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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值得庆贺的事情会事先预定,不值得庆贺的事情就不会预定。”
这是人之常情。例如结婚或是生小孩这类的喜事,通常都会排上日程,但死亡或者事故就不会这么做了。虽然也有人认为“结婚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不就是走人生的坟场吗?”不过这样的意见通常会被郑重地加以忽视。
距离圣诞节还有两天。位于东京都国立市中二丁目这个失业者和中辍生的黑暗家庭,发生了一起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件。早餐之后,家中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周先生急急忙忙地接听回应,十点过后便出门去了,原来是出版社的编辑有要事急需商讨。出门前他还特地交待晚餐会在外面吃,理所当然,昨天晚上答应要将地球仪拆开检查的约定也必须延期了,多梦一个人被留在家里看家。
下午三点之前,多梦几乎不大会外出。她原本该是个国中生,倘若早上不到学校而在街上闲逛的话,那些爱管闲事的大人的眼神,肯定会从四面八方向她射来。
“要是被少年队抓到的话,周先生的立场就尴尬了。”
这是多梦的顾忌。假设真遇上了这样的情形,毋庸置疑地,周先生绝对会勇敢地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外甥女。正因为如此,多梦才更不想为他增添麻烦。平日的上午若有事外出的情况,一定是跟着周先生在一起。周先生经常带她上美术馆、博物馆、图书馆、天文馆。周先生允许外甥女不必上学,但是却积极地鼓励她吸收知识。
“不论是大英博物馆还是故宫博物院,我都会带你去。你就耐心地期待吧!”
其实真正期待的人是周一郎自己,因为多梦目前仍尚未真正地领会到博物馆或是美术馆的魅力,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天文馆,每个月她都一定会去观赏星空之旅。
下午三点过后,多梦偶尔会独自外出。有的时候是为了出门购买晚餐,有的时候则是到书店或旧书摊逛逛。在一桥大学的宏伟校园里散散步也是非常愉快的一件事情。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就会回家准备晚餐。有时候,她也会和周一郎约在某个地方碰面,一起在外面吃饭。这一天并没有这样的预定计划,所以多梦便利用上午的时间把打扫和洗衣的工作完成。在白川家,周一郎和多梦的家事分摊之所以如此决定,其实是为了迁就周一郎必须负担生计的现实面,而不是受到老旧观念的左右,认定“女人就应该做家事”
午餐是速食面加生鸡蛋,餐后再喝上一杯番茄汁,营养均衡的重点全都考量进去了。把东西收拾干净之后,接着再以茶水漱口,与其硬把牙齿刷干净,这种方式反而对口腔卫生更有益处,周先生曾经这么说过。当然了,早上和晚上还是得彻底地清洁牙齿,不过午餐之后,这样其实就已经足够
多梦走到客厅,在地球仪前面坐了下来。周围摆满了百科全书、笔记本、国语辞典等等书本,多梦一本正经地把脸凑向了地球仪地表面。
曾经有个珠宝商以黄金、白金、珍珠、红宝石打造出一座价值三亿圆的地球仪而引爆话题。据厂商所言,制造那个经典作品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地球的环境”这个论调多梦非常不能理解,与其制造出那样的东西,还不如直接捐出三亿给菲律宾的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要来得实际多了不是吗?
