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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经过,我已经都听你六哥说了。”王老爷子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是紧皱着的:“你的意思,是要他们全数归还大房的产业?”
到底是求人的事,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搅进自家那摊烂事中去,龚远和见王老爷子皱了眉头,由不得不小心斟酌字句:“实不相瞒,侄孙以为,这本是祖父母的遗愿,侄孙也自小就知自己是承袭长房香火之人。”
他索性把什么感激龚二夫人教养之类的面子话统统抹了,不提半个。他不认为,就算是他说了,王老爷子这样的人精就会相信他的话,反而还显得自己假惺惺的。
王老爷子沉默半晌,才慢吞吞地道:“亲兄弟明算账,这事理当如此,她这些年闹得也的确是不像话。可你家的情形,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如果要全数拿回来,我估摸着怕是难上加难。无论如何,在外人眼中,她对你始终有养恩,一个又是你亲爹,其他人与你也有血脉关系,你若逼得太紧,道理上说得过,情面上却说不过,人言可畏,对你没有好处。依我的意思呢,就不要提从前了,先理着单子把铺子庄子拿回来,其他的听你爹的意思,能拿回多少就拿回多少,你小夫妻只要恩爱勤恳,日子只会比别家过得好的,钱财多了也没什么意思,睡觉也不过就是那几尺宽的地方,吃饭也不过就是一碗饭的事。”
按着明菲的想法,这事儿大概也只能如此。长房的钱财早被龚二夫人糟蹋得差不多,若是硬逼着二房全数退还,惹得鸡飞狗跳不为其说,还得出还不出还是另一回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铺子和庄子的管理权拿回来,面上估算着差不多也就行了。如同向一个赤贫如洗的人索赔,还要看他的偿还力有多强,不可能逼着公鸡下蛋。龚二夫人那个疯劲儿,又浑浑噩噩的,要是被朱姨娘借着这个由头给弄死了,世人不问青红皂白,只会说龚远和争家产活活逼死婶娘,到时候倒霉的还是龚远和。他再风流肆意又如何?人始终不能脱离这个社会。
龚远和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撩起袍子就朝王老爷子跪了下去:“她欺人太甚!”
王老爷子也不扶他,木着脸说:“当初,我的确见证了你们龚家两房人商量由你爹爹兼祧两房的事,后来你祖父母过世后,你爹爹将你托付给你婶娘抚养,言明等你大了以后,再将产业尽数交还于你,长房归长房,二房还归二房。可是,真的能分得清么?不管你认不认,她名义上虽为你的婶娘,实际上却也是你父亲的妻子,她生的儿女与你乃是血亲,你是你父亲的嫡亲骨肉,他们也是你父亲的嫡亲骨肉。手掌手背都是肉,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父亲只怕是心中再明白该怎么做,真到了该做的时候也不忍心。所以当初你祖父想到这个主意时,我是不赞同的。哪怕就是让你父亲娶一个妻子,然后挑其中的一个儿子来过继长房呢?也比这个好得多。”至少不会离心离德,彼此仇恨。
龚远和固执地垂着头:“这里都不是外人,侄孙就明说了罢。她对我做的那些事情,百死不能泄我之恨,就是因为念及还有这一层关系,侄孙才只打算要回产业就算了。”
“你说谎!”王老太爷一声吼了出来。
明菲吓了一跳,只见龚远和的下颌和肩头竟然在发抖,不由担忧地站起来,她没见过恨意如此浓厚,如此情绪外露的龚远和。从前他每次和她说起龚二夫人,虽然不喜,却也多是冷嘲热讽,嬉笑怒骂居多。她此刻才发现,他的恨已经深入骨髓。难怪得,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他竟然无论如何都要回到水城府。
王老夫人见明菲坐立不安的样子,忙出声打圆场:“当家的,你看你还是这个脾气,有什么好好说,非要弄得这么……”弯腰去扶龚远和,“好孩子先起来,有什么咱们坐下来慢慢说,总之事情总要解决的不是?”
