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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我打从尚明誉离开后,在街道口拦下江以南、见了他一面之后便昏迷,去了医院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哪里不舒服,最后没办法,做了个全身检查,最后结果显示,我是贫血、亚急性低血糖和糜烂出血性胃炎。
前两个毛病我倒是常犯,虽然治疗了很久,但近日事情太多,饮食和药物不规律也有一段时间了,再犯也不算什么,第三个症状我却没听过,好在文素姨告诉我,就是听着唬人了一点,其实不严重,也不需要住院,大概是我之前有过酗酒、大型手术经历,以及服用过部分止痛药导致的,我才松了一口气。
可转过头来又一想,我病了又能怎样呢?住院又能怎样?我就算好好的、出了这扇门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总是自诩、重生而来,我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我一定能改变些什么,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根本算计不过来,而且我总是觉得,威廉的可怕不仅在于他自身的能力,我总觉得他还留了什么后手,就隐藏在高家和我们傅家核心层,而且不止一个,否则,为何他每次都能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最奇怪的是,老傅和其他长辈们对此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般,就算是要折尾求生,丢弃陈家,可事情不是这么办的,陈家也不是第一个了,若只是为了利益,那该丢弃就丢弃,但情分呢?
不过,在众多家族的争端中,情分也确实不算什么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能有多深厚?难道要这么多家族陪葬不成,我忽然整个人便也沉下去了,既然我什么都做不了,那病就病吧。
晚点的时候封适之来看我,看起来他的气是消了,我跟他说了今天的事,除了江以南的那一双蓝眼睛,否则,只怕他又要怀疑默读什么,哪怕我自己心里也多了些疑虑,可我不能仅仅因此就坚定默读有罪的态度,总还要有更多的证据,再且说了,心脏病是有很多种的,写哥的眼睛和江以南的也并不完全相同,写哥的眼睛是墨蓝色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有问题。
再往后,我的病虽然不严重,但还是浑浑噩噩了几天,醒了睡,睡了醒,等到我再有精神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陈家平反了,好在这件事总算如我所想,陈家所有的罪孽都在陈叔叔和师良峰身上了,他们一死,陈家洗白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公家什么都没查出来,虽然对于陈伊宁的监视还是有的,但陈伊宁从没做过什么,自然也没有被抓住的可能,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但算上受审过程中各类经济损失、人情赔付,联姻取消,生意名誉受损等,陈家十成利益至少要失去两成,也算是出了很大一回血。
陈伊宁的两个弟弟已在她亲信的带领下去国外公司了,虽然年纪都小帮不上什么忙,但身后跟上两个老臣,倒也能稳定几天的大局,而陈伊宁自己抽这几天的空回了陈家老宅敲打族人,让他们别想着在这段时间生事之后,便是要整理陈叔叔留在国内的生意,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主持,她便也准备出国了,只是在此之前,总还要再见见谁。
我以为会是哥哥,但她却指名道姓要见我。
哥哥给我打电话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奇怪,只是想了想,除了我、她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她和哥哥,见面不如不见,就如现在的局势,一动不如一静。
于是我好好收拾了一番自己,去为这场盛夏的告别赴约,高辛辞把我送到约定的咖啡厅,整个咖啡厅都被陈伊宁包下了,我进门的时候,四处安安静静的,只有后台的机器有微弱工作的声音。
陈伊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静悄悄的望着窗外发呆,今天阳光很好,照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的时候,似若未来的希望,换句话来说,也是对过去的彻底断绝,许久陈伊宁才意识到我来了,微笑着招招手让我过去。
坐下后,我却看不出她半点释然,眼睛像是哭过的,身形瘦了许多,大概是来不及量身做新的衣服,现在穿上的这一件显得很宽大,只可惜,我对她怜悯,她对我的警惕性就很高了,即使这其中并不包含恶意。
“我和你哥哥在一起的时候,你看起来并不大喜欢我,没想到今天还可以来赴约,我倒是听说你一直病着?”陈伊宁率先开口道。
“人要是病的太久、没一点正常的时候那就不是病了,那是快死了。”我顿了顿道:“我哥喜欢你,他不能来,我就替他过来看看你。你呢?我们又不熟,怎么想起找我过来?”我一面说着,一面还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说起这个,陈伊宁的神情凝固了些,大抵也就是她今天来找我的原因:“你,怎么知道我有失忆症?谁告诉你的。”
我并没有回复,只是淡笑笑,拿起桌上的果汁抿了一口,我想,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陈伊宁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许久后,我只听得前方带着呜咽长舒一口气。
“算了,我之前也不是没有查过你,我们扯平了,我是心因性失忆,以前总想找回记忆,直到现在才发觉,忘掉那些不好的记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陈叔叔的后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都收拾干净了,好在家里是有做殡葬生意的,老爷子生前也有几个交情好的叔叔阿姨,都帮着我办的风风光光的,也不枉费老头子这一辈子辛苦。”陈伊宁仰着头掩饰泪水,许久才低下来,随后便是接连的叹气,拿笑掩饰哭:“你不用劝我,漂亮话我最近听的耳朵都磨茧子了,我想的开。老头子年轻前的时候,生意大面上是不违法的,可那种生意,难免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手里不会没有一条无辜的人命,甚至不止一条,他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死了,我认,那就是报应,我也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听着陈伊宁的话,我想虽然我对陈家、陈家的人并不熟悉,却也不是不能共情的,想来我傅家当初争权上位拿下津海,也不是没有做过错事造过孽的,老爷子最先遭了报应,被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上黄泉,可这一切的报应还没有结束,老傅呢?二叔呢?小叔呢?谁没有做过,甚至,还有我。
都是会有报应的吧,只是不知道,我将来面对的时候,会不会有陈伊宁这般坦然。
“但也好在快了一步,当初,我就不该招惹你哥哥,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的事。”陈伊宁泪泣道,她依旧骄傲挺立,即使这个时候也不愿意掉下一滴眼泪,很快便抹去,重新笑眯眯的看向我:“其实我找你没什么别的事情,也不是来质问你什么,我不知道该见谁了,但总觉得离开之前还是要见一见,至少,跟我的过去告个别吧。”
“人是需要成长的,爱一个人的过程比结果重要。”我还是“多余”的劝了一句道,虽然在我眼里,这份感情对我哥哥来说是伤害大于成长。
但在这份感情里的他们谁都没有错,是我错信了不值得相信的人。
“他要结婚了,我们两家、不能在一起,我们家你也知道,硬要联姻的话,不仅帮不了你,甚至还有可能连累你,对我们都不好,现在只有你离开临江,我哥立刻结婚,才能免了外面闲言碎语。”我长舒一口气说道。
陈伊宁并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估计也早就想到了会是这个结果,轻笑笑便揭过困顿:“结婚对象定了吗?”