地球仪的直径长达五十公分,而且不断地缓缓由左向右地回转。这种奇妙的自转速率不知道是多少呢?不如来测试看看吧,多梦心想。她有一支相当普通的手表,不过这一天从一早开始就被她遗忘在床边。
“这个地球仪也许代表的是另一个世界,在它的表面上住了几千万甚至是几亿的人口,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多梦再次凝视着地球仪。在自己的幻想的刺激之下,她觉得地球仪的阴影似乎奇妙地变得更浓了,难不成这地球仪从昨天晚上就一直转动到现在?从左到右,由西向东,非常平缓,但是确实。它会持续转动到什么时候呢?动力来源果真如周先生所说的一样,是毫不奇怪的寻常东西吗?本来是静止状态,为什么突然转动了起来?周先生说过,那是他在古董店里买到的东西。既然如此,它从前应该是某个人的所有物吧。最早是在什么样的店里贩卖的呢?应该这么说吧,究竟是什么人做出了这种奇妙的物品呢?这是外国制品还是日本制品?多梦心中的地平线上,源源不绝地涌出一朵朵疑问的夏云,朝着天空中飞翔而去。
“只要一张地图,心灵之旅就能无限地延长下去。”
周先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当地图变成地球仪的时候,效果似乎大幅地增强了许多。多梦伸出手,想要摸摸看地球仪的表面。尽管前一天晚上周先生曾特别交待过多梦“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你可千万别去碰它喔!”然而现在计划生变,多梦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碰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才对。就算是停住不转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顶多是变回普通的地球仪罢了。
多梦不自觉地弯起指尖。在越来越靠近的指尖前方,与现实配置相异的大陆和海洋正横向地流动着。这会是几千万年前的古老地球吗?说不定是几亿年后的未来地球。搞不好这只是某个人为了恶作剧所创造出来的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世界。
多梦伸出手指,碰触了它。
“喂,多梦、多梦,多梦,多——梦!”
她听见了周先生的连声呼唤。本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名字,没想到在连声的叫唤之下,感觉竟像是小型太鼓在那儿咚咚响着一样。多梦微微感到不满地张开眼睛。
“啊,周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
“喂,你怎么可以抢走我的台词呢?看见你倒在地上,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原来如此,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呀。不,也许是失去意识。指尖上一股类似静电的强烈触感爆发之后,理由和感性,双方的领域刹时化为纯白,意识的空白状态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多梦一转过头来,便发现周先生正紧盯着她。
“你还好吧,多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放心吧,我没事的。让你为我担心真是不好意思!”
多梦坐起身来,展露出活力十足的笑容。周先生仿佛安下心似的点了点头,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真是的,害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还等着多梦长大成为一个妖艳的美女,将来好好地奉养我呢。身体要照顾好啊。”
为了掩饰难为情而说的玩笑话还没说完,玄关的门环就响起了厚实的敲门声。
2
来访者是个正值壮年的男性,若以宽松的评分标准来看,可算是个绅士吧。黑框眼镜、统一为褐色系的三件式西装和皮鞋,全都毫无瑕疵,整体造型显然比周一郎之辈更能获取社会的信赖。
“您就是白川周一郎先生吧。听闻您曾经在‘东洋周刊’的编辑部任职”
“我从来没听说自己有个双胞胎兄弟,大概就是我了吧。”
对于这个不友善的玩笑,访客不着痕迹地予以漠视。
“敝姓小谷,是西格玛公司的秘书室次长。本来在拜访之前应该先和您约个时间才对,贸贸然地来到府上,希望您别介意。”
“哪里,请进”
一听到西格玛公司,周一郎的敌忾之心立刻被激发了起来。然而对方的姿态实在是谦恭至极,周一郎也只得遵守社交礼仪,邀请小谷次长进入会客室。那是个平时不太使用的朝北房间,就算有点儿发霉的感觉也是无可奈何。周一郎拿了部电暖器进去让房间暖和起来,接着走到厨房叮嘱多梦泡了些红茶,亲自把茶端到客人面前。
“请问有何指教?”
周一郎略带急噪地开口询问,未受招待的客人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其实是为了征才之事。”
“什么征才?那个征才吗?”
即便是无厘头的反应,客人亦不为所动。
“没错,西格玛公司诚意地邀请白川先生成为我们的一员,这是上层给我的命令。”
“你是在开玩笑吧。”
周一郎耸了耸肩,从言语到动作无一表现出未置可否的态度。小谷平静地继续说话。
“像白川先生这般有骨气又有取材能力的人才,实在是相当难得。我们总裁曾经这么对我说过,绝非是玩笑或是突发奇想。”
如果不是突发奇想的话,那么他最好先去办妥住院手续比较保险吧?周一郎心想,这种话他当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公司为白川先生在调查部里准备了一个部长助理的职位。”
“助理?”
