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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看棚上的家人成亮急急跃到成姑娘身后,悄声道:“禀告姑娘,那花子已乘人不觉,田人咱们宅院中,身法极快。”
成玉真冷笑一声,立刻起座,趁着无人注意之际,从人群后面绕口宅门。
她入了大门,立刻施展出身法,直闯入后宅。这时她乃有心人,故此脚下丝毫不带一点儿声息,同时耳目并用。
一直搜寻到内宅,忽听一个房间中,传出轻微的声音,她一晃身,已到了窗下,芳心赫然震怒。只因这个房间,正是她三间闺房之一。
房中传出掀起箱盖之声,地凑到自边,向内窥看,果然瞧见那个花子正在开箱翻看,却是以背向外。
她存心想看看这个花子要偷多少东西,是以暂不惊动。只见那花子开箱之后,草草一看,便又关上,游目四顾房中,微微叹一口气,便疾然跃出闺房。
成玉真甚是惊讶,躲将起来,只见他又闯入自己另一个闺房中。过去一看,那花子又在翻箱倒柜。
她一转身直奔人另一个院中,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正在绣花。她低声道:“小杏,你等会儿不必惊慌,我把你放在那个门外,你不管一切便闻入去。”
小杏愕然不解,还要询问,成玉真又一手把她挟起来,纵出院外。
她的行动又快又没有声息,眨眼间又到了第二间房的房门。成玉真便悄无声息地把小杏放下,向房内指了一下。
小杏这时才会过意来,猛可掀帘进去,这时成玉真已凑在窗缝上窥看。
那年轻花子刚好关住一口箱子,蓦觉有人进来,吃了一惊,回头一瞥,小杏欲叫,但她嘴巴张开了一半,年轻花子已忽然移到她身边,一下点住穴道。
成玉真大怒,却仍不出声,只见那年轻花子将小杏扶起,放在旁边的醉仙椅上,令她仰天而卧。
直到这时,成玉真再也忍奈不住,这年轻花子分明有非礼之图,最令人发指的是那小吉才不过十七八岁,因身躯瘦弱之故,看来生像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这年轻花子居然对她生此歹心,可以想见平日恶迹。
房中的年轻花子站在醉仙椅前,凝目看着小杏,尚未曾有所动作。房帘突然无风自动,直飘起来,跟着满室香风扑鼻。
年轻花子为之一惊,嘴唇叹起老高,回头一瞥。目光到处,只见一位容光照人的妙龄女郎,风目含威,怒视着他。
他为之一怔,果如本鸡。成玉真因是女儿家,不好直斥,心却怒骂道:
“好大胆的淫贼,定是想不到姑娘会现身房中。故此骇愕得不得动弹。”当下玉掌抬处,虚空击到。
一股无形潜力,随着她玉掌,直迫到远在六尺以外的年轻花子。这股潜力非同小可,乃是成玉真全身功力所聚,刚柔兼备,对方如若功力不及,随手封架,则必死无疑。
年轻花子在喉头低哼一声,带着痛苦的味道。猛可也一掌推出。
两股掌力相交,砰地一响,宛中实物相撞。只见那年轻花子仅仅摇晃一下,没有后退,成玉真却摇晃得厉害一点。
单论这一掌,成玉真已稍落下同,最糟的是那年轻花子似乎尚未尽出全力,是以可能功力比刚才露的一下还要高些。
成玉真内心大为紧张,她可是万万料不到居然会有这么厉害的年轻对手,于是形势一变而为不仅是她师门及本堡声誉,抑或小杏会否被辱的问题,却变成假如她败在对方拿下,很可能便要遭受到对方凌辱。
年轻花子倏然连环劈出两掌,刚猛无俦,一时房中风翻飓转,成玉真不敢轻敌,突然移官换位,斜斜闪开半丈。估料对方必定从侧面迫到,左手一式“凤凰来仪”横砍出去。
哪知招数发出后。方始发觉对方刚猛无俦地迫开自己,敢情用意是夺路而逃。
门帘晃摇间,那个年轻花子已闪出房外。成玉真大惑不解,正在犹疑要不要追赶,忽听那年轻花子在房外道:“成姑娘切勿误会,在下并无恶意。”他说到第二句时,声音已越屋而去。
成玉真虽然不忿地跺跺脚,却决定不再追赶,一面回身来看视小杏,一面忖道:“这厮不但行踪古怪,嗓音也特别,只须听过一回,此生都不会忘记。”
小杏仅仅是被点住晕穴,成玉真伸手轻拍一掌,小杏便自回醒。她哎了一声,道:“吓煞我了。”
成玉真道:“不妨事,那厮已经跑了,你回去吧。”
小奋不敢多言,出房去了。成玉真在房中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满腹疑团地离开后宅,直奔外面广场。
就在她离开之后,那个年轻花子居然又出现在后宅,他东张西望,闯人成玉真的第三个闺房。
这个房间乃是她的卧室,陈设得十分讲究,房中浮动着一股暗香。
年轻花子的嘴唇不再噘起来,有如常人般闭拢,掩住门牙的缺调。说也奇怪,光是改变了这么一点,登时便由极丑变得甚是俊美。面上的污垢仍然掩不住那股英气。
他在外间扫瞥一厘,便走人内间,香味更浓,绣床上罗帐高悬,锦衾摆得十分整齐。
地上全是软绵绵的地毯,在上面走动觉得十分舒服。
他在床前仁立片刻,微微叹口气,猛一抬头,只见床边的墙上,挂着一口宝刀。
这年轻花子登时面露出光辉,疾然过去摘下那口宝刀,抽出来看时,一道蓝光随手而起,森森寒气泛肤刺骨。
他迅速地插在背上,然后退出这间闺房。在走廊间左转右转,忽然折人一条暗巷,走到尽头处,却是一座后花园。
分花拂柳地穿过后花园,从院墙跳出去,外面是一片空地,再过去便是田野。
他沿着院墙往左边走了十余丈,忽然蹲下,再一直起腰时,已掀起一块方形的石板。
这个四方洞中有道小铁梯,他沿梯下去,小心地盖回那方石板,然后才跳下去。
下面深约两丈,甚是宽大,原来是条暗渠。因是圆形,故此当中虽有半尺来深的水,但两侧却甚是干燥,都是石头铺筑。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口中念念有词,走了一程,他便停下来,呆呆地仰头望着第顶。过了片刻,他又走回去,再从人口处走过来,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口中在计算着数目。
