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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个金吾卫一直到被齐烈带人拉出去都没相信王爷是真的要杀他们,一直到眼见着齐烈叫来了铜羊关里的刀斧手才知道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可这时候无论是他们要反抗还是要求饶也都晚了。
齐烈大踏步地回来复命,司马昂点点头,大厅里一阵肃穆,所有的金吾卫都安静了,司马昂看过来,所有人都不觉伸直了脊梁,收起了东倒西歪吊儿郎当的姿态。
“我大约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司马昂说完了这一句就停顿下里,大厅里极静,所有人都等着这个王爷说话,这个传说中只会作作诗文的风雅王爷。在京城贵族的传言中,他甚至懦弱得连老婆都管不了,所以只好频频躲到山野里去田猎。即使在京城的校场中,他也沉默寡言,不大引人注目,总不过就像是个会射箭的文士而已,可是他现在就像是另一个人,他站在那里,仍旧是沉默着,却让人因为捉摸不透而心生敬畏。
司马昂看了他们半晌,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们现在巴不得赶紧回到京城,去向太后,向大将军告我的状。”没人应声,司马昂看着他们,“我不会阻拦你们,可那要等到铜羊关守住了,蛮子退兵了之后。不到蛮子退兵,你们一个都不要想着还能够活着走出去。”
澹台忌不由得又看了司马昂一眼,这个王爷行事说话真是出人意表,他原没想到他有这样的决绝。
“你们只须记得一点,铜羊关失守,京城也就失守了,到那时候你们能不能回京城都是一样,今日你们是公侯子弟,贵人一等,可倘或大颢亡了,你们就什么也不是了。国破家不在的道理,该不用我再来说。”大厅内灯火昏暗,门外北风呼啸,司马昂的嗓音低沉,一时间大厅里人人脸上都有些凝重,只不过大多数金吾卫未必是因为司马昂说的亡国之忧,而是因为他们听出来了,司马昂是决计不会让他们离开这里一步的。
“要么就死在铜羊关上,要么就杀了蛮子,带着天大的功劳回京,就像你们的先祖一样建功立业,流芳百世。”司马昂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他慢慢地在大厅中踱步,看着他带来的人,他的兵,“我相信你们血管里流的是英雄的血,你们来这里不是想当个逃兵给你们的祖宗抹黑的。”司马昂继续说了些慷慨激昂的话,这些人虽然是贵族子弟,可也一样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喜好听些鼓动的话,方才被压抑的沉闷,渐渐又换成了满怀希望的亢奋。
澹台忌眼看着司马昂在一顿饭的功夫恩威并施,把场面弹压下去。只是当四下里无人的时候,司马昂似乎随意似的向他问道,“澹台老将军,也不知铜羊关的兵营是如何分配的?”
澹台忌见王爷问他,便如实回道,“这铜羊关原就是做屯兵之用的,兵营原是为五万人以上准备的,所以如今多有闲置,我这就着人去将向阳的一侧兵营拨给王爷麾下的金吾卫。”
司马昂摇了摇头,“老将军客气了,小王是想要请老将军,将金吾卫拆散,编进原有守城的将士中间。”
澹台忌的眉毛跳了一下,他惊异地望着司马昂,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惊讶,“王爷担心金吾卫聚在一起会兵变?他们可都是贵族子弟,普天之下再没有什么人比他们受的君恩深重,他们会造反?再说,我看他们大约也没有这个胆子。”
“眼下自然不会。”司马昂习惯性地看向窗外,却只看到一窗飞雪,这里的雪似乎比京城的雪要大得多,子攸就喜欢下个雪啊雨啊的时候,倘或她现在这里,只怕会很欢喜罢。“到了情势危急时刻,只怕他们中会有些人没有胆量坚守城池。我看铜羊关,汤池铁城,倘或上下一心,是万难被攻破的,怕只怕……”
“怕只怕是从被人从雄关里头攻破。”澹台忌哼了一声,老人眼里有些不屑。司马昂敏感地抬起眼睛,不过随即发觉那不是针对他的。司马昂掩饰了方才一瞬间的不自然,他忽略了这里不是在京城,这里远没有那么复杂,也没有那么多的别有用心。他还从未跟军队中的将军们结交过,不大习惯这里这种直来直去的作风。
澹台忌因为一阵激怒而站起身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想了很多事,他本来只想做个兵,所以他远离京城,他不愿意掺和京城里那些根本就拿不到台面上来的事,他只想打仗,只想守住他该守的地方,他不喜欢输。他这一辈子从一个小兵做起,大风大浪里闯出来,该是没有什么他没经过的,可是他从来也还没有遇到过眼下这种复杂的局面。
澹台忌在司马昂的面前走来走去,越来越烦躁,最后突然在司马昂的面前停了下来,一双老眼里熠熠生辉,他注视着那个年轻却让人捉摸不透的王爷,压低了声音,“王爷带来了一万人,可是我急需的粮草和药材却全没带来。这里的粮草本来就撑不过一个月,现在又凭空多了一万人,王爷,这是谁的主意,到底是要绝我,还是要置王爷于死地?”
