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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战场上,韦睿的日常生活看来还是不像个武将,反而比较像个学者。晚间,在确认了所有兵士都已用过晚饭后,他才开始吃着和兵士们相同的晚餐。吃完饭后,他就在灯火之下展开书卷一直读到深夜。他的部下们,就算是对明天的战斗感到不安的人,只要深夜起来见到韦睿的幕中灯光,就能够放下心说道:
“韦使君坯是一切如常,相信我们一定也能够好好地一觉到天亮的!”在这天夜里。陈庆之和祝英台也来到了韦睿的帐幕,和韦放等四人一同进餐欢谈。陈庆之对于韦睿辖下的士兵能够严守规律和秩序,完全没有掠夺及危害民众的暴行相当地感叹,认为这名端正的老人是真正的名将。
在这个时代,其实应该说是到相当后世为止,吃米饭的时候都还不是使用筷子,而是使用汤匙。
配菜为淡水的鱼、贝、鳗,或是鸭、鹅等禽类,及羊肉、猪肉、豆腐等。即使是战场上,菜色亦十分多变化,因此可知淮河流域土地之丰饶。
淮河以北的人以麦磨成粉制成的食品为主食;淮河以南则以米为主食,故淮河即是中国饮食生活南北的分界。
酒也被拿出来了!只不过这和兵士们喝的完全相同,并不是什么名酒。而在四人之中,可被称为酒豪的也只有韦放一人,韦睿和陈庆之喝不多,而祝英台更是只喝了一小杯便使得白皙的脸上染满了朱红。
“再多吃一些吧!今天的事情很多,相信大家一定饿坏了!”陈庆之和父母早已死别,也没有兄弟,故对于祝英台,他就是像哥哥一样地照顾他。祝英台吃得并不多,陈庆之只帮他挟了一些豆腐和鱼。看到这儿,韦放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杯子,疑惑地望向父亲,虽然想开口问些什么,但韦睿微笑着摇了摇头。韦政看了父亲眼中的回答后,只有默然地把杯中的酒喝干。
突然祝英台的耳朵竖了起来:
“我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好像听到了笛声?”“不,贤弟并非听错,确实是有笛声。”应着陈庆之的话,韦睿说道:
“这笛声总在夜中出现,或是雄浑壮大,或是纤细优美,即使知道那是敌阵传来的曲子也依然会听得入神”陈庆之停下了筷子:
“这么说,韦使君知道这是是谁所吹奏的笛子步?”“不就是中山王吗!”韦睿所回答的正是敌方总帅的名字。陈庆之不由双目圆睁,再度细听着夜气中流动的笛音。
“听说中山王乃是洛阳数一数二的玉笛名手,看来真是名不虚传。老夫在六十余年的有生之年中,也没有听过这么好的笛声,只不过今夜的曲调似乎强横了些”韦放叹了口气:
“这名贵公子,如果能够满足于在洛阳的宅第内、美女的围绕下吹吹玉笛这样的生活的话,那我们也就不会这样辛苦了!”韦睿摇了摇他那满是白发的头:
“元直他本身的才气,就是和野心一同孕育出来的,当然不可能会满足于现状!相信中山王他的愿望,大概也是将自己的旗帜立于建康的城壁上,映着长江之水演奏一曲吧!”魏的中山王姓元、名字、字虎儿.是魏的第三代天子——世祖,也就是太武帝那在即位前死去的长子晃之孙。从现在的皇帝看来,是父亲那一辈的从堂兄弟,并不算是相当浓厚的血缘。只不过,本来即帝位应是长子的血统,而“从世代算来.中山王本应是配第六代的天子才国”因此,他也受到皇族般的厚遇。这一年,他三十九岁,正值少壮气,盛的年龄。,中山王——-元英也是魏朝屈指可数以教养闻名的人之一,不只是玉笛方面,他连医术都通。
在其从堂兄弟孝文帝即位后,他也历任平北将军、武川镇都大将、梁州刺史、安南将军等魏军的要职。他除了与南方的齐和梁作战外,也曾与北方的骑马民族作战,因而通晓平野、山岳、沙漠、草原等各种地形之战法。当其率三千兵力在西方的山岳地带-汉中驱散二万齐军、取得首级三千之时,其“武神”之名选不径而走。
中山王在新帝登基时任职为征东大将军,是对南朝军事行动之最高负责人。不称“征甫”而称“征东”是因为梁之国都建康,在魏之国都洛阳的东方之故。也就是说,中山王的任务就是要直击建康就对了!