这一次又来到原先所站之处,他仰头认得不错,便回手掣下宝刀,倏然往上一纵。一道蓝光笔直飞起,疾射渠顶。
锵的一声,石屑四溅,那口宝刀已嵌人一条石缝中,深达尺半。他身躯悬挂在刀上,仔细地视察一下,估计出石缝中的三合土虽然坚固,但比起石头,总要软得多。当下运内力一抽,宝刀抽将出来,身形便开始下坠。
就在他欲坠未坠之际,蓝光连间,原来他已刺了好几刀,每一刀都衔接着刺人石缝中,这样便变成一道较长的切口。他落在地上之后,复又飞纵上来,一连刺了五六刀,这才坠地换气。不久之后,这方石头显见松动,吃他纵身一掌,使震跌下来。
恰在这时,成永已到了书房中,查阅本堡的建筑蓝图。
成永身为一堡之主,自然知道水牢防守虽然严密,但排水道口仍可逃走。目下他来书房查阅本堡建筑蓝图,便是要查究这条排水道由什么地方出堡。
他的书房纤尘不染,窗明几净,靠右边的墙壁,乃是一列高及天花板的巨大红本书橱,中间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条轴,满纸烟云,一望而知乃是名家手笔。
长窗前摆着一张大红本书桌,窗外是个花卉杂生的小院落,布置得十分雅致。
成永先站在窗前,闭目凝神地倾听了好一会儿,四下并无异响,他这才转身走到书橱前。
橱门紧紧锁着,但他并不取钥匙开门,伸手在最边的一个书橱侧面,弄了一会儿,只听到金属的滴答声连响,跟着他双掌按着橱身,向墙内一推。
这座书橱少说也有数百斤之重,虽然已扭开机括,但本身重量仍在,因此若不是像成永这等内家好手,纵使知道了机关所在,也将徒呼负负。这也正是设计者的用心缜密之处。
整座书橱向墙内凹陷进去,地面露出一处方形硬铁板,其上有环。
成永俯身捏住那环,左拧三下,右拧四下,滴答一声响处,暗锁已开。
他轻轻一拉,铁板翻起来。
这个四方地洞内堆了不少文件以及一些包裹着的东西,成永将一捆卷轴取出来,细看上面的签纸,找到一轴标明是水道的,抽将出来。
这个老奸巨滑的成永做事细密异常,先将铁板盖好,书橱拉回原位,单单拿了那一轴水道蓝图,到书桌处摊开查看。
水牢的排水道,只有一条,但却有两个出口。
一个是由枢纽机关操纵的真正排水口,另一个便是自动调节水量的出口。只要水势一淹上台阶,这处出口的铁板,因受不住压力,便自动启开,直到水量恢复在台阶水平的时候,压力低于那块铁板的弹力时,又自动关闭得紧紧的。
成永循着这条排水道,一直寻到流出堡外的出口,正是在后宅花园偏右一点处。当下暗叹一声,断定将何仲容尸体弄走的人,定是由此进走。
于是他又走到书橱门前,开了暗纽,运力将书橱推八墙内,拉起铁板。
这时四面一片静寂,他俯身将那轴水道图放回穴内,忽然听到一种细微而奇怪的声响,似乎从地底传出来
这种细微的声音更是一下一下地响,但连续得十分迅疾,宛如金属撞击在石头上那种刺耳声,但低微得难以辨认出来。
成永沉住气,侧耳细听。声浪一会儿便停止,但不过是呼吸之间,又传人耳中,成永这个黑道中的大行家,这刻也为之疑惑之极,想不出究是什么声音。
不但声音分辨不出是因何发生,连来路也摸不清楚,有时好像在身后,有时像在前面,一人会儿又跑到左边或右面,甚且四方八面一齐传出来。
成永心中直叫怪事,却不肯轻易放弃这种奇异的声浪。他暗自警惕自己绝不能大意,万一这是仇敌对头的什么阴谋。他这个人可丢不起。
细听了好一会儿,在这阵低微奇异的声浪中,曾有两次夹有砰嘭之声,生像有什么物件,掉在寂静的深洞中那种空洞的回声。
他越发惕然,开始移动寻觅声浪的来路,但他发觉只要一离开这个地穴,便再也听不见这阵低微的声浪。
任他阅历如何丰富,至此他不得不自认失败,将地穴封好,拉出书橱,然后沉思地走向后宅。
这件怪事他不能与别人商量,诸如金龙堡堡主金大立,左家堡堡主左同功他们,因为事涉他堡中机密,他不能提出来研究,故此这件事他只能独自负责。
在沉思中,他很快地走到后面花园,正如早先那个年轻花子般,笔直穿过,到了院墙,然后纵身一跃,飞越过那道围墙。
沿着围墙,每隔三丈便有一块三合土所铺的四方坪,面积不大。这些方坪都是堡中各处暗渠的出口。
他在一块方坪站定,用锐利异常的眼光细细搜索,只见这处方坪在当中有一方石板,可以掀起来。至于渠道中的水,却是从方坪下面流过,直通最外面的一条堡河。
他这个老江湖只须看一眼,便明白果然有人从这出人过。这可以从石板笔边也没有泥土而推断出来,若不是刚刚有人掀起过这方石板,板缝必有泥土塞满,因为堡中水渠已有二十多年没有清除过,即是说二十多年来没有人移动过这方石板。
他愠怒地四看,但田野中并没有人踪,夕阳将要西下,只有鸟群掠过林密山岗。
现在既然肯定了来人乃是由此逃走,成永便可以循此线索,发动手下搜寻附近数十里地面。
一丝残酷的冷笑挂在他唇角,在他心中这刻转着如何处死那个大胆犯他成家堡的人。
他沿着围墙慢慢走,锐利的眼光,毫不遗漏任何一处方坪。
突然间他停住步,双目射出震慑人的寒光,凝定在前面方坪当中那块石板上。
这块石板分明显示出已曾掀动过的痕迹,他又惊又怒地思索其中缘故。
蓦地一个思想掠过他心头,有如冥冥黑夜中,忽然掠过一道闪电,在这一瞬间,大地通明,一切仅无所遁形。
他咬牙切齿地喃喃道:“这就是了,刚才那阵奇怪声浪,原来是从地下传出来的。”
成永在方坪上停下步,凝目俯视着方坪上可以掀起的石板,他的眼光尽是阴森残酷的味道,一望而知他心中正打着些什么主意。他像一只耐心的悍猫,静悄悄地在穴外等候鼠子出来,过了片刻,他忽地矍然顾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只见他双足顿处,宛如一缕轻烟,飞人墙内。身形一掠数丈,如蜻蜒点水,几个起落,便越过了后花园,进入宅院之内。