“待遇相当于课长级。薪资方面,应该是您过去所得的双倍才对。”
“哦——”
“当然了,这份提议还包括了将来升迁为调查部长,甚至是董事的保证在内。在下认为这绝对不是个不利的协议。”
“你的认为我颇有同感呢。”
周一郎的国语变得有些奇妙。怎么说,这些都是远远出乎意料的提议,正因为周一郎受到西格玛的憎恶,所以他根本没有理由接受厚待。难不成是有什么小恶魔在他们的耳边鼓吹着甜言蜜语吗?
“你们究竟看中我哪一点呢?这点要是不弄清楚的话,我可是会坐立难安的。”
“我们对于白川先生收集和分析情报的能力相当期待。”
“收集分析情报的能力呀”
周一郎不禁感到一阵挖苦的情绪。对方虽然极力避免具体性之陈述,但是毫无疑问所指的正是周一郎揭发西格玛不法开发高尔夫球场一事。周一郎将情绪注入语气当中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你们何不试着去网罗‘东洋周刊’的江坂总编辑呢?我想江坂先生对于西格玛公司应该更是个难得的人才吧!”
秘书室次长的反应是郑重而又冷漠。
“江坂先生绝对不会是敝公司所需要的人才。”
“怎么说?”
“这么形容或许相当失礼,不过那个人似乎连什么东西该写、什么东西不该写都搞不清楚。”
“嗯。”虽然一脸毫无所知的表情,意思却充分地展露无遗。东洋周刊的报道姑且不提,江坂在总编辑手札上所写的那篇画蛇添足的文章,让开发业者和杂志界蒙受到挂勾的质疑。就江坂的立场而言,身为一个小人物的他不过是顺应人之常情,想要吹嘘吹嘘自己和大人物之间的关系而已。但是这对西格玛却造成了困扰。江坂的欠缺考虑,似乎也为他自己带来了灾厄。江坂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到手下记者白川的殴打,其中之原因理所当然地成为调查的重点,他与西格玛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完全曝光。
“那个白川一点良心和羞耻都没有。他之所以会殴打我,完全是因为他是个天生粗暴的家伙。”
尽管江坂如此坚称,但是这样的理由怎么看都太过牵强,高层于是决定对东洋周刊的总编辑一职进行人事调动。感到无地自容的江坂遂提出辞呈,于十月离职。从江坂的角度来看,自己明明是被害者却不得不以离职收场,在他心中想必是愤恨不已吧。搞不好江坂早已打好算盘,想要借由为西格玛的牺牲来换取西格玛对他离职后的生活照料。只是江坂又怎会知道,西格玛对于他的评价,竟是如同小谷刚刚对周一郎所明白道出的那样。失去利用价值的江坂,就这么被抛弃了。
“唉,真是可怜哪。难怪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现在的他想必一定充满着懊悔沮丧之情吧。”
周一郎叹了口气。江坂的遭遇是他自作自受,根本不值得同情。然而这件事情却让他充分地了解到大企业的冷酷无情,而且令周一郎的想法更加偏激。就算江坂被冷酷地抛弃,但周一郎绝对不会受到如此对待。这就是西格玛想要表达的吗?他们真的认为白川周一郎会傻乎乎地被这些甜言蜜语所欺骗吗?
“您考虑得如何,白川先生?”
“我一定得立即答复吗?”
“可能的话”
周一郎沉默了五秒钟,目的只在尽可能地搜索最圆滑的字眼来使用。
“孔子这个人您应该知道吧,次长?”