另一方面,在梁也有一个征东将军,只不过这个人并不在梁国内,”而是在东边海上的异国。
这个人也就是倭国的国王,名字叫做武。他受封为梁的征东将军是在四年前、萧行即位时,也就是天监元年(西元五o二年)的事情。在此之前,武为齐的镇东大将军,因此相较之下似乎是有一点降级了!对武来说,当然或多或少有些不满,但由于宿敌高句丽与北朝结盟,因此倭国除了与南朝结盟外,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这一天,当太阳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时,魏军的总帅中山王——元英骑着马在阵营中巡视。当看到他那插有二支长长白纪羽毛的头盔时,兵士们皆欢声震动,驱至他的跟前。而在中山王的身边,则是平南将军——杨大眼。在落日的余光下,人马的影子在红土之上长长地伸展,随着甲胄的反射,如箭般的光华就像是散落了一地的黄金粉末一般。
中山王——元奖和杨大限骑马并行,左右接受着换之将兵狂热的欢呼,对他们两人的信望,对魏军来说,简直已经是一种信仰。
巡视结束后,两人并行回到帐慕之中。中山王的身材已算是相当高,而杨大用则根本是个巨人!只不过他的筋肉匀称,身体也十分地柔软,一点也不让人感觉来重。
一面走着,中山王对杨大用说道:
“听说你在午间对敌阵射了一箭?”“已经传到您的耳中啦!”“是故意没有射中的吗?”“这——”“应该是你觉得如果杀了这些不顾危险登上望搂的人很可惜是吧?”“属下惶恐!其实应是在那样的距离下,属下没有自信能够只伤到人而不杀他们吧!”杨大眼似乎因掠恐而低下了头,中山王则愉快地笑道;
“你不用害怕!我知道即使你具有杀死虎或熊的力量,但却是个连射死小鸟也不愿的人。”“如果必要的话,其实我也是可以将小鸟从空中抓下来的!”“嗯,是你的话应该可能的。”杨大眼除了怪力之外,他那巨大的身体却有令人无法想像的快捷。在(魏书)中记载:即使是将长三丈(约九公尺)的布系于发智之上往前跑,他也能够让布直直地伸于后方而不落地。因此“将小鸟从空中抓下来”应该不算穹张才是!
当他担任清都太守的时候,曾经消灭过食人虎。
清郡是位于魏西方边境一个山岳地带的小城,居民一半以上都是异民族,虽然还不至于形成叛乱,但对官兵的反抗动作却从未间断。而在一日之内将之完全镇静下来的,就是一个人独自进人山中的杨大眼将老虎的尸骸抬下山的事件。老虎的尸骸上并没有刀伤,只有头盖骨和颈骨两处折断而已。也就是说,杨大眼并未使用武器,而是以徒手杀死老虎的。
清郡的居民们,为了感谢杨大眼除去食人虎之害,并且畏敬其武勇,在他的任期中,清郡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蚤动。
