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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谜般的四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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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曲线弯过来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海。

    夏末的太阳把橘色的光流倾泻向海面上。这是坐在四轮驱动车上的乘客们第一次看到的日本海景象。道路沿着海岸线往前延伸,来势汹汹拍打着的海浪飞沫化成了数万个小透镜,在阳光下反射着。

    “要不要休息一下,大哥?”

    听到弟弟续这么说,坐在驾驶座上的竜堂始无言地点了点头。车子停在路肩上,车门一打开,竜堂终就从助手座跳了出来。么弟余晚了一秒半的时间,跟在后面也跳了出来。他们跑步穿越了没有其他车子通行的道路,隔着白色水泥的堤防看着海面,发出了叹息声。

    “距海东三十公里”

    写着这些字的标志在阳光下闪耀着。

    海东人口有六十万,是日本国内面对日本海的都市最大的。海东不是外围都市,而是日本海的海上交通和亚洲大陆贸易的基地,极其繁荣,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虽然只是一个地方都市,可是,却以世界性企业的根据地而不断发展。而且发展的企业不只一种。海东汽车工业、海东电子产业、海东陶器三个公司都在名云一族的支配之下,这三个公司合起来,一年的营业额号称高达四兆圆。海东还不只是一个工业都,都的西部有一大片可以欣赏日本海的美丽沙滩,近年来,来自东京方面的海水浴游客也增加了不少。

    这一天是九月一日。竜堂家的四兄弟——23岁的始、19岁的续、15岁的终、13岁的余一大早离开了东京,开着汽车来到了海东市。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他们打算慢慢地享用晚餐。终口沫横飞地愉快说道。

    “在这种夏末的季节里,还可以来几次海水浴哪;我们去游泳吧?老哥?”

    “我们可不是来游泳的。是日高先生叫我们来的,不要忘了这一点。”

    “我知道。听过几百次了,都要长出耳垢啦!”

    “谁叫你要让我讲到上百次?今天的晚餐只要煮你的耳垢就够吃了。”

    “那、那太离谱了吧!”

    竜堂始不理会弟弟的抗议,回到四轮驱动车的驾驶座上。三个弟弟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车子立刻就开动了。从海岸道路往海东的方向,预定还要四十分钟的路程。

    “日高先生叫我们去,好像是有什么麻烦。”

    续微微皱着眉头,或许是因为西斜的太阳射进车子里面的缘故吧?

    “到达目的地就知道了。不管怎么说,这是祖父的遗言交代。他说,如果日高先生要求我们帮忙,我们绝对不可以拒绝。”

    始回答道,把力量灌进了握着方向盘的手上。海岸道路有很多弯曲的地区。

    白杨学院的位置在海东东部,位于比市街地高出个两层楼建筑物高度的高台一端。这所学校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建立的,校内包括男女合校的中等科和高等科,以及培育护士的专科。学院院长兼任理事长和总长。自学校创立以来就一直担任这个职务的人叫日高顺造。今年七十六岁,虽然满头白发,身躯瘦小,可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

    再过几年就要迎接二十世纪末的这一年九月一日是星期六,这个学院的第二学期还没有开始,校园内几乎没有什么人。学院长日高老人一个人在学院长室里办公。在裁决了几份文件之后,他开始写起信来。古老建筑物的老旧冷气机并不能赶走夏末的暑热,只是发出了不平的声音。窗户被打开了,微微流进来的九月凉风倒还此冷气凉些。

    窗外传来粗暴的机械声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学院长没有离开他的办公室,可是,如果他站到窗边,应该就可以看到闯进无人的校园,从校门直接驶入学院本部的宾士车。这当然是无视于“校内禁行汽车”标志的行为。

    当宾士把车体横停在玄关前的时候,那些并列开放着的两盆牵牛花盆栽被撞碎了。两个打开宾士车门下车来的中年男人看也不看那些可怜的牵牛花,直接就踏进了玄关。身高不是很高,但是宽度和厚度都相当可亲,有一个健壮下巴的人就是海东议会议员上坂纪康。没有被太阳灼晒过般的细长脸上架着一幅银边眼镜的男人则是海东商工银行会长,也就是担任名云一族主事者的秘书园浦昌二郎。他们踏响着地板,走在走廊上,没有敲学院长的门就直接打开了,这时候,日高学院长才从桌前站了起来。他用平静的声音迎接了无礼至极的客人。