“那是当然的。”
“我个人并不是那么的喜爱孔子,不过他倒是有句名言却令我深感敬佩。那就是‘渴不饮盗泉,饿不食周粟‘。”
“”“这就是我的答案了,请代我向贵公司转达。”
无言地回了一礼,小谷站起身来。走出玄关的时候,还简短留下了一句“改天再登门拜访”西格玛公司的使者这才转身离去。
3
多梦和周一郎肩并肩地走在大学路上,具有透明感的暗红色和金黄色的粒子错杂交织,飘落在街头之上。大学路靠近南端的地方有一座高大的人行天桥,从这个地方不论是向南向北,景观都非常不错。舅舅和外甥女于是暂且停留在这上面,眺望着黄昏中的街道。要问为什么的话实在也难以回答,总之像这样在桥上眺望着夕阳下的街景,是两人的共同爱好。
步下天桥之后,两人继续沿着大学路前进,接着便转进一间距离国立车站相当近的咖啡馆餐厅“曙光”二楼靠窗的座位上,做东的主人早已在那儿等候二人。倘若对方是个妙龄美女,周一郎肯定会惊喜不已,只可惜并不是。高举着大大的手、充满朝气地向二人招手的是一个名叫福永俊司的男人,年龄及身高和周一郎一般,惟独体重多了十几公斤。肥胖倒还不至于,感觉上算是颇有格斗家风范的厚实体格,眉粗鼻大、外带一张顽固的脸庞,然而表情却奇妙地相当亲切讨喜。
“多梦也来了啊,欢迎欢迎!”
福永和周一郎从大学时期就是至交好友。大学毕业后,之所以进入所谓的一流不动产公司上班,原本是想要参与大规模的都市开发计划案,没想到在那之前就因为厌恶公司的体制而辞职不干了。在这方面,大概只有周一郎这个朋友和他的气质最是接近的吧,只不过两人之间还是存在着一个最大的差异。以福永的情况来说,他是在仔细替将来做过打算之后,才决定辞职的。
现在的福永是人称“青年实业家”的老板身份。他在新都心的西新宿,经营了一家外带午餐的店面。西新宿周边的餐厅数量相当稀少,大多数的上班族不得不浪费宝贵的午休时间来排队或是寻找空位。尤其在东京都厅迁移到此处之后,这种情况更是越来越严重。光是白天的人口就暴增了五万人,这对外带便当业者而言,可谓是一个极具开发潜力的市场,必须准备的就只有资本和努力而已。
店内贩卖的商品包括“干烧虾仁饼”、“糖醋猪肉饼”等等一共二十多个种类的盖饭,只不过比起真正的盖饭要小了一号,是一种容器直径只有九点五公分而已的迷你盖饭,对于在意体重的ol来说,这样的分量其实就绰绰有余了,而且还附赠沙拉,保证营养均衡完整(这点在广告文案中也有提到)。最重要的是,这种迷你盖饭和沙拉的套餐组合只要一般午餐的半价而已,在价格的吸引之下,薄利多销的策略应该会成功才对。
初次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朋友们都歪着头感到疑惑。
“这么一来,对于ol当然很好卖,可难道就不卖给食量大的男性了吗?把客户层锁定在ol族群的生意似乎不太妥当吧?”
“这一点,根本用不着担心。食量大的家伙一次买个两碗三碗不就得了,这样的话不但分量足够,而且还可以享受到各种不同的口味呢!”