司马昂的眼神一变,几乎是怔住了,作为一个老将,澹台忌太过直接了,司马昂是惯于跟颇有城府的人相处的,可是这个素有威名的老将竟然会直接说出这样一句话。
“哼。”澹台忌抬起头,挺起了胸膛,花白的胡子垂到胸前,老人的眼睛里闪着古怪的桀骜不驯,仿佛他衰老的只是外形,司马昂看着澹台忌,甚至觉得自己依稀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无所顾忌的青年将军。澹台忌接着说道,“我不管是谁的意图,可我澹台忌是不在乎的。我也老了,活不了几年,我只要守住我这关,不叫蛮子屠戮我中原——这是我澹台忌的责任所在;王爷的年纪还小,只要保住自己的安全就是了,不要在我的铜羊关里出事,毁了我澹台忌的一世英名。”
司马昂的手指攥紧了椅子扶手,止不住想要说几句尖刻的话回敬,澹台忌的意思就是——他不过就是个京城无用的公子哥儿,只要能顾好自己就已经不错了,他澹台忌是英雄了得的人物,不会受谁的支使下手杀他,他自己也应该放明白点,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要给这座城关找麻烦。
司马昂一阵愤怒,可最后却又忍住了,他没什么可说的,他确乎有可能断送掉这个城关,原不怪澹台忌有这样的话。
澹台忌眯起眼睛,老猫一样地观察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王爷,有一瞬间这个王爷的面色变了,像是一般受到了侮辱的年轻人一样,可是他看到那怒气从这个年轻人的面上一掠而过,他的面容只是变得更加严肃了。这样很好,澹台忌拈着胡子,只有沉得住气的年轻人才好,如果只受了人家一句话,就要像被火燎了毛的猫一样,那在大事面前是撑不过去的。他对这个王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赞赏,但是倒也不觉得他是传说中那样的一个废物王爷。
司马昂没有接着澹台忌的话说下去,“澹台老将军关心的不外乎粮草和治疗伤兵的药材以及弓弩军械。”他微微地停顿了一下,“很快就会有大军补给送过来。”
“王爷此话当真?”澹台忌紧紧追问了一句,他是在前线打实仗的,他要看的是眼下当前,只有粮草伤药军械箭弩才是紧要的,那些将来的,远在京城里的一切都还可以靠后放放,他心中现出一丝希望,王爷难道真有这个能耐?可直觉这王爷又不像是说谎的人。老头方才还在放粗话,这时候却禁不住面露喜色。
司马昂点了点头,“只要……”他没有说下去,澹台忌虽然急不可待,可也不好催促一个王爷说下去。
司马昂向澹台忌告辞离去,没有细说,澹台忌既然瞧不起他这个废物王爷,他也犯不着把事情说清楚,且让这个性急的老将军急着去罢。司马昂扬长而去,剩下澹台忌真有些抓耳挠腮。
铜羊城里,齐烈已经带着人给司马昂收拾了房子,大约是澹台忌从前的住所,如今让给了他。齐烈向他说这里缺这个少那个,说不得只能将就了,他也没太听。回了屋子,他就在发呆,他想着只要子攸还活着……也只有子攸还活着,他才有心力把眼前的困局解开,大约只有子攸还活着,他才能觉得自己还活着。可是五天都在急行军,子攸也已五天音信全无,是没人知道他的焦急没人想到要捎信给他,还是子攸自己不想再搭理他?
他换下了在外头穿的衣裳,怀里揣着的香囊就掉在了床榻上。北地酷寒,他只穿着一层白色的单衣,冰冷的有些发抖的手指去榻上拾起那只香囊。这是子攸一针一线做的,细看去有的地方针脚真够大的了,像是子攸做着做着就失了耐性,拿在手上,颇有些像只蛤蟆蹲踞在自己的掌上。他不知不觉在床榻上坐下,看着这只蛤蟆香囊终于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叫子攸做这些针线上的功夫,真是难为她了,也不知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来的,恐怕也是空前绝后仅此一只了,再让子攸去做这东西,只怕比登天还难了。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处,得到了子攸这样的厚爱,下次见到子攸要……他抿紧了下唇,下次再见到子攸……他轻叹了口气。
齐烈默默地退了出去,他也已经累得快要站不起来了,可是到铜羊关的第一夜,一切都不好说,谁也不能信任。他没有离开王爷的住所,就在外边屋门口坐下守着,不过才一会功夫就挺不住靠着门睡了过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