    “我知道你们是谁,可是,我不记得今天曾和你们约时间见面。”

    上坂把手叉在腰上,回头看着同行的伙伴。

    “喂!听到没、园浦先生。看来我们伟大的学院长先生在没有事先约好的情况下连市议会议员也不见的。”

    “果然是个从事教育超过半世纪的人,未免太注重那些繁文褥节了吧?好像跟我们这些俗人的格调不太一样哪。”

    面对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旁若无人的嘲讽,学院长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怒气,仍然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不过,不久之后我将有客人要来。能不能请你们离开这里?关于你们要解决的事情容我以后再找个时间详谈。”

    可是,他周到的礼数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上坂议员刻意地大声笑着,一屁股坐到客用的沙发上,把穿着鞋子的两只脚抬到桌子上。他把闪着像是某种深海鱼常有的目光投向学院长,叼着一根香烟,吸了一口,然后发出了咆哮也似的声音。

    “我上坂纪康有两万名的支持者,我的行动就代表着这两万人的声音。轻视我就等于是轻视两万名有权者和其家族。院长,你应该很清楚吧?”

    明明年龄还没那么大,却用这么老成的语气说话,这十足表现出了他刻意耍老大的心态。日高老人仍然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他不得不称呼这个此自己小三十岁的骄傲男人“先生”

    “我很清楚上坂议员先生在议会中非常活跃。”

    “哼!”上坂用鼻子冷哼着。给跟前的老人屈辱对他来说好象是他的一种乐趣。

    “五年前就有人说服我出马参加总选举。无庸置疑,我当然会当选,这么一来,我就是国会议员了。可是,我却拒绝了这个好意。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学院长?”

    日高院长没有回答(正确地说是他并不想回答),所以,上坂自己便开始说明。

    “因为我上坂纪康热爱我的故乡海东。是这种乡土爱让我踏进了这个都市。与其在东京踩着国会的红绒毯,不如坐在海东议会的席位上,为乡土的发展粉身碎骨,这是我毕生的愿望。”

    “说得好,先生。”

    同行的园浦附和着说道,可是,在他那闪着趋近于白色光芒的眼镜深处却横过了一个微微厌恶的表情。园浦清了清喉咙,面对着日高院长。

    “上坂议员志节高超,想必院长也应该很了解才对。议员先生一向公务繁忙。接受市民的陈情、四处视察或参加各种典礼,每天的工作总是让他分身乏术。面今天,他特地拨空到这里来了。基于礼貌上,你是不是该好好听议员先生说话呢!”

    和上坂的粗暴呈现了明显的对照,这是一种满含着恶意的胁迫。日高院长苍白着脸色,可是,他勉强伸了伸背脊,意图排开对方的压迫。

    “如果是关于土地转移的事情,我已经拒绝过好几次了。自从创立以来,我们的学校就一直在这里。我无意迁校到任何地方去。”

    “哟!真是顽固啊!”园浦歪了歪他那极为单薄的嘴唇,嘲弄着说道。

    “我们不是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代用地了吗?比现在的校地还大上五成呢!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不要太贪心了。”

    “不光是大就好了。那块地在深山里,对学生们上学来说太不方便了。况且,那里根本没有巴士通行。”

    院长的话尾被上坂的怒叱声压过去了。

    “什么深山?那里也是海东的内地啊!你是在侮辱住在那里的市民们吗?”