“定了。”
“她人好吗?”
“挺好的。”
“你说挺好的,你见过了?”
“见过,很温柔的一个人,很漂亮,各方面都很好,她叫……”
“名字就不用说了,想必我也没有机会认识,也不想认识,你就当我自私吧。”
这么多问题,她头一遭打断我的话,看来这份爱的经历对于陈伊宁来说也珍贵异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再也抑制不住,她也只有闭上眼了。
回忆里,连我听说哥哥要结婚的消息也是震惊的,直到听到那个名字,宣杏云。
我才知道在上一世,哥哥与嫂子的举案齐眉是多大的骗局,相敬如宾是多大的悲哀。
哥哥心里一直是有人的,而我的嫂子,全天下最温柔最好的人,她也一直是知道的,只是谁都没有点破,彼此都有利益可言,宣杏云对于她的家族,是岌岌可危的情境下出现的救星,对于哥哥,是有名有实却无情的妻子,对于傅家,是撑起二房内事,将老宅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的女主人,唯独对于她自己,她什么都不是。
嫂子很久之后、喝醉了酒才跟我说,她是喜欢哥哥的,但她知道哥哥心里不会有她,她也不会强求,至少哥哥做到了所有丈夫应尽的责任,甚至更好,所以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我当时还不理解,哥哥明明对嫂子那么好。
而今看来,就只是责任的好,愧疚的好了。
“要不,你还是告诉我吧。”陈伊宁缓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朝着我苦笑笑。
我想了想,最后凑到她的右耳边轻声说出了那个名字,她笑了,还是只有苦笑。
“谢谢你能来见我,我没什么说的了,帮我把这个还给你哥哥吧。我要走了。”她摘下无名指的婚戒,轻轻放在我手心,随后便像失了魂一般呆滞的陷进去了。
我也无话可说,便带着这枚戒指离去了。
推门出去的时候,夏天的风吹干泪水,留在脸颊成了痕,我远远的就看见,原来哥哥就在不远处,咖啡厅门口红绿灯的对面,怪不得,陈伊宁总是望着窗外发呆,原来,他们是在看着彼此。
在哥哥的身后,清云哥招手让我过去,我左右看看,不知道高辛辞跑哪儿去了,说好的等我,此刻却不见人影,我也只能先去找哥哥他们。
“以后又只有我陪你了,唉,真烦。”
“你说这话我怎么听着怪怪的,怎么,你还嫌弃我不成?”
“我嫌弃死你了!我还要怎么表达对您的亲密呢?率先谈了恋爱又要结婚的臭男人,我非得给你好好搓个澡给你洗干净了!”
清云哥吐槽着,又气又笑的捶了我哥一拳,而我哥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没办法,我不陪谁陪呢?谁叫我是、打不死的小强呢。”清云哥一面伸了个懒腰一面说。
我注意到哥哥的视线已经不在咖啡厅了,回过头一看,果然,陈伊宁早已无声无息的离开,我也只得叹了口气,然而就这一下差点让本就操心的清云哥背过气去。
“过马路看车——我的小祖宗,你要吓死人啊?”
“现在绿灯。”我无奈摆摆手道。
“绿灯也要看车,万一有闯红灯的呢,我们不能跟车讲道理知道不?”
我终于到了马路对面,清云哥没好气的伸手戳戳我额头,但我的心绪实在没办法集中在这个上面,只是拉着哥哥的衣袖,许久之后才低声说了句:“哥,对不起。”
我哥还只当是那天早上我为了挡住他冲动就打了他的事,微微笑笑拍了拍我的头。
明天就是婚礼了,他没法释然,除了和清云哥说的那两句话,他的视线都集中在陈伊宁离开的方向,我还想说什么,又被清云哥制止了,他把我搂在怀里哄着劝着,都是哥哥现在没心情听很多,我也不用在意之前的事情。
也是了,原本是欢欢喜喜要结婚的,许诺后半生的生老病死,衍嗣绵延,突然就结束了,无疾而终,到最后,没有牵手、没有拥抱,连见一面,最后好好告别都做不到,哥哥怎么能不伤心。
我的愧疚也只能这样寂静的累积下去。
也就在此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显示是医院那边,我松开清云哥的怀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听,接通是文素姨的声音:“时时,你来一趟医院吧,郑琳佯她……她不太撑得住了,要见你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