他毫不停顿,放尽脚程地飕飕直奔,宅内如有丫环等看见,也不过看见一缕灰影,一晃即没。决不可能看出这道影子乃是本堡的主人。
且说成永眨眼间已穿越了大半座宅院,到了一处地方停下身形,原来此地已是他的书房。他动作神速无比地开了书橱侧面的暗锁,运内力将书橱拉出来,然后掀起地灾石门。
那阵低微古怪的声浪似乎已不再传来,他在静寂如死中,伸手取出那轴水道蓝图,匆匆打开来看。
图上划着许多纵横交织的蓝线,他一直找到刚才发现那处出口,循着红线一看,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阴暗,原来这条水道,正是本堡一条最大主渠,渠内的分支渠道甚多,故此他推想不出潜伏在渠道内的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要知这位机智过人的成堡主,在看到另一个出口遗留下被人掀动过的痕迹,其时他便醒悟到那阵奇异低微的声音,正是有人用利器凿掘石头之声,而这个胆大逾恒的人,正是在这条渠道之内,当时他本待在外面等候。不论那人偷取了什么东西,最后多半仍从原路进走,他守在此处,正好堵住进路。
但后来一想,自己这样盲目地守侯,总是不明敌人虚实,何不立即到书房取出建筑蓝图看看,只要明白这条水渠通过什么地方,也就不难推想出此人目的何在。哪知取出其中那轴水道蓝图一看,敢惜那条水渠乃是本堡最大的一条主干水渠。登时发现形势不妙,此人既能寻到这条水渠,则其用心可能十分可怕,也许是在各处支渠弄好手脚,日后在本堡中如中伏被围,则随时可以逃得无影无踪。
这一点还不是成永最担心的原因,他之不能忍受的,便是本堡当年请高人设计好图样之后(昔年四堡五寨的第一代,乃是异姓兄弟,甚是相亲,故此这位高人一下子便设计了九种不同的堡寨图样),便将这位名师毒死,以免泄露秘密,或为他人再建造堡签。他们四堡五寨之间,约定互不公开自己的秘密,不得因此而减了情分。
岁月迁移至今,各堡寨的秘密,更加不肯泄露。但这人居然能够干手净脚地找到那条主渠,其他的渠道他连看也不看,足以证明此人深谙本堡结构,这才是心腹大患,成永他为了安全及声威,非将这人活活劈死不可。
当下匆匆收起蓝图,返身直扑出书房,准备到那主渠入口处,进去追查那人踪迹。
成永这次对付这个不知来历的大敌,不敢大意,顺手携带了多年未用过的家传兵器指日鞭,此鞭其细如小指,却有一丈之长,通体俱软,发出闪闪红光,鞭末手持之处,有个钢环,可以套在中指上。环上垂着一串红色圆珠,约有三寸之长,共有一百零二粒。此珠因是海外一种异木所制,份量特重,坚边钢铁,专能破各种护身气功。用时只须用中指套住钢环,那条指日鞭仍然如意施展,却暗以台拇两指摘下指日珠,随同招式,暗暗弹出,敌人如非深悉底细,非死不可。
这时在水渠中的年轻花子,已用那柄宝刀弄了一个尺许方圆的洞,直通上面一个房间。
他纵身从洞中飞上去,只见灰黯粗陋的石室中,靠墙边一张本板床上,坐着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呆呆闲视着他,手足往往发抖。显然内心的惊惧,无法掩饰得住。
“周老丈,咱们快走”年轻花子低低说,眼光却锐利无比地扫射四周。
老人颤巍巍站起来,道:“这这个愿望居然能够实现,反而使我觉得好像是在梦中”
对方微笑一下,露出缺了门牙的破洞。他大低了解这位老人这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心情,故此同情地瞅着他,勉力忍住心中的焦急。只因此地终是龙潭虎穴,绝对不可多事逗留。
老人虽能站起来,却无法移动,身躯仍在哆噱不住。年轻花子说道:
“周老文你不必太激动,咱们还须离开本堡之后,方始说得上安全哩!过来吧,我先坠你下去。”他扬一下手中的绳索。
老人周工才突然受惊似地坐回床上,慌忙地道:“啊,不成,我纵然逃出此堡,但那些人肯放过我么?他们会追我到天涯地角啊,我年纪太老了,不能忍受那种逃亡的生活”
对方显然大为吃惊,睁大眼睛瞅住老人。现在那老人虽然临阵退缩,但他岂首就此放弃。他道:“也许咱们进出好久,成家堡才能发觉,那时候咱们早就走远了,老丈你可还记得扬州的那座石山么?你不趁这个机会,偿还这桩心愿的话,只怕再也没法看见那座石山了。”
后面的几句话正好出到老人心中痒处,他那对老眼中,登时露出光辉来。于是又颤巍巍地站起来,但仍不移动。
“过来呀,老丈,不要害怕。”
“我这双腿已不管用了。”老人道:“二十年来,我除了心脏仍然跳动得一如昔年之外,这双腿和双手,都和以往差得太远,尤其是双腿已不能走动。”
年轻花子感到为难地皱起眉头,他可不是为了目前,因为他可以把老人抱起来,弄下水渠之后.背负了他逃走。但逃出成家堡之后,他却不能再陪着这个老人,是以心中甚是为难。不过他并不表示出来,毅然跃过来,将老人抱起。
这年轻花子取出一条长索,先缚住老人周工才的胸背,然后将他从洞口吊下去。
成堡主这刻已到了水渠人口处,弯腰掀起石板,手脚利落奇快,但半点儿声息也没有。
老人周工才被吊到下面,双足站立不稳,坐倒地上,突觉冷风一拂,那年轻花子已飘落在他身侧。老人正想说话,但那年轻花子忽地将他抱起来,疾若飘风似地沿渠而退,亦即是向成家堡中心追去。
这条主渠又宽又大,又笔直,转眼已退了十余丈。但假如他是逃避什么,再退远些还是无用。
老人周工才在他耳中问道:“孩子你干什么?”一言未毕,嘴巴已被那年轻花子掩得紧紧。
刚才他们下来的洞口,因上面石室比水渠光亮得多,故而透射一根光柱。这时倏见人影一闪,从洞中飞上石室。年轻花子在老人耳边道:“老人家别做声,咱们行踪已教本堡之人窥破,刚才那人影好像是成堡主呢!”