    咚!的一声,原来是上坂把两只脚抬到半空中然后重重地放了下来,把鞋跟撞击在桌上。桌上的烟灰缸剧烈地跳动着落到地上来了。院长自己是不抽烟的,那个波希米亚玻璃制的烟灰缸是给客人用的。上坂把抽完的香烟头和烟灰撤到地毯上,白色的灰尘漫天飞舞着。

    上坂一面以近似暴力团的恫吓方式威胁院长,一面浮起了浅浅的笑容。威胁对方,使对方屈服,这是他-贯的作法。对方在上坂高声的威吓下受到了震撼,接着又面对他那邪恶的笑容,恐怕没有人不感到恐惧而陷入混乱的。接下来,上坂就只要在精神上抓住对方的咽喉,使其屈服就了。

    突然,门打开了,流动的空气形成了一道风直扑上坂的厚脸皮。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飞进了上坂的耳朵里。

    “日高先生,很抱歉迟到了。”

    “哦,始,你来得正好。”

    院长的声音中有了安定感。

    三个弟弟也跟在始后面进到院长室,对着日高老人必恭必敬地打了招呼。对年长者谨守礼仪是竜堂家的家风,连一向自由奔放的老三终也不例外。

    对竜堂兄弟而言,上坂和园浦也算是年长者。可是,竜堂兄弟们完全无视于他们的存在。很明显的,这两个中年男人对身为年长者的日高老人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礼仪。对于那种在别人的房间里,把穿着鞋子的脚搁在桌上的无赖汉,竜堂兄弟们根本没有必要对他们谨守礼仪。

    “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吗、日高先生?”

    始的话语里含着最高的敬意。日高老人是始他们祖父司的友人,在司创立的共和学院草创时期,他担任理事,曾站在共和学院大学的讲坛上为始上过东洋史。司在去逝之前也挂名白杨学院的理事,这两个学院可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啊,我很好。你们来得真是时候。情况似乎有点混乱”

    “喂!你们,”

    上坂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大声吆喝。从对第一次见面的对象这样呼叫的方式更可以确定上坂不是一个善良市民的事实。竜堂兄弟在内心里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但是,在表面上,他们还是继续漠视这两个无礼的客人。日高老人也完全稳定了下来,恢复了自己一贯的步调。

    “今天晚上就到我家来慢慢谈吧,虽然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们,不过,婆婆已经尽心地准备好她亲手做的料理了。”

    “谢谢您的招待。”

    终精神奕奕地先行谢道,余也跟着应和。年少粗话声末落,暴乱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上坂再度把鞋底撞击在桌上,终于,这个举动使得竜堂兄弟们把视线落到他身上了。

    “我是以名云先生的代理人身份到这里来的!”

    由于他太过于激动了,以致于没有注意到始和续的视线中所代表的意思。

    “听好!在这个都市里,如果没有名云先生的许可,连话都不准说。给我记住这一点,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

    “看来,只要有他的许可,连狗和猪都可以说人语。”

    始好不容易才应了上坂一句话。上坂在语言方面的感受力并没有好到让他立刻就听出始话中痛切的嘲讽意义。他在考虑了两秒半钟之后,好不容易才发现到自己被比喻为狗。在发现的同时,他立刻火冒三丈,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你这个臭小子,你是彻头彻尾地没把我放在眼里啊?不懂礼貌的家伙;我要让你立刻感到后悔。”

    坏人也有一流二流之分,而二流坏人的悲哀就在于他的反应和台词都被对方识破了。上坂的话都在竜堂兄弟们的预料范围之内,所以,连一公克的震撼和恐惧都没有出现。暴力议员的怒气没有了发泄的管道,最后终于爆发了。他忿忿地踢倒了桌子。

    “不可以啊,上坂议员,先别动怒。”

    园浦虽然开口劝阻,可是,也没有真正要制止的意思。如果他这么做,只怕他会先尝到上坂的拳头滋味。用两三拳殴打对方,让对方屈服,然后日后再强辩“那是对方自己摔倒的”这是上坂的一贯作风。当然,园浦会以证人的身份证实上坂的“正当性”强行进入校园固然是有点太过火了,可是,上坂和园浦一直深信胁迫和暴力的效果。

    上坂的身高比始矮上个十公分以上,可是,体重反而重上十公斤左右吧。他把重量级的体重全买进拳头上,朝着始的下巴挥了过去。上坂是暴力团员出身,殴打、突刺的经验非常丰富。他曾多次以下巴的一击让比自己高大的对象趴倒在地上。可是今天,那种过去的光荣不通用了。他的拳头并没有碰到始的下巴。

