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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欣无所谓地挥挥手:“我可想不了那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过好这辈子才是重要的,那些名利都无法决定我们的灵级……”
凌欣从一块大石上跳了下去,落地腿一软,一下跪倒,双手着地,才意识到自己两天没吃饭,大腿肌肉已经没力气了。
柴瑞在上面见了,着急地问:“姐姐怎么了?”
凌欣忙向他摆手:“没事!你别跳!容易崴脚,你慢慢下,我等着你。”她索性翻身,坐在了地上。
柴瑞从石边慢慢地爬了下来,两个人发现他们又把大家甩到了后面,柴瑞就在凌欣身边坐下,问道:“姐方才说的灵级是什么意思?”
凌欣看着两手泥说:“这是我胡说的,就是灵魂的级别吧。”
柴瑞思索了片刻,又问道:“姐,十年前,我还记得,开始时,你还是傻傻的,你娘挡到你身前时,你都没出声,可是后来,你怎么突然讲话了?”
凌欣说道:“我不记得过去的事,只记得娘在我耳边说,让我照看弟弟。突然之间,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柴瑞打断说:“那时候,你说了一句话……”
凌欣问:“什么话?”
柴瑞说:“你说,你是来找死的……”
凌欣噗嗤一笑,又轻叹了口气——那时她刚刚从深渊边闪回,心中充满了要牺牲自己,让灵魂摆脱厄运的强烈希望,可是现在十年过去了,她不知道若是再出现那时的场景,她是不是还有勇气急切地迎接死亡。凌欣想说个谎话,但忽然看到柴瑞正盯着她,充满了红丝的眼睛神色认真。她意识到柴瑞也才经历了生死的考验,虽然现在下了顶峰,可也不能说完全脱离了险境,也许死亡的阴影还没有离开他的心头。
凌欣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平淡地说:“也许你不信,我醒来之前,感觉就在地狱的边缘,觉得冥冥中,有种力量掌握着灵魂的归属:如果人在生命中奉献出了自己,灵魂就能飞升。如果耽于自私,就会沉落黑暗。我那时刚醒来,觉得如果为了救你们死了,许就能上天了,所以当时挺想找死的。”她忽然想起朱瑞说过基督讲,任何人,如果只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就会失去灵魂……是不是这么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柴瑞静默了片刻,说道:“这么有意找死,可不也是交易?人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有恶不罚。你那么做,为了自己升天而救人,算不算蒙骗神灵呢?”
凌欣呵呵笑起来:“当然算啦!所以我当时没死呀!一定上天看穿了我的把戏,说你这不是还是自私吗?不收我呀!我想哪一天,一定是我特别不想死的时候,上天就……”
柴瑞打断道:“姐姐成亲了吗?”
凌欣一愣:“怎么了?这跟我们现在说的‘找死’有关系吗?”
柴瑞一下子笑了,又嘘了口气,说道:“只是问问。”
凌欣用眼角看着柴瑞笑:“你多大就关心这事?这一般是有了孩子……”她想起韩娘子,没有孩子,接着说:“或者三十岁以上的妇人才问的。”
柴瑞说:“我临出征前,我的儿子刚半岁,所以我能体会那些有孩子妇人的心情——有家有子,的确是很美的事,至于那些没有的,也一定是夫妻幸福……”
凌欣惊讶了,正眼看柴瑞:“你才几岁?!已经有儿子了呀!你真太棒了!”她叹了口气:“你让我觉得老了,你这么大的孩子都有孩子了……”山寨里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们就是成婚了,也还没有生子。
柴瑞对“太棒了”彻底无视,笑着说:“这是什么话?我怎么算是孩子?当然,我也是早的。我十一岁时,我母妃就开始给我看亲事了。晋元城后,我开始学武,十二岁就每日去军中操练。我母妃老早就说,如果我没有儿子,就不许我出京。也许是那次我被围晋元,把她吓坏了。没办法,为了随军出京,我只好赶快生儿子。”
凌欣哈哈笑,刚要说什么了,但突然想到柴瑞口中的母妃可是当朝皇帝的宠妃夏贵妃!她赶紧把话茬儿全咽了下去。
柴瑞瞥了眼凌欣,转眼看他们面前的大石头,说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云弟比我只小一个月,不仅没有孩子,退了亲后,现在也没定亲……”
凌欣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暗道你们两个感情可够好的呀,动不动就说起这个人,可这人跟我有关系吗?轮不到我指三道四吧?她只能也看大石头,正好,上面出现了一个人的半身,凌欣忙喊:“别跳!走下来!”