杨大限的祖父,名为杨难当的这个人,曾以魏之将军的身份而活跃,是相当的名门,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杨大眼的少年算是过得十分清苦。幸好尚书大臣李冲欣赏他的武勇,在十几岁时即任命他为军主(部队长)。以后,随着作战累积功绩,历任辅国将军、游击将军、征虏将军等职。中山王亦对杨大区的王勇及用兵有很高的评价,加上喜爱他的为人,数年内均待他为自己的脚将。
杨大限虽非知识之人,但由部下读史记、汉书、春秋左氏传、孙子、吴子等书给他听时,却能将内容完全记下来。
杨大眼正确的年龄虽然无法清楚得知,但由其经历看来应该在中山王之上,估计大约四十岁左右。
不但武艺纯熟,体力也一点都没有衰退的样子,可说是无双的勇者。ii
中山王在帐幕中等待着一名客人,他的甲胄之美并不逊于中山王,虽是位年轻的贵公子,但态度中却透出不像其年龄的威严。
“哦,开国公!不好意思,让您等那么久!”先出声的是中山王,贵公子则郑重地面礼。
“不,冒昧前来拜访的末将才不好意思,还请您恕罪!”“您在寿春败敌的事迹我已经听说了,您的武勇真是令人佩服厂这名被称为开国公的男子,迅速地完成了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要确认部队的移动事宜,本来这件事只要派使者来就可以,开国公似乎为他竟自己亲来而感到过意不去,在郑重地谢绝了共进晚餐的邀请后,开国公骑上白马再度郑重地告辞。
杨大眼目送着其离去的背影。
“开国公的气势倒是相当不弱!”“那是因为他的复仇之念正在燃烧的关系!对开国公来说,梁主是篡夺者,这可是兄弟之仇呢!”梁主指的就是梁武帝——萧衍,而欲向之报兄弟之仇的开国公,就是前身为那阳王的萧宝寅。
萧宝寅,字智亮,为昏君宝卷的弟弟。当齐灭亡而梁建国的时候,萧宝寅本来也是应该会被杀害的,但他从幽闭的地方爬墙逃去,越过山野而亡命至魏国。
那时他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体力和气力均已是非凡。
魏对这个南朝高贵的亡命者表示欢迎,因为这样既可以得到南朝详细的情报,同时也可让魏在打着“替萧宝寅打倒篡夺者!再次复兴齐朝!”的大义名分之下有了出兵的口实。
萧宝寅目前也是以继承齐正统的皇子身份为魏之朝廷所厚遇,并和魏之皇族南阳公主订下了婚约,在寿春之战中打败了梁的将军姜庆真,无论在公私两方都非常具有气势。这一年,萧宝寅二十一岁。
“真是一位非常可信赖的贵公子,如果是他即帝位的话,大概齐就不会灭亡了!”洛阳的人们对这位流亡的皇子大多充满了好意。
北朝有北朝的正史,像是魏书北齐书、周书和北史等;而南朝也有南朝的正史,像宋书、南齐书、梁书、南史等。萧宝寅的传记在北朝魏书和南朝的南齐书均有所记载,毕竟他真的是个具有少见命运的人。不过,像他这样的人当时也还有不少例子;大抵上,大分裂时代也可说就是亡命者的时代。
这时,中山王和杨大眼想的都一样,也同样地沉默。
如果魏将梁灭亡而支配了江南全境的话,那将由谁统治江南呢?会给建立了无比武勋的中山王吗?还是让对篡夺者复仇的开国公再兴齐朝呢?这已不能说是梦想,而是在不久的将来就可能实现的事,因此就不能够随便地乱发言了!