    始的身体动都不动。以两倍于上坂的速度移动的是老三终。他若无其事地以自己被牛仔裤包着的脚划了个弧线,巧妙地扫开了上级的粗脚。

    顿时响起了一阵非常没有音乐性的响声,上坂的两个膝盖重重地撞击在地上。他反射性地用两手撑在地上想支起身体,可是,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一瞬间,上坂就丧失了战斗能力和战意,整个人呈现无力化了。

    大吃一惊的园浦一边叫着上坂的名字,一边正待从沙发上站起来。可是,他并不需要用自己的力气去做这件事。以堪称优雅的步伐绕到沙发后方的续伸出了手臂,抓住了园浦的衣领,轻轻地举了起来。动作之自然访佛是抓起一只小猫一般。

    园浦从开着的窗户被丢出去了。因为办公室是在一楼,而且就在草坪上,所以他连一点擦伤也没有。当上坂接着被丢出来的时候,园浦避开了身体,以免被上坂撞个正着,这是因为他一想到两人的体格差异太大之故。

    在他们两人狼狈地逃走了之后,竜堂兄弟动手清扫了院长的办公室,然后听院长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当院长大电话回家的时候,续对着始耸了耸肩膀说道。

    “神圣真理教团的本部在海东,我以前并不知道啊!”据公布,神圣真理教团这个新兴的宗教团体的信徒有三十万人。在日本,信徒多达一百万人以上的宗教团体有好几个,所以,这个教派毋宁说是一个规模极小的宗教。可是,其资金之丰富、对政界与财界的影响力之大却居全国之冠。据说,政界和财界的有力者偷偷入教的人很多,他们所缴纳的会费和捐献金额非常之高。另一方面,他们让会员进行诈欺或强迫推销的行为,以高价强卖“去除恶咒的痰壶”或“呼叫幸福的便器”等等恶劣商法也是众人所皆知的。

    这个恶劣商法在社会上也造成了相当大的问题,大众传播媒体也大加批评,可是,教团总是运用其对政界的影响力,最后总是逃过法律的制裁,以迄今日。

    以前,教团的本部在东京西郊,然而,于去年迁到海东来了。教团买下了几乎有三个高尔夫球场那么大的丘陵地,耗资上亿的资金,盖起了各种壮丽的设施。发展到这种地步是教团的自由,可是,教祖在占卜了所谓的“地脉”之后,发现到白杨学院的校地攸关教团一百万年的繁荣,所以非要把这块校地拿到手不可。于是,教团和白杨学院的往来银行海东商工银行联手,以上坂为代理人,前来胁迫院长屈服。

    “银行和宗教团体联手企图夺取校地,哪有这种事?”

    终发出了愤慨的声音。始摸了摸下巴。

    “银行也有好坏啊,终。有的银行还会和暴力集团或恶劣的不动产商联手炒地皮呢!神圣真理教团是银行的大客户,而且,如果把白杨学院的土地拿到手的话,多多少少对他们自己也有好处。”

    这是一种大致上的常识性说明。日本的银行有时候为了利益会把道义搁在一旁,这种实例也不乏举证,尤其是与不动产业者勾结以贪图暴利的银行更是令人发指,甚至财界内部也加以批判。教团要土地,银行帮助教团以图获得某些利益。尽管如此,作法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银行的背后有名云一族,他们的目的在哪里?

    “不管怎么说,如果名云家和神圣真理教团联手的话,至少,在这个城市里他们是可以做到呼风唤雨了。”

    “那些当事人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然后,他们会付诸行动。”

    难道他们只是要土地吗?始对这一点感到怀疑。凝视着陷入沉思的哥哥侧脸,续把视线转向蔷薇色渐渐转浓的云层。

    “看来我们好像不能放着名云家和神圣真理教团不管了。”

    “这是正义使者该做的工作。”

    始耸了耸宽广的肩膀。

    “我们可不是正义使者。我们作战只是为了自己的方便。因为我们不喜欢做没有功勋的事。”

    “嗯,我知道。”

    续看似认真地点点头。他很了解哥哥的脾气。毕竟他们在一起也有十九年了。

    “可是,对方可不会管我们方不方便啊,反正他们总是会出手的。”

    “唉,不管怎么说,我们没有办法立刻回东京去了。”