不久,好几个人下了大石头,凌欣和柴瑞起身,继续往山下走。
走到天黑,他们已经快到山脚下了,临出山缝,凌欣更加谨慎,她对柴瑞说道:“我们再等一夜,算来,明日云山寨的兄弟们该到了戎兵外围了,他们纵火佯攻,就能吸引戎兵的注意力,这边如果没戎兵最好,就是有,也该不那么警惕。”
柴瑞点头,对他身后的人传达了指令,大家又一次布岗休息。
凌欣觉得前肚皮已经完全贴在了后背上,看到有兵士从山石间挖出草根吃了,自己也想试试,可是又怕伤了肠胃。前世她节食减肥的时候,经常饿自己两三天,现在想来,太不知好歹!最让她后悔的,是临出发的那天早上,她怎么选了个小的红枣饼呢?应该挑个最大的馒头啊!真是作啊……
柴瑞走过来,看见凌欣的眼神,问道:“我让他们给你弄些?”
凌欣摇头:“这才几天?我读过书,人饿上十多天都不会死的,就是莫要吃坏了,拉肚子就不好了。”有证据说是四十天,但凌欣觉得到最后,人虽没死,脏器肯定全成干儿了。
柴瑞对周围的人大声地说:“听见没有?!我姐说了,十多天都饿不死,我们还有那么几天活头,就是你们吃东西的时候弄干净!……”他停住,人们哄笑,有人接着说:“别没饿死,却拉……”
柴瑞打断:“闭嘴!没看见我姐在这里吗?!”
人们一片声音:“对不住!”“他就是这么个口没边的人!”“我替您打他了!”……
凌欣一笑,大度地表示自己不在意。
柴瑞再次示意凌欣和他坐一起,山沟里阴寒,柴瑞打了个寒战,又抱了双臂。
凌欣说:“你赶快想想别的事,思维决定身体反应。”
柴瑞呵呵笑起来:“姐姐总有些奇谈怪论。”
凌欣挑眉问:“我说的不对?”
柴瑞点头说:“很对!我是听了姐姐的话,才走过了那悬崖的。”
凌欣得意地笑:“听人劝,吃饱饭哪!”
柴瑞又笑了,笑过问凌欣道:“出谷之后,你去哪里?”
凌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回云山寨啦,还能去哪里?”
柴瑞哦了一声,有些捉狭地笑着看凌欣:“姐姐这么急着回去,是不是去找婆家呀……”
凌欣突然想起韩娘子说杜方会带回来五娘子的一个远方侄子,还是个秀才,自己走得匆忙,不知道这人来了没有……一下子用手背挡着嘴笑了起来。
柴瑞脸上愕然,问道:“姐姐真的是……”
凌欣忙摇头说:“哪儿呀!别人玩笑的。我才不想找什么婆家呢。云山寨就是我的家,也许,哪天找个跟我一起上山的人吧……”
柴瑞不快地皱眉:“姐姐满腹才略,怎么能让后代沦落山野?一定要有个卓越的男子……”
凌欣手掌朝天:“我干娘经常这么念叨我的婚事,你是不是认识她?”
柴瑞很执着地样子:“姐姐定过亲吗?可曾想过要嫁何种人?”
凌欣望天:“勇王殿下!咱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柴瑞点头:“的确,这事本来该同你的长辈谈,你一定不好意思……”
凌欣要抓狂了:“殿下!我求您了,我是来见一个将军的!不是一个媒婆!”
柴瑞哈哈大笑,“好吧,那就先不说这事了……”可是接着他的脸色就黯淡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凌欣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柴瑞低了下头,显得垂头丧气,片刻后才又抬头看凌欣,语气真诚地说:“姐姐,我知道你来这里,救了我们大家的命,已经很不容易,可是我能不能再请你帮我个忙?”
凌欣一愣:“什么忙?”
柴瑞眨了下眼睛,低声说:“陪我回京城。”
这次轮到凌欣眨眼了:“为什么?”