突然中山王叹了一口气:
“如果先帝还健在的话”魏的先帝,亦即五岁即位的孝文帝,在三十三岁时便驾崩,死时还相当地年轻。如果继续生存下来的话,这时候刚好四十岁,还算是壮龄。
孝文帝的少年时代是由祖母辅政,亲政是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在短短十一年的亲政时间中,孝文帝却留下了历史长存的业绩。
本来魏是北方骑马民族所建立的王朝,皇室的姓为拓跋氏,他将之改为具中国风味的元氏,并依中国王朝建立制度,除财力和武力之外,也对文化的发展和民族的融合尽了相当的心力。其中,他将魏的国都由北边的平城(现在的山西省大同市)迁到洛阳,使国家蜕变为中原国家的功绩最大。
而当他将皇室的姓改为元的时候,同时也赐姓从皇族离脱的臣下为“源”最有名的应算是在政治、军事和学术上都有相当功绩的宰相源贺。而日本将从皇族离脱的臣下赐姓为源的这个惯例,就是从中国的南北朝时代流传而来的。
怀有倍于伟大的孝文帝之心的臣下不少,对目前过于年轻,而且并不能说是英明的新帝,就自然有着较轻视的感觉。新的皇帝当然也敏感地查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对父帝以来的重臣疏远,而亲近佛憎及和他一起游玩的朋友们。这样的状况总有一天会完全爆发,中山王也发觉了在表面的繁荣之下的暗影,因此才在这当儿发起了南征的大军。
帐幕的人口传来了人声。杨大眼动了一下视线,当他见到来人时不由完全改变刚才的面无表情:
“哦,来了!”出现在帐幕前的是一名女性。年龄约三十岁左右,她的美貌不能说是那种典雅的美,反而是目光强劲,看来似乎具有点危险的美。她未戴头盔,只套上了甲胄,头发则以淡红色的布巾束起,背上还挂着一柄长剑。
“中山王殿下,许久不见了!”连声音都十分地爽朗。
“是潘夫人呀,来得正好!”中山王郑重地回礼。
“先坐下来吧!我们正准备取酒呢!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急事”“您真是明察秋毫!”美女的姓名为潘宝珠,她正是杨大眼的妻子,中华帝国古来就是夫妻别姓的。
“大眼之奏活氏,善骑射。大眼令赛以戎装,有时于战场齐铁.有时则驱于林勇。当坯营之际亦命其幕下同应,他人指其诏‘此即采将军也’!”在四书——杨大眼传中的所记赶的就是这名女子。
“先向殿下报告:往西百里(一里约五百五十公尺)之远的河南城急使来报,说王茂领梁军约三、四万,趁我军之隙急袭河南城,并已将之攻陷!”全座之间一阵沉默。
“原来如此,可知市贱之策了!”中山王低声笑着,梁军的作战终于明朗了。
当韦谷在永州布阵引中山王和杨大限前来,当持久战的态势似乎已经形成时,王茂就乘隙攻击河南城。
“平市将军,您觉得如何?”对于中山王的询问。杨大眼以慎重的语调回答:
“河南城如让南贼确保的话,那必定会成为其直击洛阳的据点,对我军的行动有所牵制。”“没错!当我军南下渡过淮河的时候,后背即将受扼于南贼,这可是一点都不有趣!”魏军将梁军称为“南出”.而梁军则称我军为“北贼”这只是互相互相而已。
脑里一面描画着淮河流域的地图,中山王和杨大眼都沉默着。而看着代表魏军的两雄,潘宝珠也无言了。在黑色的眼瞳里映着灯火,让她的美丽更加了几分妖艳。
“马上就要夏天了!”中山王开口说道:
“我军的兵士能够耐得了淮河以南的炎夏吗?
既热,而且湿气又高”
“如果下起梅雨的话,更是一整个月都下不停,这样连骑兵的行动都会变得很困难的!”“最后的决着还是在于秋天,现在只有暂时先退兵了!”“了解!”“不过,在此之前要先把河南城给夺回来!”中山王的两眼发出雷火般的光芒,甲胄也因灯火而灿然。
“平南将军,一夜之间能够到达河南城吗?”“如果殿下如此命令的话”“可能如此做到的,天下间大概也只有卿家了!
请你带着一万骑兵,立刻启程赶往河南城,将南位踏于马蹄之下吧!”“了解!”“这儿就交给虎兄来防守,不用担心!”虽然容姿秀丽,但一旦起了杀气,中山王的表情可说是相当凄绝。
“韦于比如果追出阵的话,那就一战将之解决!
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才是,让我用这一支玉饭来牵制他吧!”送出了杨大限和活宝珠至帐外后,中山王叫从车把爱用的玉衡取来,脱下头好之后,坐下自言自语道:
“心中的起伏将反映在笛声之中,如果能够听出这点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敌人!”中山王开始吹奏起玉衡,而笛声一直传人韦睿和陈庆之的耳中。
除潘宝珠之外,杨大眼还带了诸如李崇、刘神符、公孙祉、宇文福、元瑶等部将。在月下疾驰的黑色骑兵队,就像是在地面扫过的黑龙之群,而月光下黑甲的光泽,就如同黑龙之鳞一般。
一万骑兵,就在黑夜之中,一言不发、一丝不乱地在原野中前进着。iii
当初夏的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之时,占据河南城的梁军三万已经得到了魏军来袭的情报,而在城外布下了阵形。总帅王茂自己担任第三阵,第二阵为申天化、第一阵则为王花。心想对长驱而来的魏军应有迎击的余裕才是,然而如雷云般涌至的这支全黑军队,却超出常识地强,梁军的第一阵立刻就粉碎了!
