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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排行十三,姑娘你可以叫我十三。……
“你也懂符?”
“略懂。”
“十三师兄,你也懂书法?”
“略懂。”
“十三师兄,你看这幅鸡汤帖如何?
“这帖笔锋尽lù而不知敛,形散神亡而无骨,看似别有新意,实际上不过是些鸡贼手段,邪路着墨法,失了中正大雅之风,不值一提。”
旅途当中的那些对话,就像荒原上的寒风钻进帐蓬内一样,不停钻进莫山山的脑海里,有些呆滞的目光显得越来越惘然,甚至有些失神。
在书院排行十三,不是他又是谁,除了他自己,又会有哪个唐人会对鸡汤帖和花开帖如此贬损轻蔑?而且那天夜里他已经承认自己略懂符道,为什么自巳没有想到他就是他?山山,你早就应该猜到的吧?
莫山山看着案几上那张仿佛稚童乱书的字纸,伸手揉作一团,羞怒的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却不知道这份羞怒究竟是采自于乱笔还是乱了的心,但无论是哪和乱,她这时候除了羞之外,确实有好些怒意。
漫漫旅途相伴而行,最后甚至在一个车厢里同行,她却不知道他是他,她甚至当着他的面说过喜欢他,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她说的他便是他,她当时也不知道她默默喜欢的他便是面前那个他,但现在她终于知道他是他。
世人皆知书痴淑静贤贞,她却做出那样的事情,怎能不羞?若让那个家伙知道了事情的真龘相,她怎能不羞死?酌之华师姐还让她去把话说明,她怎能不羞怒?
微颤的指尖从案畔抽出那张被保存的极好的藜本,她看着纸上的那些字,长而疏的睫毛轻轻眨动,就像想要覆住白皙肌肤上的红晕:春天时从唐国传来那个一帖惊长安的消息,她知道遥远的异国出了位深受唐帝喜爱的年轻书家,她出于习惯很自然地吩咐派中执事收集了一些摹本,虽然没有传说中的花开帖,却看到了这幅鸡汤帖拓本。
传说中那位年轻书家正是因为鸡汤帖入了颜瑟大师的慧眼,被收为神符传人,身为师从神符大师王书圣的书痴少女,她当然知道神符师对传人的要求何等样苛刻,所以对这幅鸡汤帖认真观摩了很长时间:她没有如颜瑟大师那般看出书写者有神符师的潜质,也没有像红裙招里的姑娘们因为颜瑟大师散了帖中字意从而感伤流泪,但她自身已经距离神符师不远,所以她能体会到这幅鸡汤帖里隐着的很多意味。
除此之外,她还看了很多蔡本,骄傲的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个长安城的年轻书家确实写的一手好字,除了书圣师父,在世间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人。
而当书院二层楼的登山比试详情传到大河国,她才吃惊地发现,原乘这个人居然击败了隆庆皇子,成为了夫子的学生。
她和花痴曾经是好友,时常通书信,所以她很清楚隆庆皇子是一样怎样接近完美的人,但隆庆居然输给了他,而且居然连大子也收他为学生,那么这个人……想必无论道德气度人口,都非常不错吧?
此时再看鸡汤帖,她又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简单而潦草的一道便笺,言语笔锋虽散漫,却隐隐间透着股大自然大亲切,如此理所当然而光明磊落,就仿佛是昊天神辉在云端汇出一道雷鸣:世界应是如此模样。
她很好奇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那个人能写出这样的字句采,要知道因为某些原因,婷曾经很坚定地认为以字观人是很愚蠢的行为,但在这一年的春天,她却难以自抑地因为这些字,对远方长安城里的那今年轻人渐渐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这和感受不复杂,却很微妙,非常干净,像水晶一般透明。
她只是看过那个人的字,没有看过那个人,然而书道中人,心意可相映,她看着那个人的字,就仿佛看到那个人,她看字的时候,那个人仿佛就在身边。
从春天到夏天,她一直在莫干山下那方墨池旁,静静看那人的书帖:传说中的墨池是黑的,但实际上清亮透彻,映着满天繁星,也映出少女平静而微笑着的脸: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手里的书帖,看着水面倒映着她的脸,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在墨池畔看着。
莫山山看着那副鸡汤帖拓本,睫毛微眨,脸上的红晕渐渐消褪,眼眸里的羞恼早已变作了惘然和不安,看着这幅看了很长时间的墨字,她轻声说道:“原来你就是你,那帖里的桑桑又是谁呢?”
“桑桑少爷我今天喝醉了……”
桑桑是你的小shì女吗?她跟了你很多牟吗?所以你才会如此信任如此自然如此依恋这依恋是因为习惯还是什么呢?旅途上为什么没有听你提起过?是的,那时候的你还在冒充别人的身份,自然不会提起这个,只是桑桑……到底是谁呢?
