炆居中,高、钱二侍卫紧附左右,一行二十余人蜿蜒而前。
天黑雾重,山路迂回,虽有灯笼前导,所见亦不过丈许内外,甚是模糊。
所幸宫天保精擅武功,脚下甚是稳健,又有高鹤行、钱起两名卫士左右相护。披荆开道,一路紧行,眼看着已入丛林。
至此回看太苍古刹,虽不复在望,却时有熊熊火光,冲天升起,打杀嘶叫声,亦时有可闻。
想不到敌一方出手如此猛厉,硫磺烈弹大肆攻击之下,太苍寺终不免为之火起,一时之间,烈焰滚滚,火星四下流窜,片刻间乃自不可收拾。
耳听着阵阵劈啪声响,火焰高耸,浓烟滚滚,整个半边天都为之染成红色。
回身观看,打量着一天火势,每个人心情都至为沉重,久久不能置言。
太苍古寺看来是完了,自唐迄今,耸峙于八达岭的这座古寺,已有千年不朽基业,想不到一朝逢劫,竟自焚毁于旦夕之间。眼看它吞噬于弥天大火,重重烈焰里,再想到陷身庙里的数百僧侣、老方丈等一行的性命安危,每个人都忍痛不住,一时淌出了伤心之泪
天是蒙蒙的亮,近乎于惨白的那种颜色
林子里弥漫着茫茫的雾气,树枝、叶头、草上眼睛所能看见的地方,到处都滚动着晶亮的水珠——一枝草、一点露。大自然的分配,竟是如此的微妙,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里,秋天的脚步已然悄悄降临了。
盛暑方过,却已有了秋的凉意。
尤其是在山上,所谓的“高处不胜寒”
经过了一翻长途跋涉,山路崎岖,荆棘遍野,再加上天又黑昨夜这漫长的一夜,真不知是怎么挨过去的。
对于曾是贵为天子的朱允炆来说,眼前的经历,感触极深,记忆中似乎也只有四年前深宫城破,燕军深入,自己一行张惶由地道出宫,连夜奔走的那一次才堪比拟同样的故事,想不到四年之后的今天,竟然又再一次地上演,两者之间,竟是如此的类似
便是眼前身边的这几个人,也都相仿佛。
所不同的是,那一次皇帝身边前呼后拥,虽然是逃难之中,仍有其一定的威仪,哪里像今天这般凄凉的场面?
朱允炆半倚石壁,昨夜的亡命奔驰,大伙筋疲力竭,一旦倒下来,猪也似的,全都睡着了。
却是他偏偏感触良深,身子骨又酸又软,脑子里却是思潮起伏,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这就坐起来吧。
虽说是落难逃离之中,也有人为他特意打点。
下面是厚厚的皮褥,身上锦被半曳,朱允炆这个落难的皇帝,这一霎看来,脸色泛红,情绪异常高亢,他有太多的思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宫天保、钱起,一左一右,就在他脚前横地而寝,一夜的奔走,早已筋疲力尽,眼前更不禁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似乎是每一个睡着的人,都发着沉重的出息,一时间鼾声起伏,汇集成一片起伏波涛。
哪里像是人哪,像是倒在地上的一群野兽、一群山猪。
朱允炆是越发地睡不着了。
看着看着,他心里兴起了一种歉疚,这些人原应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快乐的家,得势也罢,失势也罢,总还能家人团聚,不失其乐,却因护侍自己,什么都抛弃了,甚至于连生命都朝不保夕,如今形势险恶,敌人更似在步步紧逼,是否能逃过眼前的大劫,犹是未知之数真正是不忍卒思
他却又觉着一种孤单。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条性命,其实和自己绝无相干,敌人急急想缉的,只是自己这个人,这条命,不擒杀自己,绝不甘心,唉唉自古艰难惟一死,真要是拼舍了这条命,一了百了,也就不会平白无故地连累这些其他的人了,看起来,自己这个人非但无能居天子之位,甚而为德不足,实有愧生于天地之间了。
心里的沮丧,真正到了无以复加地步。
凌晨的寒风随着雾气,一丝丝透体而入,侵袭着他,朱允炆直觉的感觉着有些冷,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前面两丈处古松树下,插着一盏灯,随风而颤,摇曳出一片昏黄光色。
这个时候,应当是四更残未,天将五鼓,不久即将天亮了,却是大家伙累了一夜,以昼为夜,睡起觉来,预想着一觉醒转,必当是午后时分,再次起程,势将又连夜而行,下一站又当是哪里安歇?
其实,敌人居心叵测,丝毫未也曾放松,眼下说不定正倾全力,在搜索山林,果真如此,这里虽地处隐秘,也保不住就得安宁
这么一想,朱允炆真有点坐卧不安,越加地心绪不宁起来。
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猛地飞身而前,手里更拿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剑。
朱允炆“啊!”地吓了一跳!
那人低声道:“先生勿惊,奴才是高鹤行——”
“是你”来人高鹤行,四十上下年岁,原与李长庭、钱起、宫夭保同在大内锦衣卫当差。
这人长手长脚,背拱如驼,其貌不扬,其实武功与李长庭应在伯仲之间,算是昔日锦衣卫士中之佼佼者,只因为相貌丑陋,一口山西话听来不惯,是以不为朱允炆欢喜,对他自不重视。
此番李长庭御敌未返,护驾的重责大任便落在了他的肩上。
却是这人外表木讷,话不多,但是心思缜密,对于朱允炆防护极是仔细。
即以眼前而论,在一夜苦行之后,其他人俱都熟睡不醒,他却依然守护不眠,作临场戒侍,着实难能可贵。
乍然发觉到来人是他。
朱允炆炆自缓缓点头道:“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你!你没有睡觉?”
“奴才不累,还不想睡先生怎么还不休息?天快亮了“唉!”朱允炆叹息道:“哪里睡得着?!”
一面说,索性撩开了被子坐好了。
高鹤行忙取过一领披风为他披上,小声道:“先生还是早些安歇吧一切有奴才在,回头起来,还要赶路呢!”
“我睡不着!”朱允炆道:“你来得正好,我一个人正闷得慌,你就陪着我聊聊吧
你坐下!”
“奴才遵旨!”
说着,高鹤行便在一截树根上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