梁之辅国将军——王花一面叱喝着散逃的己方,一面从马上抡枪突刺向杨大眼。但只是一回合而已,王花的枪就飞至空中,而头部则跟着头盔一起粉碎在血雾之中。
挥舞着淌血的战斧,杨大眼奔驰着黑马,他的速度和气势就像一阵漆黑的暴风,一闪又一闪,红色的光闪动着,那都是奔腾的人血。许多的梁兵悲鸣着逃跑,甚至还有因麻痹而无法动弹的,而这些人最后就成了战斧下的血烟。
很快地,杨大眼进人了梁军的第二阵。
梁的龙骧将军——申天化虽然脸色苍白,但还是觉悟地拔剑斩下了战袍左袖的一部分:
“把这交给我在建康的儿子吧!”说完将拍子交给从卒之后,他接过了担(骑兵用的长枪),并在阵前命令全军突击。在“杀!”的高叫声中,他疾驱向杨大眼的黑影。而与之相应的,杨大眼也跃起他的黑马,两者展开了正面的冲突。
又是一样地,在一回合的冲突中,申天化的头就连着头盔一同拖着一条长长的鲜血尾巴飞去。无首的骑手依然坐于鞍上,溶于两军的血烟和砂尘之中。
当收到梁的第二阵亦溃灭的恶报时,第三阵的王茂默然地引马前进。
王茂从萧衍即位以前就是其幕僚,也是梁之建国功臣,字休远,这年五十一岁,官拜中卫将军兼江州刺史。虽非不世出之才,但沉着宽厚的为人深受主君、兵士,以至于民众的信赖。
“杨大眼来了!”即使收到这样的战报,王茂也不觉恐怖,就算是恐怖,他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在梁建国的时候,他也是一样地立于阵头勇战。像在“加湖会战”中,他就曾击破齐军获得首级万余,而在“朱省门之战”中也获得了勇名。虽然这是建康城南门的攻城战,但从壕沟到桥上却发生了苛烈的白兵战斗。王茂就挥着大剑跃入敌中,斩杀了二十余人,一直来到门前。而在城门之上抱着美女观看着白兵战的宝卷则觉得恐怖,而将门扉紧紧地关了起来。
王茂策马立于阵头,将矛往鞍上一横,望着前方的平野。初夏的朝风强劲地吹,运来了怒号和悲鸣、刀枪的交击、马蹄的踢踏和血的气息,就像涌起的云一般扩大。逃亡的梁军和追击的魏军,已经完全无法辨别。王茂的眼前倒着三、四支梁的军旗。
接着的瞬间,逃亡的梁军突然往左右分开,一个人马完全黑漆漆的巨影跃到了王茂之前。光是看到这个黑影,梁兵的一半就不禁后退;而剩下的一半则呆站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是在老虎前的兔子一样。而依然能够保持正常的,大概也只有王茂一个人而已。
杨大眼的战斧形成了一道光的瀑布落在王茂的头上。
在受到攻击的瞬间,王茂的矛立刻尖声地碎裂!
而接着的第二击,王茂就只能紧抓着马颈低身避过。
在如同可将空气切裂的战斧威胁下,王茂的马害怕了,只是一个劲地后退;而杨大眼的马则步步进逼,让主人发动了第三击。历战的王茂唯有丢弃残矛,将腰间的剑拔出。不过,他并不与杨大限的战斧硬碰硬,他只是标转刃面,顺着攻击的方向流去,但就是如此,也不免震得右脱发麻。
两者的马互相错过,截和繁互憧的声音传出,杨大眼的限光望向王茂。这是魏书中所记载的“车轮阿”既大又圆,而且还是双眼皮。车轮眼的主人哄笑道:
“你不吝惜生命吗?南贼!”“不要大狂妄了,北贼!”就在同时,王茂电光般地将剑刺出,意图指向杨大眼的咽喉。杨大限只是随意地动了一下左腕,举起了护有铁甲的臂腕,一瞬间,剑就整个弯曲,在一声异响之后折断。亏这还是在朱雀门之战中斩了齐兵二十余人的名剑呢!