    他们想到的是对方对白杨学院施加的报复行动。上坂议员的背后有着散发出腐臭味的黑线,如果循着这一条线找,就可以找到名云一族了,在没有看到白杨学院平安稳定之前,他们是不能回东京的。

    老三终凝视着哥哥们的背影,对着么弟低声说道。

    “我们家的年长者们道理可真多啊。”

    “可是,反正他们要做的事跟终哥哥你是一样的。”

    这是余的回答。

    无疑的拥有海东支配者地位权力的男人就是名云泰信——适合做这种描写的人物在日本还是存在着的。名云泰信今年刚好六十岁,可是,光看他那半白的头发,却有着也适用在四十岁后半的人身上充满精力的风貌。他那粗浓的眉毛和具有威严的眼睛距离太近了,可是,对某些女性而言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他的身高将近有一八0公分,粗旷的骨架所支撑起来的身体有着适度的宽度和厚度。穿着英国制的西装,更衬托出他那日本人少有的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的合度身材。

    名云的宅邸位于区的中心地段,从jr车站和县厅建筑、厅建筑聚集的一区开汽车往西南方约十分钟的高台上。一边可看到六十万都的主要部分,另一边则可以俯视日本海,景观极其美丽。即使在盛夏里也很容易就承受来自海洋的凉风吹袭。在三万坪的建地中,有大小两座西式建筑和一栋纯日本风的离馆,同时还有车库和下人的宿舍。松、柏老树很多,看来就像一个把海东市区当成外环城市的山城一样。

    有两个人影漫步在充满着柏树投影的邸内道路上,看来像是主仆的这两个人就是名云泰信和刚上任的县警本部长。名云看也不看落后三步远,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的本部长,傲然地说道。

    “那么,你将来有什么希望!如果想要柏青哥业界团体的理事席位,你随时都可以来跟我说。”

    警察官僚和柏青哥业界之间的关系一向都是很有名的。在一九八九年秋天的国会上,暴露出了警察官僚ob以理事的身份任职于日本全国各地的柏青哥业界团体一事,这件事让日本国民们非常惊讶。

    正方形的脸上架着正方形眼镜的本部长出人意料之外地回答。

    “不,我希望将来能离开官场的制约,站在视野更广阔的地位为国家和社会尽一点力。”

    他想离开警察的工作成为一个政治家,这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本部长的真正心愿是有候补选举的时侯,能够得到名云的支持。名云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故意避开。

    “哦、你想当政治家,这事固然好,不过,你难道想从左翼政党出马来竞选?”

    “没、没这回事。名云先生也太会开人玩笑了。吃警察饭的人怎么可能做出从左翼政党出马竞选这种不知图报的行为。”

    本部长急切地辩解,正方形的脸上流出了汗水。

    “啊,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不过,现在日本人似乎都变得忘了民族之魂而不知知恩图报了呢;人们也忘了日本是拜保守党之赐才繁荣起来的,只以税金和渎职的理由,就在先前的那一次选举中让左翼政党获胜。”

    “真是一群不如知恩图报的愚民啊!”“在你转职政界之前,还是得以公务员的身份为国家尽一份心力。”

    “是的。”

    本部长拿出了麻质的手帕挨着额头上的汗水。

    纯和风的离馆建于广达二千多坪的日本庭园中央部位。规模之大以离馆来称呼实在有些离谱,虽然是平房建筑,可是却有着大至一百叠建地宽的大房间到小至四叠半宽的茶室,一共有十四个房间。每个月的一号,名云都要把隶属于他势力之下的名士们召集来此地开会。本部长是第一次蒙受“来参加会议”召唤的光荣。

    在看似一流料理店的离馆玄关处,放置着一个出自曾接受过文化勋章的日本画家笔下的屏风。画题是“苏武”可是,对本部长而言,最重要的事是并列于台前的鞋子数目。

    当天聚集在接待室的人们已经太足以证明名云家的权力之大了。县知事、副知事、市长、助手、人名国会议员、三名参议院议员、十四名县议会议员、十八名议会议员、公司的社长,不管规模大小,超过了六十名。国会议员大半是从海东市和其周边地区选出来的,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保守党的总务会长。

    聚会开始,在结东打了招呼之后,总务会长端正体态,深深地对着名云低下了头。

    “我以首相代理人的身份前来参加会议。本来,首相是应该亲自前来和名云先生打个招呼的,可是,他因国事在身,现在正在欧洲各国拜访当中,所以今天只好失礼了,请名云先生原谅”

    “啊!绝对不可原谅!”