柴瑞不再看凌欣,转脸看着旁边疲惫地倒卧的兵士们,低声说:“这是我第一次随军出征,赵老将军战死在我眼前,八万将士溃败,我与几千人被围追入山间,戎兵以火攻,一步步将我们逼上孤峰,我们在峰上用石头打退他们,箭尽粮断,生机已绝……就是我们脱险了,也是败军之士,回到京师,如丧家之犬……”
见凌欣要说话,他抬手止住她,接着说:“我知道你说的对,此时之败,不是长久之败,我也绝不会因此就泄了气。只是,我需要一个给我打气的人,时常提醒我几句,让我能有勇气去面对父皇,太子,皇兄们,还有我的亲朋好友。姐,你能帮我这个忙吗?”他语气带着一丝颤动,似是在伤感。
凌欣看着柴瑞的侧脸,他洗去了尘灰,可面庞黝黑,极为消瘦,颧骨处皮暴,嘴唇上都是疮,看得出,他紧咬着牙关。
凌欣心生怜悯,这怎么都是个青少年呀!后世还没有上大学,可是现在这孩子已经历了这么艰辛的历程!他虽然是皇子,但比那些山寨的孤儿们境遇都惨哪!
而且,他的名字是“瑞”!因为她过去的好友朱瑞,她对柴瑞有种“友人”的感觉。实际上,两个人也聊得投机,他该算是自己的朋友了。对于朋友,当然要帮忙啦!
再说,自己来了以后,还没到过京城那边,那是全朝经济发达地区,的确可以去探索一下商情。现在有人邀请,到了京城吃住都有了着落,很方便呀,算是一路调研旅游一下有什么不好?……
她点头说道:“好,我陪你进京,你见了你那些亲戚,我就回云山寨。你可要付我路费哟!”
柴瑞嘴角一翘,笑了,扭头看凌欣:“只要姐姐去了京城,姐姐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凌欣翻眼睛:“谁想要什么?我可告诉你,东西我不要你什么,但每天要吃好!什么小笼包,烤鹌鹑……”周围的兵士们突然哀叫,柴瑞也痛苦地弯腰。
凌欣咽了口几乎不存在的吐沫,说道:“算啦,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想吧!”
柴瑞把头放在膝盖上,呻++吟+道:“姐姐,这不更糟糕?……”
凌欣嘿嘿笑了。
这是他们在山沟的第二夜,夜深之时,寒气从石中如雾般升腾而起。凌欣多年习武,此时也感到手脚发凉。她使劲掐自己的虎口,不让自己入睡,也拉着柴瑞说话,不想让他睡得太长。
柴瑞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云山寨的事情,听着特别感兴趣的样子。
云山寨离京城很远,这些年与世无争,可凌欣觉得可以未雨绸缪,现在给这位皇子留一个好印象,日后万一有人为难云山寨或者山寨要往别处发展生意,京城里不也有了个能说话的?于是凌欣就捡着创业初有趣的琐事和教训,给这个经历了征战的青年人娓娓道来。
夜深了,凌欣低低的话语让柴瑞多日紧张的心轻松了许多,他一直与凌欣聊到了后半夜,才实在熬不住了,睡了一会儿。
次日,不到午时,他们就到了山缝的出口,柴瑞派人出口探看,半个时辰后,几个人回来,说周围几里都没有戎兵,柴瑞倒是不急着出谷,让兵士们休息待命,看到凌欣疑问的眼神,柴瑞说道:“我们得等那些给我们断后的人,他们没有伤员,应该一天就追上来。”
凌欣没有想到柴瑞都快饿死了,也并不急着脱身而去,反而想照顾到自己的兵士们,这个人倒是沉得住气。她正好也想等杜方,自然没有反对。
石副将则对柴瑞行礼道:“殿下!您还是带人先行吧!”
柴瑞摇头,凌欣小声说:“你不怕周围情形有变?要不我在这里等着。前面好走了,你沿着河往东边去就行。”
柴瑞在凌欣耳边悄声说:“你用十年建了云山寨,我还不到十九岁,从此给我十年,我要建起一支强兵!就是十年不成,二十年也该成了!你还记得你说的吗?想得人支持,就要施恩。这些与我同守了孤峰的将士们,将成为我日后军中的骨干,我们已经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现在就更不能丢下他们了。”
凌欣惊讶:“孺子如此可教?!你学得这么快?”
柴瑞眉峰一动:“当然,不说那些书本所谈,若论机敏才智,京城里,能与我相较的,也只有云弟。”
看着柴瑞带着丝得意的样子,凌欣有些怀疑他说需要自己随他回京,给他打气的话,可是自己已经答应他了,再问这个问题有些不合适。凌欣就不再多想,席地休息,等着杜方带人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