老人周工才心中暗骇,半晌做声不得。这年轻花子一味后退,回头一望,只见再过十余文,便是尽头,似乎没有别的通路。
水渠内一片黑暗,因此那根光柱显得特别惹眼。此时人影倏闪,从石室上飘落一人。年轻花子大惊,后无退路,前有追兵,这番非被成永追上不可。他虽然十分机警,但这时也无法可施。当他从石室对下来时,一眼曾见人口处隐有光线一闪,心中一动,料定必是有人进来,故此及时退开。
成永在黑暗中逗留一下,便向堡心方向搜索过来。他在黑暗中虽比常人的眼力要高明许多,但终究不是夜眼,故此搜索时必需耳目并用。一尺以内,他可以看得见,但超过一丈,则无法瞧见什么,只好凭借听觉。他这种一流高手,听觉已受过极严格的训练,因此再微细的呼吸声息,也不会错过。
年轻花子却是一双夜眼,在一片漆黑中,依然如在白天,因此他看到成永沉寒着面孔地搜索过来。从他的表情上,年轻花子已判断出成永的视线。
当下迫不得已地向壁间贴住,希望成永经过时,发觉他不着。
这时老人周工才突然挣扎一下。年轻花子矍然而惊,脑筋一转,蓦然醒悟这位老人乃是被他抱得十分不舒服。心想自己以双手抱住老人,万一被迫要动手的话,岂不吃亏。于是忙忙把老人放下,先将背上的宝刀移到胸前斜斜挂住。然后快捷地把老人负在背上,用绳索缚紧。
成永已经过他们藏身之处,只因渠道甚宽,他们贴在壁间,离中心远达丈二三之远,故此成永沿渠道中心涉水而走,目光看不到这么远。这时那年轻花子已闭住呼吸,不但自家闭住,还反手掩住老人口鼻。
眼看成永走了过去,年轻花子暗中松口气,同时把手掌移开老人口鼻。
老人憋不住气,沉重地喘息起来。年轻花子大吃一惊,急忙向水渠出口奔去。成永也自发觉,大喝一声,返身追来。
成永施展开身法,有如惊雷奔霆,迅速无伦。两下相距本来不远,转眼便自追及。年轻在子背上有人,怕他从后面击到,立刻转身止步。
“嘿嘿。尊驾人我成家堡,易如反华,老夫倒要请教一下贵姓大名?”
周工才唯恐成永看见他骇得缩藏在年轻花子背后。这时年轻花子并不回答,右手起处,闪出一道蓝森森的光华。成永登时认出这辆宝刀本是自己的宝物,怒哼一下,连声叫好。也不再打话,虽出指日鞭,运足真力一抖,那条软软的长出突然伸得笔直。
他口中喝道:“老夫总能知道尊驾出身的家派。不须愁抛骨本堡。”成永之言并非夸大,以他的眼力身手,三招之内,确可喝破对方来历渊源。
蓝光一闪,疾劈而至。敢情对方竟是先下手为强,争取主动。这一刀出手时乃是华山派的“剑破三清”之式,但到了敌人身前,忽然刀锋略偏,力量化阴柔为刚猛,竟变成少林的十八路无敌神刀中“夜渡关山”之式。
成永眉头一皱,故意让他一下,脚下巧踩连环步,疾如飘风般让开半丈之远。身形虽然是网迅敌刀,但手中指日鞭决不闲着,倏然一颤一跳,卷取敌人右腿环跳穴。此穴不易取准,为点穴手法中十二处难穴之一,非武功已臻上佳之士,绝大多数不愿认取此穴。
对方身法奇快,身形滚滚沿鞭迫近,刀尖一挑,将指日鞭挑开,左手半出,却大有名堂,乃是武当绝招“急流鼓棹”只须方位一对上,此招便生妙效。右手之刀真力甚强,震得指日鞭弹飞数尺之高。成永大吃一惊,不敢怠慢,身形一旋,斜掠开去。两下重新站好,准备再斗。
成永已不敢小觑来人,知是罕逢的强敌,一味心口相商,要不要立刻下毒手,以歹毒难防的指日珠暗算敌人。但见对方眼珠连闪,似乎有逃走之意。心中一动,认为这个敌人反而不足十分挂虑,因为此人既然来救周工才,定然对于堡中道路有不懂之处,当务之急,反而是先除掉这老人为要。
主意一决,扬手一鞭扫去。这一鞭扫出时速度不快,位置似乎也有点儿不准。
年轻花子宝刀起处,护住侧面。成永的指日鞭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红光,蓦然半途停住,凝稳如山岳。对方大叱一声,蓝光暴涨,踏步欺身,抢将人来。成永几乎也在同时发动,身形一起,纵起丈许。那道红光电射般卷扫到敌人身上。年轻花子一看上了大当,最为难的是红光闪耀的长鞭鞭尖竟是背上之人,因此令他招架困难。
危急中不由得长啸一声,身形滴溜溜一转,刀化“春蚕自缚”之式,环身涌起一圈蓝森森的刀虹。这一招乃是峨嵋派护身绝招,奥妙无方,啪地一响,敌鞭已拍扫在刀虹之上。成永恨得牙痒痒地运足真力一我一抽,但见敌人果然立足不稳,踉跄而退,一直撞到石壁上。
成永超过空隙,暗中摘下一拉指日珠,蓦然一鞭扫过去,顺势发出指日珠,啪一声击在对方们前。
那年轻花子闷哼一声,却没有倒下,反而疾向外面奔去。成永为之一愣,竟忘了立刻跟踪追赶。要知他的指日珠不发则已,一发必取人性命。这年轻花子武功之高之杂,已足以使成永倒抽冷气。盖环顾当今武林,能够和他交手,实在没有多少人。而且都是些老家伙方能有此火候。
刚才那化子连递两招,拼得热辣辣的,这是第一点可怪之事。第二点便是他分明已被指日珠打中胸口,纵有横练功夫或气功护体,也得倒下。而他不但不倒,还疾奔而去,宁不大奇?