    一个带着醉意的男人声音立刻响起。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叫村田的议员,在国会中以低劣的行为和暴力的言谈而出名。曾经以收贿罪被逮捕,然后被判有罪。他也曾经将想采访新闻的报社记者从楼梯上推落。他以海东区为选举区,自称“名云先生的跑腿”他有着一张像是营养失调的牛头犬的险。

    “欧洲只不过是一个没落而无趣的地方。首相应该以名云先生的招待为重,先把那种地方搁置一旁的。是这样吧?总务会长。”

    “啊,话是没错,可是,请别再这样折磨人了。”

    名云没把这些无聊的话听进耳里,他用手把任职这个县的知事招到前面来。知事低着头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来到名云面前。

    “有什么事吗?先生。”

    “在县厅的建设部里有一个叫寒川的课长辅佐官吧?”

    “这个啊,是的,确实是有这个人。他虽然年轻,可是,是一个相当能干的人。”

    “你当真是这么觉得?”

    名云的两眼中隐含着散发着强烈光芒的毒针。知事脸上的表情仿佛全身被泼了一盆冷水般,整个身体都在颤动着。

    “你没有看人的眼光。他是一个没用的人,是一个帮不上任何忙的人。”

    “他、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名云先生不高兴的事?”

    知事的声音颤动着。名云浮起了一抹浅笑,然后沉默不说话了,服侍在一旁的秘书田代替主人开口说道。

    “知事,关于七曲川的全面修改工程一事,那是一个整备本县的社会资本,使本县迈向二十一世纪的重大事业。”

    “是、是的。”

    “所以,名云先生的公司之一包下工程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以先生代理人的身份要求寒川让我看看估价罩和基本计划书的影本,结果”

    “结、结果怎么了?”

    “结果,你知道寒川这个人怎么回答、他说将这些资料外泄是违法的行为,所以他不能答应。简直太无礼了嘛!”

    “他、他说了这么无礼的话!”

    知事发出了悲鸣,离开了座垫。他正襟危坐在榻榻米上,两手扶在上面,额头紧贴着榻榻米。

    “真是对不起。明天,我就解除寒川他本厅课长辅佐宫的职务,把他贬到深山里去。让他在退休之前都不得回到本厅来。请名云先生息怒。”

    名云把脸转向一旁,佯装不知。田代故意挥了挥手。

    “知事,这种处分未免太轻了吧。寒川那家伙不只傲慢无礼,而且也不把致力于使本县繁荣的名云先生大恩放在眼里。名云先生是最讨厌那种知恩不报的人了。你应该知道的吧?”

    “是的,那是当然的、可是,我也不能突然就将他免职,我会尽快找到机会的,目前就先将他降职,这一点请名云先生见谅”

    名云没有回答。这个时候。

    “关于这件事,我也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抢风头的是新任的县警本部长。他请示过名云后,对着田代说明。

    “这件事很简单!那个叫寒川的男人如果突然被免职,一定会很不高兴的、不如趁他从县厅回家的路上,我让部下们去对他进行嫌犯审问,只要他有一点反抗的态度,就当场将他逮捕。以妨碍执行公务的现行犯罪名”

    “哦,这倒可行。”

    “以这个为理由惩戒辞职,当然也不需要付他一毛钱的退休金。他既不能找新的工作,也逃不出这个县。我想这对一个不知感恩的人而言是最适合的结局。”

    名云打破了沉默。

    “本部长,你似乎是一个相当能干的人哪!”

    本部长把额头紧贴在榻榻米上。动作和县知事是一样的,可是,一个是受到称赞,一个是受到叱责,这中间的差异有着天壤之别。

    “本部长,你现在住在官舍吧?”