“喔,原来如此。”
众人均对此感到敬佩,但福永的这番雄辩其实是得自周一郎的传授。这个点子正是周一郎所想出来的。他本人并没有插手事业的打算,只是基于一份向福永提出构想的责任感,所以将为数不多的存款全数拿出来帮助他开拓业务。至少福永在意志力、行动力和毅力上是非凡的。他废寝忘食地四处奔走,确定了店面、营业权、制造厂等等的所有细节,那股冲劲一上来的时候,像是受到暴龙所追赶的剑龙一样。一年之后,他已经能够清偿包含周一郎部分在内的所有借款。
目前福永所经营的店铺“午餐广场”一天可卖出四千份的午餐,全年所得高达三亿五千万圆。福永堂堂地晋身为大企业的社长,他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基于对周一郎的一份深切感谢,他曾经对周一郎这么说“我知道便当店的要职,对你而言实在是大材小用。”他想提供一个专务董事的职衔给周一郎。解释着自己不是个做董事的料,周一郎谢绝了友人的好意,就连顾问费,他也笑着挥手婉拒。
这就是为什么周一郎会没有工作,而他的朋友会成功的理由。周一郎本身或许缺乏经营的能力,但他似乎真有几分企划与构思的才能。周一郎还夸口说他自己“拥有识人之本领”从多梦的角度看来,并不算是太过离谱的自我评价。大体而言,和周先生发生冲突的对象远比和他交好的朋友要多出许多,不过这当中有一大半的家伙多梦光是看了就觉得讨厌,但这是因为对于他人之好恶念头有共通之处,所以不能说是客观的评价。
关于福永,周一郎事先对多梦说了“他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家伙,你可别吓到了哟。”多梦完全没有被吓到,因为周一郎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令人意想不到的家伙,所以大部分的对手都不令人讶异。点完酒和菜之后,福永开始针对自己的事业侃侃而谈,并且说起自己公司为何不贩卖三明治的理由。
“自从高中时代被三角关系搞得痛苦不堪以来,我就一直讨厌三明治。因为那个东西也是三角形的。”
“三角关系?”
“对呀,就是那个什么正弦还有余弦的东西嘛。”
“那个东西好象叫做三角函数吧?”
“哎呀,没错没错,真是的,弄错了两个字,意思就天差地远了呢。”
福永因为自己的错误而捧腹大笑。这样的个性有其单纯的一面,也可以说是豪迈豁达。在交谈的空档,他已经把低卡啤酒喝完,并开始喝起加水威士忌。酒量几乎是周一郎的三倍,不过身上却丝毫没有一点强向他人灌酒的愚劣。大人们以酒精维系着友好关系的时候,多梦则专心地满足她健康的食欲。多梦相当中意一道利用鸡蛋将维也纳香肠和综合蔬菜凝结起来,感觉很像是法式咸派的料理。其他像是奶焗马铃薯、炸白肉鱼搭配辣椒沾酱的菜肴也很不错。饮料是乌龙茶,顽固的周先生认为果汁以及可乐会破坏料理的味道,所以一定得等到餐后才准许她喝。
福永的事业现在是一帆风顺可喜可贺,因此他相当担心周一郎的就业问题。一听到白川家今天下午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访客之事,福永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哦,西格玛公司去找你?这下子你可红了。看来连西格玛公司也无法忽视你的才能呢!”
“只是表面上罢了。”
“你的意思是,还有里面的内幕吗?”
“那是一定的嘛。我虽然对自己有自信,但是还不至于白目到认为自己有本事令西格玛三顾茅庐。这背后肯定有肮脏的阴谋存在。”
“是什么样的阴谋?”
“这点我还不清楚。”
事到如今,周一郎不得不心生怀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使得西格玛公司在周一郎的眼前丢下了这么一个再度就业的饵呢?而且还是个肥美得令人忍不住想扑上去的饵。倘若周一郎是个影响力极大的评论家,或是颇具人气的tv新闻主播,像那样的身份本身就具有高度的利用价值,以高额酬劳招聘自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然而西格玛本身早就拥有不止两打有头有脸的专用文化人才了,网络一个至今仍然默默无名的离职记者,对他们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呀。
“渴不饮盗泉。”
周一郎虽然胡诌出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他原本就不怎么口渴,自然更没必要去饮用什么盗泉之水。再怎么说,他没有房租负担,单是依靠存款、离职金和失业保险、互助基金等等的,要顺顺利利地撑到明年六月绝对不是问题。就算是面临到最坏的情况,在版税进来以前,还是有向福永周转的这条路可走。
“是不是想要获得东洋报社的内部情报,或是这类的事情?”