成永愣了一下,立刻追赶。这时那化子已远在三丈以外,他的目力已看不到,只能凭着衣襟拂风之声追赶。追了十丈左右,忽地声息全无。成永惊疑交集,但他这个老谋深算的黑道枭雄,却不停步,脚下加劲,转眼已奔到出口处,然后回身等候。
蓦地记起一事,不由得在心中叫声糟了,再不迟疑,返身出了水渠。只见他施展脚程,宛如奔虹流星,其快如风,一直冲到书房,那卷水道图兀自在桌上,地穴机关也没有关好。
成永匆匆关好地穴,取了水道蓝图,赶紧出书房,立刻召集党羽。
大厅中一会儿便挤满了人,计有秃鹰于戎、黑煞手桑无忌、尉迟兄弟。
另外他的女儿成玉真,左家堡少堡主左昆,老一辈的人有百补禅师、万象真人、金龙堡堡主金大立、一左堡主左同功。
唯有这些人才可以派上用场,武功次一点的手下,根本挡不住那年轻花子宝刀一击。成永并不宣布事实内情,仅仅请四位老一辈的高手分守四处重要的地方,有人出来,立刻拦击。另外的人全都各有守地,只不过较为不重要。
那金大立和左同功心中仍然,看这形势,分明成家堡中已有能人潜人,而且是熟悉本堡暗道之人,此所以成永会这么大兴干戈守截来人。假如这人乃是别一派的能人,则同样也可能侵袭自己的堡宅。同仇敌忾之心,油然而生。
成永分派好之后,立刻命成玉真和秃鹰于戎分头将众人带往守地。自家也匆匆领了百补禅师和万象真人到他们的守地。然后抽身回到水渠入口处,等了片刻,成玉真如飞驰到。
成永脸色沉寒,道:“咱们如不能截住那厮,成家堡可就算是毁啦,那被我幽囚了二十年的周工才,居然被一个年轻花子救了,背负在身上。他乃从水渠攻穿地层,将周工才救出。这一着实非始料所及。”
“爹,那年轻花子是什么人?”她记起早先在内宅换了一掌的人,但不知他姓名身分,此刻暗悔早先没有尽力收拾下那花子,以致留下祸患。
“那厮武功甚是出众,为父也不知他姓名,奇怪的是他中了我指日珠。”他把经过始末告诉成玉真,然后重申决心道:“咱们非擒获那厮不可。”成玉真同了一声,现在她明白那年轻花子究竟要什么了,敢请他在内宅左翻右搜,目的却在那柄宝刀。
“现在咱们罗网已布好。”成永一面揭起石板,一面说道:“除非那厮在我布置之前进出,否则,哼”下面的话,他不再说下去。
父女两人走入水渠,成玉真右手宝剑,左手却是千里火筒,乃是准备给父亲照亮查图之用。走了两丈,左上方便有一个洞口,只有四尺宽广。成永一纵身已蹿入洞中,侧身而进,良久方始出来,身上倒有大半湿了。
这条主要水渠两边上方有不少支渠洞口,成永已决定逐个细查,成玉真则把守住出口。
这等布置,果真有如天罗地网般严密。
那年轻花子背着老人,已尝到苦头。原来他突然隐去身形,便是得到老人周工才的提示,蹿入一个支渠洞内。他唯恐成永循声追来,是以一入了支渠洞内,便趴在渠底不劝,渠水深湿了他双膝的裤子和双肘间的袖管。歇了一会儿,他听到石板掀动的轻微声息。但他怕是成永使诈,引他出去,故此仍然不动。
他伸手摸摸胸前,那把刀鞘中间凹了一个洞。这是被成永指日珠打中的地方,幸好有这柄刀鞘,否则不透心而死才怪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默默自忖。
老人周工才用手示意,要他沿着支渠前进。他照办移动,但因渠道狭小,背上负着老人,又不能弄出声响,故此移动得甚慢。好不容易到了尽头,他用在森森的宝刀支起石板,然后钻出去。
刚刚升出半身。忽听右边墙头上一阵劲急风声,闪目一瞥。只见一位肥胖的红面老人,目射寒光,直扑下来。这个老人面熟之极,但来会非善,一望而知。
年轻花子吃一惊,右臂平伸,宝刀直指着扑来的红面老人。这一招乃是华山派绝招“钻木取火”之式,神奇无比,变化之多,防不胜防。
红面老人乃是当今四堡五寨中的第一位金龙堡主金大立,当然识货。见他出劲十足,眼力奇锐。就知这一招纵然换了华山派的高手施展,最多也不过如是。赶紧一提气,飘高数尺,疾然从他头上飞过。
年轻花子慌不迭缩回渠内,耳中似乎听到红面老人跌足之声,知他不会追入渠内,暗觉放心,便循原路退回一大段。悄悄问背上老人道:“咱们怎么办呢?那儿有个本领极高强的人把守着!”老人周工才低声道:“还有许多渠道可以出去。”
那花子暗中苦笑一下,然后道:“只好再试一试了。”说罢一直退出这条支渠。纵落主渠之后,运足夜眼一瞧,出口处有个人背面站着,看不见面目。他大吃一惊,连忙依着老人早先指点方向疾跃过去,钻入另一条支渠内。这次爬行甚快,片刻间已到了出口。刀尖一顶,掀开石板,露出半个脑袋看了一遍,外面毫无人影。他想一下,伸出半截身躯,移动甚慢。
一道人影打后面房顶处电射而下,带起一团烈火,快如奔雷掣电,刹时堪堪扑到。
敢情那年轻花子早已有备.电急转身举刀一指,又是使出华山绝招“钻本取火”之式。
射来的那团烈火呼一声长高数尺,打他头顶上空掠过,一如金龙堡主金大立。
烈火一收,只见一个相貌冷峻的瘦长老人,含威带怒地瞪视着他,手中一支三角红旗,宛如火焰飞扬。这人正是北四堡南五寨中的左家堡堡主左同功。
年轻花子顾不得细看,急忙退回渠内,匆匆顺着原路退去,口中低低道:“老丈,咱们已被困在罗网中了。”老人周工才无措地嗯一声没有回答。
转瞬间又回到主渠处,他运足夜眼望去,忽然看清楚入口处站的正是成姑娘。这时另一条人影打壁间一条支渠飞出来,落在主渠中心,低低问道:
“玉儿,没有发现什么吧?”成玉真轻轻应道:“没有。”
那条人影敢情正是成堡主成永,他道:“支渠内黑暗异常,为父不能大意,是以费时甚久,你好生守着。”成玉真应一声,他又隐没在另一条支民这刻因两下相里五丈之远,故此成永看不见这厢有人站立不动。
年轻花子突然像离弦之箭般向出口处奔去,成玉真把守住出口,耳眼并用。她的目力也能在一丈以内看见东西,是以人影迫近时,便自发觉。当下却不立即发动,心想等那厮暗算自己时,才突然发难。
谁知那年轻花子并不暗算她,就在五尺之远处,忽然停步,低声道:
“成姑娘高抬贵手,让在下出去吧。”成玉真但觉那人口音好熟,芳心忐忑,问道:
“你是谁?”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在下是何仲容。”
她吭了半声,赶紧自己掩住嘴巴,生怕父亲突然从支渠出来听见。黑暗中凝神细看,从衣着上,她又认出这人是曾经在内宅鬼鬼祟祟伤什么东西的年轻花子,此刻在黑暗中,好像已看不见他故意撅嘴唇的丑陋样子。“他居然未死。”成玉真又惊又喜地想:“真是神出鬼没”
何件容急于离开,又问道:“成姑娘可肯高抬贵手?”成玉真下意识地挪开身躯,何仲容迅疾地冲过来,口中道谢,便要纵上去。成玉真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问道:“你不是已经被千草仙姑的毒金钱打死了么?怎的又活过来?你要把这位老人家带到什么地方去?”