    “是的。”

    “市内的白梅台一带有一块好土地。就买下来吧,我会议田代安排一切。”

    “啊!多谢名云先生。”

    本部长高兴得脸都发红了。名云是让他买土地,盖个房子。将来,他就以这块土地为选举区,参加国会议员的补选,同时,名云也会为他撑腰——这是名云话中的意思。一名国会议员的诞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定案了。

    和县警本部长愉快心情相较之下,县知事的心情就显得非常恶劣了。如果被名云视为一个没用的人,那么,在下一次的补选选举时可能就被淘汰了。

    “啊,拜本部长的决断之赐,我也受益匪浅。真让我上了一课。”

    在做了这一番表面工夫之后,县知事还是语出嘲讽。

    “不过,妨碍执行公务还真是一个很方便的罪名啊!是一个可以让人随心所欲使用的武器哪。”

    “是的,是可以随心所欲使用。当然,我是在对名云先生有帮助的情况之下才会使用的。这就是所谓的节制吧?”

    这些语在在都是本部长巧妙的奉承方式。当知事想要再说些什么时,百叠宽的房间一端引发了一阵轻微的喧闹。原来是有人来迟了。远远地望着客厅入口处出现的人影,名云不禁嘲讽地歪了歪嘴角。迟来的客人就是议员上坂。

    “哦,这不是上坂先生吗!你是不是来得迟了些!”

    “是吗、原来上坂先生刚刚不在场啊、怪不得会那么安静。”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哪,赶快去跟先生道歉吧!”

    在列席的议员和社长们的催促之下,上坂就像古代宫廷人一样,用两个膝盖匍伏前进,来到名云的面前。他郑重地两手扶地,跪爬在地上。

    “名云先生,很对不起。不肖的上坂实在无脸来见先生,可是为让名云先生叱责不肖上坂的过失,今日仍然厚颜求见。”

    “哼,真让人佩服啊!”名云刻薄地丢下这句话,把侮蔑的视线投向上坂的头顶上。

    “听说你被白杨学院那个老糊涂摆了一道,是真的吗?”

    “是的,就是这件事。事实上那个老糊涂还雇用了保镖,他们”

    上坂顿时无话可说了。“没用!”丢下这句话的名云从朱红上镶着金银色的饭桌拿起酒瓶倒向匍伏在地上的上坂头上。温热的酒从上坂的头上流向颈部,然后又从额头流向脸部,滴落在榻榻米上。在座的人都消了声,酒意全消地看着这出戏。名云丢下了已经倒空了的酒瓶。

    “好,你说吧!我让你有个机会去扳回你的颜面。”

    海东也是品质极佳的日本酒产地。要酿造出好酒就要有好米和好水,而海东是日本海沿岸各地经海路集散米品的国内交易要地。此外,日本海的新鲜鱼贝类也都集中在这里。米和鱼质好的话,当然,就有好吃的生鱼片。因此,九月一日的晚上,日高家的餐桌上就放着十人份的生鱼片,夫人亲手调理的清汤和生鱼片、和式沙拉等刺激着客人们的食欲。

    “哇!是米饭耶!好久没吃到了。”

    终发出了充满了感动的声音,日高夫妻差一点就误解了,后来才搞清楚,只不过是竜堂家这几天来都是吃面包果腹的。

    “天气热,我们老人家吃不了多少东西。你们就别客气,连我们的份一起吃掉吧!”

    日高的话听在终的耳里无异像天籁一样。

    接待四个客人的日高家成员也有四个人。日高和他的夫人、长男弘毅和他的太太。长男夫妻有两个儿子,现在都是大学生,分别在京都和神户就读,没有在父母亲身边。弘毅在白杨学院担任常任理事。日高还有一个女儿,和一个物理学者结了婚,随着夫婿一起住在美国的波士顿。总而言之,这也是一个书香世家,套一句终的说法“不愧是祖父的密友。有学问,但是没有钱”

    对终而言,这是他最高敬意的表现。

    总而言之,一向很安静的日高家餐桌在今天晚上显得十分地热闹。尽情地把日本海的美味食品塞进肚子,简直就像是披了人皮的生鱼片团的终,对用米和水制成的液体也表现出了高度的兴趣,可是。在长兄的瞪视下,他只好作罢了。长兄对听日高的谈话比对饮食有兴得多,可是,这是在和老二比较之下来说的,他是不会作出把人家特意拿出来的菜看留下来不吃的无礼举动的。