“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大可去找江坂呀。我只是个小小的记者而已,那个家伙还出席过董事会呢。”
“那倒也是,你听听看这个可能性如何。”福永的口气骤然一变。“西格玛社长有个儿子,他对多梦一见钟情。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所以他们就丢出了这么一个肥美的鱼饵,打算先让舅舅上勾”
“嗯,这个可能性倒挺高的,我老早就做好打算,要把多梦培养成妖艳的美女,让她去迷惑个腰缠万贯脑袋空空的男人,以便老了有人奉养呢。”
“接下来你们就里应外合,把整个家产夺取过来对吧?这家伙真厉害,多梦,你的舅舅是个智谋者,足可以比拟由比正雪、真田幸村、或者楠木正成。总而言之,他活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是在褒我还是在贬我啊?他们全都因为失败而死了呢。”
“没办法,日本的规矩就是这样,得先失败而死,才有资格成为英雄。”
“我才不想成为什么英雄呢。别说是左右历史了,眼前我要是无法左右读者的话,我们甥舅二人可就得沦落街头了。”
周一郎苦笑着说完,福永立刻装摸作样地拍了拍穿着背心的厚实胸膛。
“小归小,我也算是一城的城主啊。万一遇上了什么状况,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投靠我呀。”
“到时候就麻烦你了,城主大人。”
周一郎笑了。不论再怎么小的公司总是有它的组织存在,而周一郎似乎就是欠缺了那么一种在组织中安顿下来的能力。如果进了福永的公司,那么他们便不能不谨守社长与部下的分际,福永想必会以“我们是对等的朋友,没关系的”这种理由予以漠视,但这绝对会造成对于其他员工的不良示范。他只能接受福永的好意,关于自己和多梦的生计,他决定靠自己的双手来加以解决。或许是周一郎想太多了,但是他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天性使然。以周一郎的个性而言,他最不希望做的事情就是欠下人情。
大人们自顾自地谈笑风生之同时,肚子里塞满食物的多梦,两手握住乌龙茶的杯子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是不是和思春期少女相称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她所想的事情就是那个自转地球仪。
周一郎招呼着西格玛派来的使者之时,多梦一手拿着手表,试着计算出地球仪的自转速度,根据多梦的观察和统计,那个不可思议的地球仪,每分钟会转动一圈。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是一千四百四十分钟,所以它的自转速度是真实地球的一千四百四十倍。
“算起来,真实的地球每过一天,这个地球仪就是这样的说法好象有点儿奇怪。呃,地球仪的世界就经过了一千四百四十天呢。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二年是七百三十六天,四年的话还会碰上一个闰年,总共就是一千四百六十一天,还差一点才满整整四年呢。”
多梦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运算,为了谨慎起见,她一共核算了四次。她一边盯着钟面的数字盘一边测定,终于确认地球仪的自转速度是固定的。至于它是如何地进行自转的,目前还是看不出个究竟来。如果向周先生提起的话,他大概会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忘了这件事情。我们现在就把它拆开来看看”边拿出工具来吧。不知为何,多梦已经失去了那股兴趣,不必特意将它拆开来查明原因也没关系,这样的感觉似乎越来越强烈了。周先生应该有办法将它分解,但是能不能再次将它组装起来,这点才是令人担心的地方
大人的谈话忽然中止。看着眼前一脸严肃表情陷入思考中的少女,福永无言地向友人抛出疑问,周一郎完全明白外甥女在想些什么。
“多梦现在有了一个比我还要关心的对象呢。”
