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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昂在校场门口等着陈长卿,书生出身的人到底不大会骑马,也或许是他心急,跑到司马昂身边时差点收不住马把马骑到司马昂的身上。司马昂倒是很有胆识地站着没动,陈长卿有些羞愧,脸红脖子粗地下马,靴子又被马镫缠住,好一阵子手蹬脚刨才跳下来。
陈长卿忐忑地看了司马昂一眼,好在司马昂表情淡然,像是全没注意到他的狼狈相,他偷偷擦了一把汗,“王爷,总算是找到您了,我先去了王府,可是王府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说到这里,他又留神观察了司马昂,他脸色着实不好,倒像是有些病仄仄的,“王爷,没出什么事罢?莫不是您病了?”
“说你要说的事罢。”司马昂没由着他往那话上说,“你为了什么要找我?能把你急成这样的事怕不是小事了。”
陈长卿没有再废话,“跟铜羊关互成犄角之势的临阳城被攻破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这话在他这里憋了很久,他只是不愿意说。初冬的阳光总让人觉得有些苍白,司马昂抬起头像是没听到他说话,陈长卿吞咽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铜羊关并不是铜城铁关,临阳城被攻破,铜羊关便也危在旦夕了。”
“大将军不在京里,虎贲将军在家里日日饮酒作乐,好像天下已经是他的了,言谈行止几乎无所顾忌,所以如今的将军府里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早上临阳城破的军报才刚送进将军府,这会儿连我都知道了,恐怕过了今晚,全京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京城必然要人心惶惶了,谁都知道倘或蛮子打破了铜羊关,京城北面就再无险可守,蛮子兵临城下是迟早的事。”陈长卿长长叹了口气,他是书生,他也知道自己只适合纸上谈兵,并不懂战争,“王爷,您……您说铜羊关还守得住吗?”
“守得住。”司马昂仰头看着天空,一层淡淡的薄云笼住了苍穹,穿透云层的日光也不再绚烂,“既然是最后的关口,那当然守得住,因为早就无路可退了。”他喃喃地说,陈长卿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陈长卿有些犹豫, 他不懂战争,却明了政治,“虎贲将军希望借蛮子之手名正言顺地杀掉大颢的皇储,这是可以想见的,现在王爷要去守城,他必然会多方掣肘。所以王爷这城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依我看……依我看王爷不如称病不出……倘或……倘或虎贲将军非要强人所难,王爷也要预先为自己留出后路来。一旦铜羊关破,王爷万不可回京城来,要向南走才是正理。王爷一时不在京城不要紧,王爷您姓司马,只这一个姓氏就值千值万了,王爷要保全自己,倘或情势不妙,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逃走?”司马昂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铜羊关失守,京城便是朝不保夕,我还在南边藏着,世人如何看我这个王爷?”
“王爷,做大事者,本就不必在乎世人毁谤。”陈长卿的性子有时候也是执拗的,连急着说话的口气都有些冲。
司马昂被他激得面色微变,但想了想随即又缓和了,他看着陈长卿,“京城里留守的军队本来便不多,铜羊关失守,京城要面临破城的危机,到时大将军穆文龙必定从南边的战场上仓促撤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低了,“南方的藩国本已与北方蛮族联络,这时候不但会牵扯住穆文龙,而且……恐怕蛮族会把北方的战事随时告之那几个司马氏藩国,他们必然积蓄力量,等待穆文龙撤军时出击,那时候他们会倾其所有从穆文龙的后背压上来,穆文龙虽然会击溃藩国,只是恐怕那时候他也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你能带回来回援京城的士兵多不过三成。哼,能不能解京城之围不好说,但此种战局必然要耗尽大颢的十几万大军,大颢国势将要空前地衰落,那时候……”
司马昂说话时候的声音很轻微,他的情绪也淡淡地混在没有顿挫的声调中,并不分明,“你明白了么,退了一步便要步步败退,铜羊关是拼死也必须守住的,铜羊关失守,满盘皆输。这河山就算不是我的,也由不得外族蹂躏。”何况,子攸还在这里,他早就已经退无可退。
陈长卿好一阵子答对不上来,司马昂的话说得他冷汗都要流下去了,思夺了一阵子,忍不住问,“王爷是如何得知南方皇室宗亲与蛮族联络的,据我看连将军府都未必知道。”
司马昂摇摇头,母后必然会这样做,种种蛛丝马迹都指向了那里。“不知道的人是穆建黎,穆文龙未必想不到。我一直在想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还想不透。”