    晚上,四兄弟就在十叠宽的房间里铺上棉被睡觉,可是,他们都没有立刻就睡着,四个人低声地交谈着,谈着整个事态。

    据日高的说法,在海东市,银行、报社、电视公司、巴士公司、不动产公司、旅馆、高尔夫球场、百货公司、土木建设公司所有的产业都在名云家的支配下。连空气和水都是。只要名云家有意,黑浊的烟就可以从工厂的烟囱里喷出来,把农药散布在高尔夫球场,让居民吸入有害的空气、污染土壤。上下水道虽然是城里的事业,可是,实际从事工程的是在名云支配下的公司。

    县内的传播媒体保有形式上的股票数目,但是,实质上都接受名云的支配,所以,等于没有任何人敢批评名云的支配体制。相对的,不管做什么,只要能得到名云的谅解,就等于是成功了。因此只要简单地让自己接受名云一族的优越性,海东绝对不是一个难以居住的地方。至少,名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在日本的财界人当中,他算是对文化事业最热心的人了。海东的图书馆、美术馆、市民大厅、市立大学,每一项建筑、设备都有着不逊于东京的水准。

    可是,市内到处都立有名云的铜像,把有名云宅邸的地区取名为“名云町”固然可笑,可是,事实上,只要写上“海东、名云先生”信件都可以正确地送到收信人手中。

    话说回来,白杨学院和共和学院既然是姐妹校,当然,校风也是祟尚自由的,因此也遭到反动的文部省人员嫌恶。可是,日高在全国的教育界中是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士,所以,日高本人也不想刻意和名云产生对立的状况,他总是淡淡地保持适度的距离,谨守住礼仪和社会常识,做最低限度的交际。而名云家也默认白杨学院的存在,到目前为止,双方持续保持和平共存的状况。

    而事情之所以有了急速的转变是在神圣真理教团在海东设立了本部,决定把这里当成“圣都”之后的事。和支配传播媒体一样,名云支配宗教团体是不会公然出面的。可是,和神圣真理教团有很深关系的某个银行所有人就是名云,他的手下们为教团进行了许多活动。教团之所以要白杨学院的土地是因为名云基于某种理由需要。

    “是不是生产黄金和石油?”

    “或是埋有德川家或丰臣家的财宝。”

    “名云这家伙以前杀了人,将尸体埋在那边。”

    “有通往地底王国阿加鲁达的秘密洞窟,潜藏着有冀人。”

    终和余相继发表了他们不负任何责任的意见,可是,依长兄和二哥的意见,他们的看法没有一个是对的。假使有着宗教上的意义的话,做理论上的思考都是白费的,只有和教团接触加以确认一途了。

    “神圣真理教团应该有女性会员吧。”

    续问道,在得到一个“应该有吧”的答案之后,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么,教团那边就由我去收集情报吧。”

    真是无聊啊:始心中这么想着,可是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说给任何人听都没有人会相信,所以他也就不说话了,然面,事实上,始是真的想过平静无事的生活的。倒也不一定是他的本质就是这样,可是,如果身为长男的他没有这种想法的话,那就对过世的父母太说不过去了。这个青年是真的这样想的。

    “不要做太危险的事。”

    始是很正经地这样提醒续,可是,这么一来反而更显得可笑。续忍住笑,只回了一句:“是的,大哥。”倒是充满精力的老三兴致勃勃地问道。

    “危险?对谁危险啊!”他是想要确认一下状况,可是,这个时候,老么已经发出了规则的寝息声,而长兄和二哥也打着哈欠,开始要进入睡眠状态了。“啐!”老三喃喃自语着,闭上了眼睛,几乎呈垂直状态地就睡着了。

    隔了一天,就是九月三日星期一。对一般的学生们而言,这是一年之中最令人头痛的第二学期第一天。私立白杨学院高等科一年b组的四十名男女学生见到了中等身高,仿佛被阳光晒卷了头发,两眼中充满了光彩的转学生。

    “请各位多多指教。我是谜样的转学生竜堂终。情书、现金袋和挑战书随时都欢迎,请各位就不要客气了。”

    这是当事人刻意使用的转学招呼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