龚远和困难地朝她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却是不肯起身。
王老太爷也瞠目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我正是真心为他着想,才苦劝于他。是,世人都道,是非曲直总得弄清,圣人也云,以直抱怨以德报德,然,世事哪里就能如此快意通透?假如他不做这个官!假如他没有妻室!假如他不继承香火!他要快意恩仇,我由得他去,哪怕就是骨肉生恨,不认那个爹,都不管了。可是他到底不是强盗,不曾落草,也还有新进门的娇妻,还负着替龚家长房传承香火之责,也还有十年寒窗苦读得到的一顶纱帽,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王老太爷说完这通话,仰头叹息:“年轻的时候呢,总想着万事要如意,谁负了欠了谁,是非曲直总要弄个明白,到了,才知万事需圆才能方,方既是圆,圆也是方。”
见龚远和还跪着不起,手点着他道:“你这个死心眼的,想不通是不是?逼我呀?我告诉你,老头子我偏生还不吃这一套!小时候吧,见着我王爷爷长,王爷爷短的,整日笑嘻嘻的,我还以为你是个豁达之人,谁想却是有恨深埋,日积月累,就等今日是吧?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你又何必来求老头子我,你手里拿着的那些东西,不是已经足可令她身败名裂么?寻我做什么!”
龚远和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他:“王爷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明菲见气氛越来越僵硬,正要劝龚远和暂且缓缓,“哐当”一声响,王老爷子已经将椅子推开,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不听我的劝就走人!”
王老夫人满脸堆笑,上前去扶龚远和:“莫要同这死老头子一般见识,他就是那么个臭脾气,咱们不理他,走,吃晚饭去。”
王老夫人话音刚落,王老太爷却是折了回来,大声道:“叫他们走!今晚没做他们的饭!”指着王老夫人:“你赶紧去给我到厨房里去看着,我饿了,要吃饭。”
老小,老小,明菲哭笑不得。王老夫人亦很是为难,明菲忙笑道:“您去吧,我劝劝他。”
王老夫人见明菲神色之间并不见愤恨羞恼之意,松了一口气,拉着她低声道:“你和他好好说说,你王爷爷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况是不得不退。”
王家简朴的花厅里只剩下夫妻二人,龚远和仍然跪着不动,明菲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扶他:“起来吧,人都走了。咱们先家去,回去后再细细盘算如何?”
龚远和扶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来,靠着她慢慢往外走,邬叔担忧地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忙引着二人往外走:“老爷子就是那个脾气,只做他认为对的和真正有意义的事,对于虚的不实在的,他是断然不肯在上面花半分力气的。他说的也有道理,就算是真的把所有的钱财全都挖回来,把该做的都做了又如何,对你们而言,好处并不多,反而会损失许多钱财买不到的东西。”
因见龚远和抿紧嘴不说话,邬叔知他钻入牛角尖,听不进去,由不得长叹一声:“也罢,人都年轻过,不碰南墙不回头啊。”
明菲陪着笑告别邬叔,拉着冷着脸的龚远和钻进马车,洗萃和金簪不曾跟入花厅,自然不知晓其中的曲折,见龚远和的脸上似乎拧得下水来,吓得提心吊胆,不时用眼神询问明菲,明菲只轻轻摇头。
放下车帘子,明菲扫了一眼把脸埋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的龚远和,轻声吩咐车夫:“去餐霞轩。”
龚远和方诧异地回头望着她:“不是要回家吗?去餐霞轩做什么?”
明菲笑着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家里的饭菜我吃厌了,你说过要带人家在外面吃的,这样空着肚子回去,他们肯定要小瞧我。我不管,我要你兑现你的诺言,请我吃饭去,还要吃最贵最好的。我听周清说,餐霞轩有专门接待女客的地方,门和路都是分开的,她们都去过,我却不曾去过。”
龚远和定定地看向明菲,只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担忧地看着他,怜惜之意溢于言表。他僵硬的脸部线条终是慢慢软和下来,捧着她的脸轻轻点头:“好,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吃。”
明菲松了一口气。此时他心情低落,回到家中见着那个环境,只会让他更压抑,她很怕他会不耐烦地拒绝她,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那种不能与人言明,又恨又痛的滋味她最清楚。还好,他虽然很愤怒,很失望,但他并不拒绝她靠近。
马车驶到餐霞轩,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洗萃忙忙地上去寻了相熟的小二来,引了明菲和金簪往女眷专用的小门进去,沿着一条独立的小径七拐八弯,进了一个四周挂着苇帘,里面用白缎作饰,唤作“蒹葭白露”的独立雅间。
明菲笑道:“蒹葭白露,这餐霞轩的老板真会想。”
龚远和自另一端进来,闻言道:“餐霞轩的老板向来很会做生意,你想吃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