陈长卿也不再问司马昂如何知道,听到这里一笑,“王爷,大将军篡权夺政这么多年,早就在权势场里练得纯熟了,他落子之前必然不会轻易叫人看出后招来。不过话说回来了,他也不算什么太过了不得的人,他养出虎贲将军那样的混账儿子就是输了一大半了,也算是后继无人。何况我看他近日做事也是老背晦了,倒像不复旧日之精明。”
司马昂不置评价,陈长卿敛了笑容,“我只是来给王爷送信儿,其实王妃大约也已经得到消息了,长卿刚才妄言了一番,着实是自作聪明。”
司马昂摇摇头,他身边的文人不少,可能称得上谋士的眼下还只有陈长卿,说得错对不论,他确是需要听听不一样的见解。
陈长卿向司马昂告别离开,牵着马才走上几步,又退了回来,“王爷,有件事我也要一并回王爷。”
司马昂本来正要紧校场去,这时候止了脚步回头等他说。陈长卿咬了咬嘴唇,像是有些不想说,司马昂见他脸上有些泛红,像是隐隐有怒气,正觉得奇怪,心里面还在想是不是陈长卿常去的那家酒肆的胡姬又给了他脸色看。
陈长卿低下了头,声音里没有了平常的那副轻佻调侃的味道,倒是少有的凝重,“蛮子破了临阳城后,不但杀了还活着的五百守城将士——其实多数已是伤兵,而且……临阳城中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和所有年过三十的女子都被屠杀,剩下的女子和孩子被他们掠走成为奴隶。临阳城守将范孝杰因为拒不投降被坎下脑袋,悬挂在城门之上。原来有三万人口的临阳城如今已是一座空城。”
司马昂半日无语。他再走进校场的时候,只觉得有股气血在他的胸口激荡,让他愤怒不已。也或者还有股仇恨和悲凉。校场上本该在训练的兵士在看见他之后才三三两两地从地上起来,拖拖拉拉地开始训练。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重新开始装模作样地训练,耳朵里听着他们毫不避讳的议论——训练?为什么要训练啊?他们是宫中的戍卫,是金吾卫,不是要到外头去吃苦打仗的平民子弟。都说皇族不得势了,如今跟着王爷,果然没有好果子吃。打仗?他们只是宫中戍卫,怎么打得过北方那些骑马的蛮子。
司马昂就像没听到他们的说话一样,他弯下腰拾起一张弓箭,弓箭上头歪歪扭扭刻着人名。他知道这是新制的弓箭,子攸给工匠们发了两道命令——一工钱去王府里领,二工匠们必须把名字刻在自己做的军械上——这两道命令发出之后,运到校场的弓弩再没有废品,如此简单。原来掌管军械造办的官员嘀咕过王妃要工匠们刻名字的事过于麻烦苛刻不通人情,可他却没听见工匠们有怨言。
司马昂拉起一张弓瞄准了百步开外的一张靶子,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兵士们被吸引了过来,有惊愕的有赞扬的,乱糟糟地议论起来。司马昂见到他们都过来了,便说道,“弓虽然可以射准,可一次只能伤及一人,远不及新式弩可以连射来的好些。蛮族虽然善于骑射,可是他们的马又上不了咱们的城墙,所以守住铜羊关并不是难事。”
他示意军士们试验一下新送来的弩,几个平素就胆大也喜欢摆弄这些东西的金吾卫爬上训练用的城墙,一人装填弓弩,两人合力拉开弩机,九支箭带着强大的力量从一张大弩上同时射下,突破了城墙下放置的盔甲。这巨大的力量让下边看着的金吾卫都惊呆了,何况这样的面射,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有点力气的人都能做到。
司马昂看了看那些被穿透的盔甲,“大颢的盔甲天下第一,蛮族的盔甲远没有这样结实。”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的士兵,“此次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只要在铜羊关上守住十天,回援的大将军兵马就会到,而你们每个人也都算是在战场上历练过了,履历上自然少不了这一笔,回来就可以加官进爵了。”
这些金吾卫都兴奋起来,一扫方才的抑郁,各个擦拳磨掌,欢欣鼓舞,再操练起来就卖力了许多。
司马昂却面色阴沉,今天在他校场当值的侍卫是刘舍,也只有他知道司马昂是在许下他根本无力兑现的谎言。但是,他也知道,无论是政治上还是军事上,本来就都是交织着重重谎言的,而谎言鼓舞起来的人心,有时候反而实现了谎言。
刘舍远远看着司马昂,这些日子以来他似乎越发得冷峻了,他不知道这个青年皇子在思索什么,可他却觉得这个皇子的神态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已经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的人。刘舍一生也算打过不少仗,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有了相面的能力,他知道哪些人能从哪怕最变幻莫测的诡谲战场上活下来,穆建黎不是那种人,不过司马昂很像是那种人。有时候刘舍也想,那或许不是面相,只不过是种坚毅果敢和敢于付出一切的神情罢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