王茂失去了武器,只有遗憾地叹了一声,将断剑往杨大眼的脸部投去。杨大眼以左曲挡住了飞来的断剑。而在这个空隙之间,王茂就回转了马首,疾冲人河南城的城门中。
杨大眼虽想追击,但却为王茂的部下从城壁上所射的箭雨所阻,卒让王茂逃脱。
即使在作战中失利,但王茂依然保有勇名,毕竟他也和那有名的杨大眼一对一的决战,而且还能够活着回来。也因此,虽然一日之内损失了七千兵士才夺下的河南城立刻又被对方追讨,就算是如此,残余的梁兵们士气依然不低。
“不论野战的胜负如何,只要死守这座城,援军必定会来的。就算没有,王将军也会做些什么的!”他们这么想着,对王茂的信赖一点不减。
王茂自己倒是有着别的想法。这一次的作战是失败了,即使死守河南城,赶来的援军也会-一为杨大眼粉碎,这样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与其困死在一座城里,还不如从此处退兵!”在当日他便下了决断。王茂等到夜间后派出使者:
“王中卫(中卫将军王茂)将放弃河南城而令全军脱离,析请诸军予以接护!”当使者到达韦睿的眼前时,已是一夜天明后的翌日午后。在读了王茂的密函后,韦睿望向陈庆之:
“杨大眼不愧是无双的猛将,连王中卫这样的良将都一战而败!”“那他现在所要做的是?”“要先退兵。此外也别无良策了,不是吗?如要再战的话,只有与水军连动才行!一定要避开远离淮河之外的野战,从这一次的经验看来也是如此。”也就是说,杨大限是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而且还有一个在暗地里的中山王。一面在胸中考量着,韦睿则来了长史(补佐官)王超和长子韦放,命准备轿子,要全军出动了!
即使是轿子,也不是王侯们所用的那种豪华的轿子,而是坚固简朴的木制品,亦未附有顶盖。在敷上薄木绵制的方镇之后,韦在就以原来穿着儒服的样子坐上去。他的手中亦未持剑,只是挥舞着手里的一支竹杖指挥全军。
在即位建国之后,梁武帝萧衍即叙任韦睿为予州刺史,而这不单是一州的长官而已,实际上就是负责北部方面的军事总司令官。萧衍还赐给韦睿一支象牙制的如意。如意本来是在佛教的仪式中使用的弯曲棒子;
后来也使用于指挥军事。韦睿当然是满心感激地拜受了下来,但实际上使用的,还是原来的那支竹杖。
“老夫觉得这东西最好了!又轻又坚牢,要多少就有多少!”说着,韦睿命侍卫抬轿,前后左右共八人的兵士抬起了轿子,让韦客突出于地上步行的人头部大概上半身的高度。高的位置当然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兵士们的动作,但对敌方来说也是相当地明显,在战斗中很容易成为敌军箭矢的目标。只是韦睿乘轿的这个习惯一直都没有改变。
“你也要跟老夫一起去吗?”韦睿所问的人正是胡龙牙。这个盐贼的头目,就是之前曾打算将陈庆之和祝英台投入淮河中的人。三十多岁,是个充满阳光气息的坚强男子。而自前几天以来,他的境遇实在改变过大,不由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你觉得可以吗?我可是个贼耶”“贼不会永远是贼!而且,即使我老生或是子云,从魏军的看法来说,不也是贼吗?”“那种事情你就别在意了吧!”花了他人三倍的时间才乘上马的陈庆之继续说着:
“我这次向圣上请愿组织骑兵队,希望你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老夫期待着呢,子云殿下!”吃惊的韦放倒是举手发言道:
“刚才是说到组织骑兵队是吗?”“是的,我是这么说的!”“子云殿下的意思是:对于魏军的铁骑,我方也要以骑兵加以对抗吗?”韦放的疑问基于常识,对于北朝精强的骑兵,当南朝欲加以迎击时,都是将之引诱至湿地或水路之中。再加以分断,由水军予以攻击这是古来的兵法。
陈庆之并没有立刻回答韦放的疑问,反而问胡龙牙:
“怎么样?你会骑马吧!”“现在还在说这个”胡龙牙以单手遮住他那日晒后的脸庞,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他实在是不知道。如果自己能够辅佐身为梁之将军的陈庆之的话,那会不会留名于正史之上呢?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呀!
