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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伯府的长辈皆以为只赵敏禾一个人受了伤,这却不是事实——她只是伤得最重的一个。
事实上,元宵节出去的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被挤压出来的淤青,连看似没事的郑苒身上也有许多。只是他们都没像赵敏禾那样严重到影响了日常活动而已。
盖因当时赵煦着人回去报信时,吩咐了要尽量往轻里报信,免得家中长辈忧心,还特意嘱咐了就说他们一行人一直在外围而已。故此,赵毅等人一直以为其他人什么事都没有,就赵敏禾一个比较倒霉被冲撞到了。也因此,长辈们才这么放心几个小的带着府里出的物资去现场帮忙救险。
直到钱嬷嬷去下人房里给今日受了伤的拨云和家丁医治,看着这些人一个伤得比一个重,钱嬷嬷心底一个咯噔接着一个咯噔,响得她几乎站不住脚。
方才这些人送回来,舆车是直接进了角门的。大家伙儿全部的心思又都放在了受伤的姑娘身上。钱嬷嬷甚至还暗自责怪这些人怎么没保护好姑娘,特特先去给赵敏禾治了伤,才慢悠悠地晃过来,立意要这些人多痛上一会儿,好好长长记性!
但看着他们身上的伤势,比姑娘重多了,钱嬷嬷愈发不安起来。如果下人都伤成这样,那如果只姑娘一个伤得重了些,那还算是幸运的!
该死的,回来报信的人一定谎报军情了!
恰在此时,赵焘赵煦又遣人来寻钱嬷嬷拿药。
钱嬷嬷再坐不住了,活动老胳膊老腿亲去了二人的院子,不顾两个小子的忸怩,掀开衣裳仔细看了他们身上的淤青,又问清楚了当时的情形。
随后,钱嬷嬷先是稳了手脚去给两个小兄弟找了祛瘀的外敷药,又稳稳心神找了一个懂些推拿的小厮帮二人上药,而后才屁股尿流地去找吴氏禀告。
吴氏听了详情,眼前也一阵发黑。
钱嬷嬷赶紧上前扶了,焦急道:“姑娘别急,人都没事呢。”钱嬷嬷口中叫着吴氏别急,自己却急得连旧时的称呼都吐出来了。
“只是六爷他们身上都还伤着啊,怎能这么奔波?还有大郎这过完年才十四岁,按实岁来算这十二周岁都没满呢。您赶紧去和伯爷说吧,快把小主子们叫回来啊!”
吴氏到底是一府主母,很快就镇定下来。前前后后想了一通,按下钱嬷嬷道:“嬷嬷勿急。阿涵他们身上的伤,一定不会像阿禾身上那样,否则四郎绝不会还允许他们待在外面。我估计是跟二郎四郎一样留了些不影响行动的淤痕罢了。你先取一些伤药过来给我。”
领了命飞奔回去取药的钱嬷嬷不提,吴氏沉着脸去了存芳苑,赵毅在钱嬷嬷给赵敏禾上了药之后,便进了女儿的卧室一直未曾离开。
吴氏刚进屋里,还未转过女儿房里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就听见赵毅轻轻的声音:“阿禾疼不疼?疼,你就哭出来声了。告诉父亲,啊~~这儿没什么外人,阿禾哭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父亲连你母亲都不告诉!”
他小声得仿佛稍稍大点儿声就会吵痛了女儿。
伤在后背的赵敏禾此刻只得俯卧在床上,一头转过来朝向赵毅,反过来细声安慰着父亲。
吴氏顿了顿脚,心下情绪复杂难辨。
女儿不知为何自小到大就很能忍痛。除了小时候学走路时偶尔不小心摔破了皮,还会流些眼泪,却也是死咬着唇无声地哭。后来大一些了,学武时受了伤,就连眼泪都不会流了,更别提喊疼了。
吴氏心下叹气。女子柔弱是世人的共识,在自己女儿之前,她还从不曾遇见过疼了痛了只会咬牙冒冷汗、却不会痛哭流泪的女子。
苦了痛了,自然只有喊出来才会为人知为人疼惜的;不喊出来还能疼惜的,也只有真正会心疼的亲人。现下女儿待字闺中,还有他们为人父母的疼她;将来呢?
吴氏曾颠来倒去与赵敏禾讲过这道理,赵敏禾却有些不以为然道:“长眼睛的人自然会看得到我的痛。况且若是真正疼惜我的人,即使我故意掩饰了,也必能看得到;相反,若是不在意我的人,即使我把十分痛苦作成百分、甚至万分痛苦的模样,别人看见了再做出一些关心举动,那也只是故作姿态,作戏罢了。”
那番话气得吴氏差点儿揍了赵敏禾一顿,这人与人的相处,弯弯绕绕的地方多得是,哪儿是这样直来直去的?