周一郎笑着,自称是多梦迷的福永满脸好奇的表情。
“嗯,果然进入思春期了。喂,那个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有张像气球一样圆滚滚的脸。”
“什么,多梦喜欢圆脸的男生吗?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唉,很有个性的喜好。不对不对,应该说不以貌取人是非常好的。”
善良的福永如此地喃喃自语。
4
年近六十的西格玛公司常务董事平嵨登,直到今日仍然像一般职员一样地搭乘地铁上下班。他是仓桥浩之介生前从默默无闻的职员当中,挑选出来栽培的储备干部之一。身为一个最热烈信奉浩之介的信徒,或许他把自己当成了使徒也说不定。
平嵨家位于杉井区的荻洼,从赤圾见附搭乘地下铁丸之内线,只需一班车便可到家。然而这天傍晚,平嵨从西格玛总公司下了班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他虽然来到赤圾见附车站,但是坐上的却不是丸之内线而是银座线的列车。在表参道车站换车,六分钟后抵达明治神宫前车站,平嵨在这一站下车。出了地面就是所谓的原宿地区。向北走的话,可以到达国中生和高中生们最常聚集的观光名胜。平嵨向南而行,这儿的整个区域都是号称超高级住宅的华厦,其中最富有格调的一栋建筑,可俯看明治神宫和代代木公园的绿地,独占了东京屈指可数的美丽景观。在饭店级的门厅报上姓名身份之后,获得住户拜访许可的平嵨搭乘电梯上了十楼,这个楼层只有一户。一个年轻温驯的女佣出现在玄关之处,引领访客进入客厅,洛可可式的装潢令平嵨微微地感到不自在。过了不久,一名女性出现。
这名女性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岁左右,不过实际年龄或许已经超过四十。简简单单地套着一件酒红色的洋装,魅力十足的美貌与丰满的肢体线条令人联想到西欧的首席女歌手,说话的声音也相当富有磁性。
“平嵨先生似乎还是老样子地经常搭地铁呢。自从你升为董事以来有几年了?”
“让你见笑了,谁叫我一副穷酸相呢。不过地下铁也有它的好处,那就是从来都不会塞车。”
平嵨的态度相当恭谨。拥有这个楼层的女主人,是平嵨主人之一脉,也就是仓桥浩之介的孙女,枫子小姐。
真广的妹妹枫子,相当受到祖父浩之介的疼爱。“枫子的脾气与才智都和我非常相似,如果是男孩子的话,绝对可以成为一个在我之上的强力领导者。”浩之介经常遗憾地把这番话挂在嘴边。他是个出生于明治时代的男人,所以从来就没有一丝立女孩为继承人的想法。废除独子的继承权后,他便立了枫子的哥哥真广为嫡孙继承人,把帝王学传授于他。对于祖父所教授的帝王课程,真广的能力还算足够,总是有办法应付把关。因此浩之介纵使一直觉得他不够完美,却也没做出废嫡的决定。浩之介死后,枫子离开日本定居纽约,以公园大道的超高级公寓为据点,开始享受着“各式各样意义之下的自由奔放的生活”同时也经营着赌场、饭店、餐厅、精品等等事业。
枫子于三年前回到日本,真广虽然相当不悦地在心里嘀咕着“一辈子都不回来岂不是更好”却又不得不替妹妹安插一些位置。包括总公司在内,好几个企业之董事、仓桥文化振兴财团理事、某女子大学理事、仓桥浩之介奖评审委员。虽然个个都是毫不重要的闲职,但是所有的酬劳加起来,一年至少有上亿的收入。除此之外,她一生都可合法使用西格玛资产当中的不动产,包括缣仓山的豪邸,那须高原及真鹤的别墅,以及明治神宫前的这间大厦。真广打算以这样的方式把妹妹养到老死,只要她对西格玛的掌控权和仓桥家的主宰权不抱持野心,对于被安排的一切能够甘之如饴的话,就算是多么奢华的物质享受他都愿意供给,甚至连她在社交场所所散的虚名以及在艺能界中猎捕美男的行为,他也打算一一默许。
枫子在这些日子以来的安于现状,令真广松了一口气。然而他的想法却太过天真。对枫子而言,如果她真的愿意一辈子被安养到老的话,当初大可留在纽约不要回来。既然特意回到了日本,背后肯定包藏着野心和计划。枫子才是浩之介真正的继承者,具有这种想法的人在西格玛的中枢部位相当多。他们全都听从着枫子的指挥和安排,在暗中进行计划。
迎接妹妹返国之时,仓桥真广立刻给了她一记下马威。