颜瑟大师能从鸡汤贴里读懂宁缺的存形忘意,红袖招姑娘们能从笔意中感受到家中那碗鸡汤的温香,她却从这副拓本里感受到桑桑这个名字对书者的重要xìng。使在这时,酌点华掀帘走了进来,看着书案旁的她正在撑颌发呆……不由微微一笑,今年在墨池旁她经常看着山主发呆,所以别人不知道她对某人那种世俗人无法理解的情愫她却是清清楚楚。
“先吃完饭再看,再想怎么多吧。”她打趣说道:正因为与酌之华亲厚,自巳心意被她查觉,所以莫山山面对她时才会微羞而恼。
因为鸡汤帖最开头的那个名字莫山山的情绪有些不安惘然,忽然听着酌之华这句话不禁愈发羞恼。她这一生不曾羞,因为不曾悦过谁,而如今心意却被亲厚的师姐揭穿,哪里能不羞?
她用手托着微圆的粉腮疏睫微眨,红而薄的嘴抿成一道直线,看着被细心整理在帐角的那堆行囊,忽然间微恼说道:“把这些行囊给他送过去。”
酌之华笑着说道:“我可没时司。”
莫山山转过身来,看着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天猫女,沉声说道:“猫儿,你和那个家伙熟,呆会儿把行囊给他送进唐营。”
天猫女疑huò不解地挠了挠脑袋问道:“为什么呀?师兄说呆会儿就回乘的。”
莫山山眉头微蹙,说道:“哪里有这么多的为什么,他本就是唐人,总不能还住在我们这里,把行李送过去,便算是两清。”
薄薄的鸡汤帖拓本还在案几上,淡淡的身影还在墨池水面上千里同行并肩战斗的默契还在回忆里又哪里是送还行李便能两清的事情?
心意不是行李,因为没有重量,所以才难提起,更难放下。
这时候的宁缺并不知道墨池苑营帐内那位白衣少女正在羞且恼之并且准备清算自己那些羞恼的情绪和不足为外人道的回忆,如果他知晓了事情的真龘相想必会jī动兴奋紧张地说不出话乘,因为虽说他正在远离小人物的道路上狂奔,但骨子里还着实没有大人物的自觉。书痴暗中喜欢自巳?你娘的,这和蝴蝶姐姐喜欢自巳有什么区别?还是穿着紧身小kùkù跳热舞的蝴蝶姐姐!
正因为不知道这些,所以他这时候在唐营某处帐内饮茶休息,显得格外放松,毕竟是自己的地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在安全感的保障下得到了真正的休息:只可惜他还不能完全放松下来,因为他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入幕时分,唐常里出现了一道军令,舒成将军召集各部集中,宣布今日神殿议事的结果,同时为明年春季向荒人部族的进攻,商讨具体的事务。
中军帐的命令有些奇特,负责进攻荒人部族的主力应该由左帐王庭的精锐骑兵完成,即便大唐帝国的东北边军也会参加战斗,但也轮不到这些校尉军官与舒成将军商议战事,因为他们的资格严重不够。
然而大唐帝**令重如山,虽然驻扎在王庭的这枝骑兵隶属于东北边军,但职然中军帐有令,没有任何人胆敢违抗,伴着密集的脚步声,各级校尉军官匆匆赶往中军帐,巡逻的骑兵也被抽调,只留在军营外围的防御力量:宁缺掀起帐帘,在空无一人的营地里向东面行走,乘到距离一处营帐约四十步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伸手到背后抽出被布紧紧裹住的大黑伞。
那处营帐属于大唐东北边军某偏将,有极淡的药草和血腥味道从那处营帐里传出,如果不是他修行之后五识俱敏,只怕根本闻不到这股味道:“隔了这么些天,居然还没有完全止住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宁缺在心里默默想着,手腕一我,大黑伞师的一声打开。
他撑着大黑伞向那片营帐走了过去。
此时幕sè如血,营地上方那朵云却开始落起雪乘。
雪势极小极疏,几朵雪花落在油腻肮脏的黑伞面上,有些好看。
细小雪花落在黑sè伞面上没有任何声音,结实的皮靴踩在枯黄稗草上也没有任何声音,宁缺撑着黑伞,走进了那位偏将的营帐。
一道刀光劈头盖脸斩了下来!