在高兴地点了点头后,陈庆之回答韦放的问题:
“我并没有想要和魏军的铁骑来个正面对抗,但是如果有这么一支队伍的话,应当是有所帮助才对。
再怎么说,当魏军听到梁军有骑兵的时候,大概会捧腹大笑吧!
这时候我们就可以趁隙加以攻击!”韦放点了点头。陈庆之视线一转,这次向祝英台说道:
“祝殿下,我为了要向圣上报告战况,必须回京一趟,如果你也想到京城中找人的话,那倒是可以一起同行,不知意下如何?”iv
第四天的早晨,杨大眼被妻子从帐幕中叫出,说是在魏军包围下的河南城样子似乎有点奇怪,兵士们都因梁兵可能由城内突击而紧张着。
杨大眼只着皮甲就跑出了帐幕,只见城壁上军旗林立,城内传出阵阵的蚤动声,晴朗的天空里飞舞着尘埃,怎么看都是城内人马的蚤动。不过,杨大限却有不同的判断:
“原来如此,虽然有各种的声音,但是却听不到人声!
也就是说,所有的敌人都已经逃出城外了!让士兵们上城壁去侦察一下好了,相信不会有危险的。”在杨大眼的命令之下,四方的城壁都搭上了长长的梯子,在轻装的兵士爬上去侦察之后,发现城内确实已无梁军的踪影。声音和尘埃,其实都是羊所造成的。王茂将百头的羊尾部结上草束,然后再点火使之在城内乱窜,为的就是混淆魏军的耳目。
从城壁上下来的兵士们从城的内侧将城门打开,杨大眼便率全军人城,将城上的军旗改为魏。
人城后的杨大眼,除了治疗负伤的兵士并让全军休息之外:
“这百头的羊就是梁军的赠礼!好好把它们烤了给兵士们享用吧!”杨大眼笑着说。这名猛将也给兵士们一种慈祥和幽默的感觉。
部将中的宇文福,提出了希望能够全力追击往南方退却的梁军之意。
“不用追了!不对,应该说是只要派人尾随追去看看动向就成了,下一战大概要到秋天了。领五百骑去吧!”另一方面,杨大眼给了妻子潘宝珠百骑;回去向中山王报告夺回河南城的消息。就这样,四天内河南城就被魏军所夺回。
当日,潘宝珠即回到了中山王的阵中报告捷报。中山王在慰劳她的辛劳之时,突然有一名人物到访。
“邢洪宝来了!”中山王的口调没什么好意。
来人是安东将军邢峦。如果说,魏最大的猛将是杨大眼的话,那最好的智将就是邢峦了。
邢峦,字洪宝,时年四十三岁。官为安东将军、都督东讨诸军事,兼度支尚书。度支尚书就是财政大臣,这名人物从战场回到宫廷之后,在行政上也有着非凡的手腕。
“邢查具文武全才任于军国,内参机容、外寄折冲,为纬世之器”这是知书的讲评:他做宰相和将军都是一流,是国家经营的可靠之才。
邢峦虽生于贫家,但少年时即爱好读书,很年轻就当了中书博士,成为奉仕宫廷的学者。之后虽欲继续以文官出仕,但孝文帝却认可其军事之才,而从参谋一直升至指挥官。
他最大的成功是在四年之前,当守备梁之西部的将军降魏之际,邢峦担任都督征梁汉诸军事之职,领了三万兵力侵人汉中。在山岳地带转战了一年,击破梁军十数次,占领的土地达到“东西千里、南北七百里”之广。
说起来,邢峦既是独力攻占汉水自上游至中游之广大土地之人,那他的武勋能与三国时代灭去蜀汉的邓艾齐名也是当然的了。
邢峦的身高堂堂,容貌不只端整,而且还具有威严。
尤其是长达腹部的漆黑长须,更是洛阳第一。因此,虽然和中山王只有四岁之差,看起来却如年长十岁一般。
他稳重而冷静,当他在和不在之时,宫中的气氛完全不同,即使年轻的皇帝在他面前也都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在北朝的重臣之中,侍中——庐貂和右卫将军——-元晖的评价极差,他们两人联手,或将其他的重臣以不实之罪陷害、或收受贿赂造成不公平的人事,流毒于官延之中。就这样,人人将庐路称之为“饥扈侍中”而将元晖称为“俄虎将军”以示他们的憎恶和恐惧。