可这话却对了赵毅的胃口,顶着吴氏杀人般的目光拍着女儿当时还稚嫩的小肩膀夸道:“这才是武将之女该有的风姿!无病□□,那是酸儒们做的事哩。”
不过,接下来的年岁,赵毅却后悔极了自己这话。盖因女儿平时虽会与她扯袖子撒娇,一到苦痛时,却变成了一声不吭的哑巴,弄得赵毅想把女儿好好抱进怀里拍背安抚,都有些怪怪的——仿佛只抱了个硬邦邦的大娃娃,而不再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
故此,每次赵毅最见不得女儿受伤,每每恨不得以己身替之,也不愿女儿就这么忍着。看女儿疼得脸色苍白却一声不吭的模样,他都替女儿疼了。每回见着,都要这样陪在女儿床头,细声细语叫女儿出点儿声。
吴氏揉了揉太阳穴,转过屏风走了进去,将一直扰着女儿休息的丈夫叫了出来。
二人到了小花厅,吴氏方才将钱嬷嬷告诉她的说给赵毅听。
乖女儿不在跟前,赵毅便比方才靠谱得多。
听了妻子的话,他想了想道:“阿浚素来有些莽撞又贪玩儿。阿涵也许不聪明,却很晓事,再有大郎向来比他叔叔们还稳重一些,他们都不会乱来的。况且还有阿源他们在,这一刻京中的羽林军也一定已出动了。有了军士维持街上的秩序,出不了什么事的,你放心吧。”
吴氏点头。
赵毅又拍拍她的手,道:“男儿当厚德尚学,达济天下。阿涵他们没做错;大郎虽小,却是我们忠勇伯府的嗣子,他将来是要担起整个伯府的,有事就当冲在前头。若他们今日只袖手旁观,我倒要愧对一手挣回这个爵位的祖父了。”
吴氏也明白这个道理,才没说出要赵攸涵他们马上回来的话,却仍有些止不住的担心。她提议道:“我想让人送一些伤药给他们用,再派些身手好的跟着他们吧。老爷,你就当安一安我的心。”
赵毅同意了,马上便吩咐下去了,从伯府侍卫里挑了几人,带上钱嬷嬷送过来的伤药,往东市出事地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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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赵毅评价为“很晓事”的赵攸涵,此刻目光却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
伯府的人带着物资与赵攸源一行人汇合时,富贵灯坊门前的骚乱已停止了,现场的情形却几惨不忍睹。
他们赶去时,羽林军也到了,一部分警戒大街小巷,一部分动手救险。饶是来的羽林军数量不少,也不够用。故而,有如忠勇伯府这样的自发来帮忙的,羽林军也不禁止,反而多有夸奖称赞。
赵攸源提议分头行动,他们就这样各自带了一些下人和物资分散开来了。
赵攸涵带着人去了富贵灯坊的北侧,这是与他们先前遇险的位置刚好相对的位置。
他不懂医术,但身为武人,对流血骨折之类的伤势要如何急救还是懂的,三两下先包扎急救,再通知附近的军士来人抬往医馆。如此救治了十几个人之后,一个头发糟糟、脸也脏兮兮的疯婆子拦在了他身前。
“赵六郎。”这个疯婆——啊不,这个姑娘一开口,赵攸涵就认出了她。
“王五姑娘!?”
赵攸涵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跌跌撞撞朝他跑过来、发上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头发还大片大片起毛打结、身上*的外衣都破了好几处、脸脏得看不清五官的女子,正是让他从去年十月纠结到现在的王晴?!
她不是一直落落大方、端庄优雅、贤惠文静的吗?士族王氏出来的世家贵女,不是应该走路吃饭睡觉都有一杆标尺衡量着;连衣服上的边边角角都要抚了又抚,直到什么褶子都没有;就是头上整天顶着个碗,一举一动也必须看起来优雅得体;看勋贵人家,还得眼睛朝天的吗?
为何王家嫡女成了这个样子?
“赵六郎,我四哥出事了,还请你帮忙。”王晴的样子虽狼狈,神态却镇静自持,一双眼睛平静却明亮,隐隐闪着光,看着赵攸涵说出了求救的话语。
赵攸涵被她的眼神晃得有些失了神,直到王晴碰了碰他的手臂,他一个晃神回道:“王四郎(王清)怎么了?”
王晴往她来的方向带路,赵攸涵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走路有些一拐一拐的,才明白原来她是伤了脚,所以方才跑过来时才会看上去踉踉跄跄的?
也许真是这样……她与他说话时这么镇定,一点儿都不像带着大灾之后的惊慌。士族看着是有些矜持自傲,但不可否认在子弟教育上,是强出某些没底蕴的官宦人家不少。
不过,走过三十几丈后,赵攸涵看到王清歪歪斜斜倚在墙角,身上脸上比王晴还……像个疯子,一边几个下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即使接下来,他很百年难见地看到了王清一边朝他举起手挥了挥,一边咧起嘴笑了笑,但没多久就不知扯到了哪里的伤处而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赵攸涵还是觉得,他下辈子还是继续做赵家的孩子吧。
这里跟出事中心地带的距离明明比他们当时在的地方跟中心的距离还远一些呢,他和家人——还带着两个要命的皇子——都平平安安地逃脱了;这两个王家人却弄成了这样?!
啧,忒没用了。还是赵家的教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