“真不晓得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你给我听好了,我才是西格玛集团的统帅。”
“是的,我明白。”
“仓桥家做主的人也是我。”
“这个我也明白。我绝对不会做出违逆哥哥意思的事情。”
妹妹的姿态可说是毕恭毕敬,不过话说回来,真广的下马威不过是单纯地做做样子而已,而枫子也尚无与他决裂的意思,况且阳奉阴违正是她目前所采取的方针。
“我哪有哥哥统帅领导西格玛这种大企业的格局呢?以我的程度,能够在子公司里当个装饰性的副会长就很不错了。”
对于集团统帅之嘲弄,平嵨常务全盘地予以接受。元老级大臣一鞠躬,以热切的声音表示赞同。
“看来枫子小姐若是不能坐上统帅的宝座,西格玛恐怕没办法朝向二十一世纪发展呢。我认为真广少爷应该退位,到夏威夷之类的地方去过过悠然自得的日子才对。”
“没错,就是这样。其实我并没有苛待哥哥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他能够过着富足舒适的老年生活罢了。”
枫子稍微调整了一下表情和语调。
“对了,买下那个地球仪的男人,叫做什么来着?”
“是白川周一郎。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没必要将他放在心上。”
对于平嵨这样的男人而言,一个失业的周刊记者确实算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吧。在真广的面前,他也曾经以讨厌的蚊子来作比喻,这对被拿来比喻的周一郎来说,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应该不知道这一切的事情吧?”
“是的,就连想象也绝不可能。光凭那些蛛丝马迹,就能够正确洞察我方意图的话,除非是拥有超越人类极限的智慧。”
平嵨故意以夸大的方式来陈述,枫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面无表情是因为不知如何选择表情,还是不认为有做出表情的必要,究竟属于哪一方实在难以判断。
“无论如何,最好还是别把事情闹大。我哥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的。秘书室的人接到真广少爷的指示之后,曾经去说服他接受工作。没想到白川这个男人,居然当场就拒绝了。”
“在优厚的条件之下吗?”
“好得不能再好的条件。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平嵨话中充满着烦闷的怒气,枫子的眉眼之间浮现出一抹类似苦笑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竟有不受权利和财富引诱的人啊!”“那只是装摸作样的吧。只要是人,谁不希望拥有权利和富贵呢?摆出不想要的姿态可说是天底下最虚伪的事情了。在我看来,他们只是因为自己得不到手,所以满怀嫉妒罢了。”
对于平嵨这番粗俗的见解,枫子并没有直接回应,仅仅以肉眼难以捕捉之程度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而已。停顿了二秒半左右,她以冰冷而自信的声音开口说话。
“想要引诱那个叫白川的男人上勾,应该还有其他的方法才对,我也会帮忙想个办法。我想,现在还不是使用暴力的时候。我哥那边就麻烦你牢牢地帮我监视着。”
“遵命!”
枫子将视线从平嵨移至墙壁。
“伸展至海上、天空、地下的西格玛集团。”
墙壁上所贴的海报写着这样一句标语。在统一为洛可可式的装潢之中,这张海报在负面的意义上大放异彩。
“海上、天空、地下最重要的一点竟然遗漏掉了。也罢,现在还不到公开的时候。”
就在枫子喃喃自语的时候,电话的铃声响起。那是来自于门厅的通报。由于有其他客人来访,平嵨于是匆忙地向枫子小姐告辞。电梯停在一楼的时候,一个身穿轻便西装的年轻人和他擦身而过进入电梯。看着这个面容端正而肤浅的年轻小白脸,平嵨微微地耸了耸肩。对于男女之事,已故的仓桥浩之介比一般人要更好此道,看来枫子也遗传到这个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