这饥鹰和饿虎自然也对邢峦的大功有所忌恨,意图以不实的罪名陷害他。得知此事的邢峦就送了两名西域来的金发碧眼美女到庐和和元晖的宅邪中。两人非常地高兴,以后就对邢峦多所赞誉。友人对邢峦诽难道:
“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赠美女与佞臣,并不是君子之所为吧?”而邢峦则平然地回答:
“以智略可取的对手就用智略,以武勇可胜的对手就用武勇,以贿赂可制的对手就用贿赂,我只不过是如此做罢了!”从邢峦看来,庐超和元晖正如别人对他们的称呼一样,是不能与之讲道理的对手,对他们说冠冕堂皇的话是没有用的,还不如用甜蜜的何食引之上钧。
在听闻此话之后,中山王虽认可邢峦的贤明,但却有着奇妙的不块感,结果就产生了邢峦是否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抱持侮蔑态度的疑惑。当然,中山王并没有把他的想法告知任何人,只是自此就对邢峦这个人比较小心了。
在形式上的招呼过后,邢峦告知了来访的目的。原来在警戒着梁军动向的魏之宫廷中,由宰相-任城王元澄的判断而出了五万兵力,命邢峦前来支援中山王。
“哦,是任城王呀?”任城王-元澄为魏之皇族,对中山王或对前代的孝文帝来说,都是从堂兄弟的关系。这年刚好四十岁,除立下不少武勋之外,身为宰相在政治上的功绩也不少;
深得孝文帝的信任。迁都洛阳之事,也是在他和孝文帝绵密的计划之下,排除了反对派而实行的。
从齐到梁,对南朝的军事行动一直都是在任城王的主导之下进行的:任城王在洛阳订定战略、进行补给,而由中山王负责指挥大军远征。他们的工作一直都是这样分担的。
孝文帝、任城王和中山王等三人自幼时感情就很好,也一直齐力合力进行着使魏成为安定的中原国家之举。
这一日,来访中山王的使者甚多,也包括了从前线而来的使者,他报告了梁军整然退却的消息。
“还有,孝子州(予州刺史,韦睿)还乘着轿子,在全军的最后悠悠然地离去”“这人真是一点都没变呀!”中山王呢喃着。就像韦睿很清楚地认知中山王一样,中山王也很清楚韦睿。当中山王还年轻的时候,韦睿已是中年,而其战阵中乘着轿子的样子,也早已为中山王所见过。这名连甲胄都不穿、也不害怕箭矢的老人,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敌将。
“南贼已经退了,虽然卿好不容易来到,但已经没有必要了!”“要追击吗?”邢峦用不太热心的口调问道:
“这应不致对我们魏军造成什么很大的灾厄吧?相信圣上也会对殿下的武勋有所嘉赏才是!”真是讨厌的家伙,他说的话似乎背后都有不同的含意,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人绝不能完全信赖。
也许自己想得太多,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这次已将河南城夺回,也诛讨了敌方二将,这均为杨平南(平南将军杨大眼)之功,相信这样已经差不多了!”
中山王尽量以平静的口气说道。邢峦则行了重重的一礼:
“既然如此,我并没有其他意见,就依殿下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