何仲容低低道:“容在下以后再告诉姑娘。”’成玉真道:“今晚你到我卧房来。”
何仲容骇一跳,本想说不,转念想到如敢说不,定然难以逃走。自己一命并不足惜,却可怜背上的老人,二十年未曾见过天日,如进不出去,仍然死在地底水渠之内,岂不白费了一场努力,只好答应过:“在下三更时一定去拜见姑娘。”
她松开手,道:“快走吧。”何仲容比他更急,飞纵而起,一刀点在石板上,石板掀开,他已如一缕轻烟,出了水渠。口身将石板轻轻盖好,只见天上彩霞绚丽,瞩已西斜,不由得大大匹口气,脑筋一转,决定先到毒丐江邛毙命的破神庙去,再作打算。
何仲容在破神庙中将老人解下来,仰天叹道:“世人本以为我何仲容已死在毒金钱之下,现在又泄露了秘密。”原来当时千草仙姑的毒金钱射到他面门时,何仲容情急智生,突然撅起嘴唇,内力运至舌头上,拿提时候,突然往外一顶。毒金钱恰恰飞到,何仲容两只门牙也脱离了牙肉,迎将上去。
一响之后,两枚门牙和毒金钱一齐掉落在水中。何仲容眼光一扫,见无人发觉他使这个诡计,立刻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垂头装死,居然瞒过了左同功。
他据实对老人周工才道:“老丈,我体内已中了毒丐江邛的绝毒,明天三更时分,剧毒开始发作,因此我无法再带老丈逃走。”
周工才大惊道:“这这怎生是好?我双腿已废,不能自行逃走,若叫成家堡的人捉回去,一定遭受非刑。”
何仲容呆了半晌,叹气道:“除非在明晚毒性发作之前,遇到药仙公冶辛,否则我自身难保。如何能顾及老丈你。”他心中的确十分难受,因为他天生侠义心肠,向来很少想到自己。
周工才垂下白皑皑的头颅,没有作声。何仲容又叹口气,道:“咱们虽说暂时逃了出来,但在成家堡势力甚大,附近百里之内,休想藏得住身,这点儿也甚是可虑。”老人忽然抬回望住他,道:“我们可以潜入在成家堡中藏匿一时。”何件容诧问道:“莫非老丈你有易容之术,不怕他们认出么?”
老人摇摇头,道:“不是,成家堡内还有许多秘室,我们出其不意,反而潜匿其内,他们一定想不到。”何仲客听了,虽觉这个主意太冒险,但事实上却是个绝好妙计,便欣然道:“那么只好如此了,等天色较黑,我们便潜回堡中。”
决定之后,何仲容自个儿到不远处的乡镇中,买了许多食物。二更过后,他们已成家堡地下一条秘道中活动着。
周工才凭着深奥无比的土木之学,忖度堡中秘道,完全无差错。何仲容一面背着他走,一面细心地听他解释这一层地下秘道的结构,记住所有出入之法。
他们在一个石室中停下来,这个石室有两丈许宽大,高度只有六尺,进来之后,将石门一推,立刻嵌好,外面秘道如有不明底蕴的人经过,无法看出竟有秘门可入石室。但这石室并非仅有一扇门,却共有数扇门。老人周工才解释说是此室位居全堡秘道之中心,可以四通八达。但正因如此,通常都弃置不用。他们躲在此室中,一旦有事,逃起来难觅踪迹。若果只有成永一人搜寻,大可以和他捉迷藏。
周工才又指着室顶道:“上面就是堡主卧室,一连四间,占地甚广,我们头顶处应该是本堡石库所在,我昔年曾参观过其他几个有名的堡寨,以我看来,结构都是大同小异,只须寻到这间四面俱有暗门的秘室,上面就是宝库。”
何仲容微笑一下,道:“我要教他们大吃一惊,只不知那石库可以攻得人否?”
老人周工才道:“别忙,让我想想,这样子建筑成的库藏,一定有一面比较薄许多,嗯,你从右门秘室出去,门上三尺之处,可以试一试看。”何仲容如言出了秘门,只见这条秘道特高,门上尚有四尺许,方始是石道顶端。当下腾身一跃,飘飞起来,在这刹间,已掣刀在手,看准了石缝,一刀刺去。铮地微响,宝刀插人寻尺深。
如今他已有经验,不徐不疾地刺割开石缝边的三合土。同时因是横着用力,只须弄个小洞,便可用指头悬挂着身躯,是以特别容易下功夫。
不久工夫,第一块径尺见方的石头已弄出来,里面还有石壁,他如法施为,又将第二块石头弄出来。里面再没有石壁,探头一望,黑影沉沉。但他的夜眼可不碍事,略一张望,又看清楚这座宝库甚为低矮,大约只有五尺高,宽也不过一丈。地上堆满了巨大的铁皮箱,另外在靠内里墙边,有张长形红本案,案上堆着不少光华闪烁的珠宝。
他怀疑地盯着地上几只巨大铁皮箱,猜忖内里装盛着什么东西。现在他将成家堡的宝库弄开了,心中反而后悔起来,一种犯罪之感,沉甸甸地袭上了心头。
转念想道:“四堡五寨称雄武林已久,坐地分脏,无所不为。时日既久,库藏内必有天下罕见的宝物,我何不尽情大开眼界。”这么一想,复又心安理得,身形一摆,已钻了人去。他知道黑道好手眼力锐利,只要留下一点痕迹,便可以借此推知下手者是什么人。是以他小心翼翼,连半点儿砂石都没有带人库内。
库中虽是一片黑黝黝,但他的夜眼一览无遗。唯一令他有点儿紧张的,便是库门若是突然开了,他一定来不及远走,形迹必露。不过任谁也敢相信这种宝库不会常常开启,是以被当场发现的机会,委实微之又微。
他先走到红木长桌前,何接着身躯,细细观看。桌上尽是各式各样的首饰,宝石一闪一闪地烁射着光芒,匀圆的大珍珠成串成串的,翡翠玉器,各呈工巧,看来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何仲容只用眼睛看,碰也不碰这些珍宝一下。回头瞧瞧那些巨箱,好奇之心大起,便伸手掀一下,谁知箱盖应手而开,登时金光万道,灿然映眼。定睛看时,巨箱中全是各式各样的金器,塞得满满的,约摸估计一下,每一箱最少也有数万两之重,他平生哪曾见过如此多黄金,不由得咋咋舌头,半晌缩不回去。这七口箱子俱可以打开,他看了三箱都是黄金,估量其余的也不会例外,便不再掀开来看。
眼光又射回红木桌上。只见那一大堆珍宝珠饰,在黑暗中透射出宝气千重,似乎在引诱人伸出手去取。何仲容耸耸肩,忖道:“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取也不伤廉,可是我目下性命乃是成姑娘所给予,岂可随便取她的东西。啊,那是什么?”原来在桌子末端,摆着一尊高达尺半的黑色人像,过去看时,敢情是尊古铜佛像,已经变得黝黑古旧。
他随便地看看那尊古铜佛像,并不放在心上。这时已经欣赏过宝库,便满意地从洞中钻出去,将那两块径尺见方的石头堵好洞口,拍拍身上灰尘,回到秘室之中。
老人周工才已等得不大耐烦,见他进来,这才松一口气,问道:“你一定进去了,可有什么奇怪宝物,开了眼界?””没有。”何仲容愉快地摇摇头“但那七大箱黄金和满桌子珠宝,的确罕有机会见到,而且还任我摩挲。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如果我不是刚刚受过成姑娘救命之恩,一定设法弄出去救助贫苦的人。”
周工才轻抚颊下白须,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也够迂腐的。其实你将他们这些不义之财,拿去救济穷人,等如暗中替他们积点儿阴德,异日才有好结果,这也是报恩之意哩。”
何仲容大大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这样干。”仅仅说了一句,便觉得自己的理由实在不够充分,低头寻思好一会儿,忽地想出理由,便又道:
“假如我能够劝得他们答允将这些金子拿去做善事,这样才算是替他们积阴德。”
老人周工才微微一笑,不去驳他,却提醒他道:“你不是有个三更之约么?现在大约差不多了,但你可要早点回来。”何仲容道:“不必太早去,宁可迟一点儿。我一定要赶快回来,你老放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何仲容便形容宝库内的各种奇珍异宝给老人听,最后疑惑地道:
“我现在还奇怪那座古铜佛像,何以也像宝贝一样收藏在库内。
纵然是价值甚巨的古董,也不必这样密藏起来啊!”老人周工才睁大眼睛,道:“这尊佛像之内,必有古怪,可借你没有细看。假如是我,一来年纪老大,心性较稳细,二来我被幽禁了二十年、心思缜密,一定会细察一下,看看有什么古怪。”
何仲容蓦地想起来,自个儿沉吟思忖道:“周老丈被成家堡囚禁了二十多年、将有用岁月,都白白消耗尽。目下周老大一日离开成家堡魔爪,茫茫人海,教他如何生活?他又不似我年轻有力,可以做任何苦工。”想到这里,脑中便浮起那一箱箱黄金。
他又继续想道:“我可以做主替成永赔偿周老丈一笔黄金,哼、其实黄金虽然宝贵,但如何可换取光阴。也不过是一点儿意思而已。”越想越对,当下也不告诉周工才要于什么,只说出去一下,便出了秘道,利落地纵上顶部,搬开那两块径尺方石,钻将进去。
随手打开一个箱子,灿然耀目的黄金塞满箱子,他并不取那些体积大的金器,翻寻一下,底下果然仅是一片片的金叶。他尽量取了许多,放在革囊中。想想二十年光阴,哪止值得这么少,便走到红木桌前,随手取了一串珍珠,大约共有二十粒,每一粒都匀净明亮,约有龙眼核般大小。藏好之后,正要离开,眼光扫过桌子末端那座古铜佛像,心中一动,一移步过去。
他弯腰审视一下,讶然忖道:“此地少有人来,是以箱上尘迹遍布,但这座古铜佛像上却没一点儿尘埃。难道有人常来拂试?那么何故对这尊古佛如是重视?”胸中疑念一生,忍不住伸手取起那尊古铜佛像,人手觉得沉甸甸的,但仅仅是普通铜像应有的份量,并不特别坠手。
何仲容用手指弹一下,当地一响,听出乃是古铜所制无疑。这一来更令他疑惑之极,将那座古铜佛像放在掌中,颠来倒去,看个不停。
他虽然不懂古物这一门玩艺,但单凭直觉,已可看出这座佛像雕工精美异常,古朴之气,盎然可睹。他摸摸佛头,又摩拳佛脚,在佛像脚下,还有一方铜制垫座,故此可以不须木座,随便摆设。
要知他手劲奇大,虽然像平常人那样摩擦,力道却重上许多倍。写然发觉佛脚垫座有点活动,何仲容眼光一闪,立刻试向左右拧转,果然那方垫座可以拧得动。拧了一会儿,垫座应手分开,只见座内有一个回槽,槽内铺着红色的锦缎,当中一块三指宽,三寸长的象牙牌,嵌在其中。
他定睛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想道:“毫无疑问这座古铜佛像的秘密,就在这方象牙牌上,但这么一方象牙牌,能值几何,却也值得如此缜密收藏?”心里疑惑不定,但见那方象牙牌上,一条红线从左上角开始,蜿蜒曲折地经过牌中心,然后在右边中间处断掉。
除了这道弯弯曲曲的红线外,便没有其他花纹或文字。何仲容一点儿也不懂,想了一下,便将象牙用取出来,拧好那座铜像,放回桌上,然后离开这座宝库。
回到秘室中,因室内光线黯暗异常,只能看到模糊人影,故此他仅仅将那座古铜佛像之事告知老人周工才而没有取出给他观看。但他的本意,却是要请他看看,也许这位老人家猜得出牌上的红线是什么意思。
当下他把囊中的黄金叶子尽数取出来,让老人缠在腰间,又将那串明珠交给老人。周工才沉重地道:“何老弟你说得不错,我多年岁月,牺牲在此堡中,有权利取回一点儿补偿,但老实说,我毋宁要那二十年的岁月而不要这些东西。唉,啊,你也不是囊中充裕的人,这串珠子我要不了这么多,你摘下一半,放在囊中,日后也不至于因身边无钱而窘困。”
何仲容推辞道:“这个使不得,我岂不是变成窃盗了么?”老人周工才道:“老弟你错了,这些珠子既然你已承认是我的所有物,由我赠你,何能算是窃盗。”这话也不无理由,但何仲容决意不肯收下十颗之多,最后勉强收了五粒,放在囊中。
“现在时候已到,我出去一下。这儿秘道虽然盘旋曲折,但我已记在心中,绝对不会走错,周老丈你安心等候一会儿。”
转眼间,他已处身在春夜的漠漠长空之下,呼吸着晚上清新的空气。堡内不少地方犹自有灯光透射出来,他一直鹤行鹭伏地游到内宅,眼前便是成玉真的闺房。
闺房中隐隐透射出灯光,他忽然紧张起来,靠在黑暗的墙角,大大呼吸几下。最后鼓起勇气,轻轻一纵,飘落在有灯光透射出来的窗下。何仲容为人正直,不敢从窗纱偷觑,隐约听到房内有人移动之声,便弹指两声。
歇了一会儿,房内一片寂然,连早先的移动声也消失了。他疑惑地再弹指传意,但仍无反应。何仲容真想转过身就走,他本想逃避这种见面,可是想尽管这样想,事实上他不能失信于一位姑娘,当下硬着头皮。再弹指示意。
房内忽然传出一阵低微的鼻鼾声,何仲容耸耸肩,想道:“这真是够讽刺的回应,我且看看成姑娘是否已睡,若是睡着,我可就不能进去了。”这个想法令他有点儿失望,他也不知自己何以会这么矛盾,心中既不想见她,却有点儿恋恋之意。
待到他凑在窗上一看,暗中为之失笑,敢情一个丫环,伏在桌上打吨化,银灯渐黯,蕊烬甚长。他一转身,跃回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想不通成玉真何以不在房中之理,不过暗中好像松了口气,便向回路折返。
忽儿一条黑影,宛如流星赶月般超屋穿房,向右边疾闪而逝。何仲容怔一下,想道:
“谁敢在成家堡内高来高去。莫非是成家堡之人?但我隐约看出此人是个瘦老人,身法之快,已与成永同级。”越想好奇心起起,忍不住暂时放弃返回秘室之想,迅速地跟踪追去。
前面的人影飞驰到堡外,倏然隐没。何仲容小心地潜行上去,越过堡墙,但见一片田野,正当去路之处,却是果园。
忽然听到喝叱之声,从果园那厢传来。何仲容为之一震,付道:“其中一声喝叱似是女罗刹郁姑娘口音,莫非她被困于此?呀,那瘦长老人定是成家堡这边的救兵,记得郁姑娘曾经上台,与人魔邱独门下迎战一场,同时那天晚上,她和岳家堡岳冲秘密说过什么话,她一定是成家堡的对头。”
他的脑袋突然闪过一线光辉,许多混乱的情势,刹时间清了不少。从以往所见种种迹象看来,那本来是同声同气的四堡五寨,内部正发生着莫大纠纷。虽然不知道这纠纷根由何而起,但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却将天下武林大部分高手,都卷人了漩涡。
这个推论越想越得到更多的迹象支持,可以庆幸的却是成玉真和金凤儿乃是站在一气的。这样他便不至于发生为了成玉真而损失及金凤儿,反之也是一样。那金凤儿不但昨日暗中给他钢锉之恩难忘,而于童年的印象,更觉难以排除。蓦地里他又想起昨夜在支渠口截击他的红脸老人,一定是金凤儿的父亲,只有他才有这等功力身手。另外那个瘦老人,想到这里,眼中一亮,刚才那个一掠即逝的瘦老人,不正是昨晚在支渠口,以一支烈火旗拦截他的高人么?
他又小心迅疾地沿着果园左侧潜绕过去,转到后面,只见一方平地上,有三个人正斗得激烈。
何仲容目力特佳,迅速一瞥间,已看出什么人在激斗,心中暗骂一声无耻,又见战圈外尚立着一人,正是那瘦长老人,便小心地潜移过去。
战场中的三人,乃是两男一女,两个男的年纪甚轻,各使七星剑,原来就是人魔邱独门下尉迟兄弟。女的乃是名震黄河一带的女魔头女罗刹郁雅,她手中一条长达丈七八的红绸舞起千重火红浪影,守得严密异常。
尉迟兄弟功力本不弱,此时双剑联运,攻守深有默契,是以威力甚大,直是攻多守少。
女罗刹郁雅武功自成一派,那条奇长的红绸带能软能硬,此时乍看宛如蚕蛹结茧,包裹住全身,竟是无懈可击。
何仲容知她不能持久,因为她这等捱打的局面,已难有胜望,同时使用这等又长又软的兵器,最耗真元。想起郁雅以前救命相助之恩,为之热血沸腾,倏然撅起嘴唇,装回早先所扮的丑花子模样,倏然挥刀从暗影中冲出。
人随刀走,一道游森森的光华,飞泻电射,直取尉迟兄弟。
瘦长老人左手一排颔下三络长须,峻声道:“什么人敢来成家堡撒野。”喝声身形齐齐发动,黑夜中忽见涌起一道火光,射奔战圈。
何仲容奋起神威,刀出如风,向尉迟兄弟各这一招。尉迟刚脚踏七星步,斜闪开去,手中剑仍取女罗刹郁雅。尉迟军却奋剑来架,刀剑相触。何仲容运力一斩,锵的一声,尉迟军的百炼上好利器七星剑,溅出火星。在场中无一不是行家,见状已知尉迟军的七星剑已被对方宝刀斩了一个大缺口。尉迟军心痛兵刃,舍掉敌人,忙忙退开一旁,低头检视七星剑。
女罗刹郁雅的红绸带如神龙出海,倏然卷拂尉迟刚的七星剑,对方剑光一撤,她的红带横移数尺、恰好拦住瘦长老人左同功的烈火旗。左同功冷喝一声小心,烈火旗冲处,郁雅内功逊了一筹,封拦不住,连退三四步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