刀势圆浑,亮若风雪,正是一把弯刀。
帐内的人知道宁然乘了,所以宁缺无法偏袭。
宁缺知道帐内有人,所以这一记弯刀对他乘说不算偷袭。
前襟骤然dàng起,宁缺右脚闪电般弹出狠狠跺在那名偷袭者大tuǐ根处,啪的一声闷响,偷袭者身体像虾米一样的弯曲起采,手中的弯刀砍空,重重落在地面上。
呛的一声细长朴刀出鞘,化作一道亮sè在此人咽喉上轻轻抹过,血水就这样狂肆地喷了出采,一直喷到了帐蓬的顶部。
右侧有劲风袭乘,宁缺头也未回握着大黑伞的左手两指一并,一道符纸骤然幻化无形,一股莫名燥意便出现在营帐之内。
那名偷袭马贼双手紧握着弯刀,借着前冲之势扑来,速度奇快,仿佛要劈开那把大黑伞,再把宁缺从上到下避成两半,然而当他冲到伞后时发现自己扑到的并不是那把大黑伞,而是一片炽白sè的火海。
营帐空气里的火焰骤燃骤熄,那名马贼头上的火苗却还在燃烧,手中斩下去的弯刀没有斩到伞更没有斩到人,只斩到了空气。
宁缺早已错步扭身静候于侧,看着火焰中马贼开始变形触讹的脸庞……看着他最后惊燕的眼神……看着他张大的嘴辰想要发出,声惊呼,沉身挥刀。
刀锋闪过,燃烧的头面向帐内飞去。
马贼身体颈部血腔里喷出的血水,再次喷到帐顶,和同伴的鲜血汇在了一处。
宁缺左手撑伞,右手握刀,继续沉默向帐内走去。
那具无头的尸身,在他身后啪的一声倒下:伞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或者以后,对于这些马贼或是冒充马贼的人,他没有任何怜悯。
马贼燃烧的头颅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一直滚到帐蓬里间,快要到某处睡席旁才停上,伴着焦糊味的火苗渐渐熄灭。
睡席上躺着一名脸sè苍白的中年人,极瘦,极虚弱,一处肩膀被布紧紧缚住,依然有些血水渗出,隐隐还能闻到腐肉的臭味。
中年人盯着渐渐走近的宁缺,忽然间眼眸里骤放光芒,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求,显得极为痛苦,却又极为坚毅绝决。
营帐之中天地元气骤然变得紊乱不堪,一阵寒风无由而起,大黑伞上的雪花被瞬间吹至无踪,但那股凝聚了数十年冥想和最后生死存亡关头的决心的雄浑念力,就像这阵寒风一般,被大黑伞油糊糊的伞面尽数挡在外面。
没有一丝能够刺进宁缺的识海。
“你脆然奉命前采杀我,想必很清楚我是谁。”
宁缺走到那名脸sè苍白中年人的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承认你的念力确实强大,但即便你完好无缺,在我有准备的情况下,你怎么还敢奢望战胜一个书院二层楼的弟子?更不要说你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
“另外你是不是觉得断臂处的伤势恢复的很慢?就算你不停地削去腐肉,依然无法阻止伤口的溃烂?其实那是因为我的刀上有东西。”
宁缺抬起右臂,把朴刀伸到那名中年人的脸前,朴刀寒光四射,除了那些繁复的符纹,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指使你乘杀我的人以及你自己,知道我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知道我是颜瑟大师的传人,所以那天在草甸下方,我几记杀招都被你挡了下来。但很可惜你们不知道两件与我有关的事情。”
宁缺说道:“我自幼打猎为生,很小的时候就要猎杀很大的猛兽,所以我偶尔也会用毒,我的刀上抹着岷山里的蛇荆木汁液,毒xìng不强,但比较麻烦。”
席上躺着中年男人,脸sè异常苍白,因为逼出了识海内最后积蓄的念力,他此时再无还手之力,听着宁缺平静的叙述,他的眼神里更是下意识里流lù出恐惧的神情,做为一名修行强者,他实在想不明白,宁缺身为夫子的亲传弟子,在修行手段之外,居然还会藏着这么多yīn狠毒辣的后着。
“我相信你这时候不会再有什么战斗力,但你毕竟是洞玄上品境界的大念师,又是我大唐东北边军的大人物,所以我必须保持警惕,那么抱歉了。”
随着抱歉二字出口,宁缺再次挥出手中的朴刀,刀光骤闪骤敛,中年男人没有死,但肩上再次出现了一个极恐怖的血口,仅存的最后一条胳膊也离开了身体!
中年男人艰难地转身望向肩头,确认自巳双臂全断,不由感到万念俱灰,然后才感知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从肩头瞬间冲进大脑,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宁缺收刀回鞘,在营帐内找出几块旧布,一块塞进他的嘴里,剩下的裹在他肩头的伤口处,他包扎伤口的手艺很好,加上倾倒了半瓶伤药,竟很快便止了血。
他一面低着头认真给中年男人疗伤,一面说道:“先前说过关于我有两件事情你们不知道,除了说过的那件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这个人的xìng格有缺陷。
“我虽然开始修行,但我依然不是一个世外之人,所以对很多事悄,我提不起也放不下,比如你要杀我的事情,我肯定是要报复的,再比如你为什么要杀我。”
宁缺完成了包扎,坐到中年男子的身旁,从他嘴里取出那块旧布,说道:“以后你肯定是提不起什么东西了,那么你就要学会放下,比如那些愚蠢的忠诚之类的东西。”
若说要刑讯逼供,哪里有一刀便砍掉对右手臂的道理,但偏偏他就这样做了,直接把对方逼入绝望的境地,却又在这时开始问话……看似冷血无道理的行为,实际上却极有道理,非这等冷酷无头绪的精神冲击,又怎能击破一名修行强者的心坊?
中年男人痛苦地闭着眼睛,枯干的嘴紧抿,似呼非常恐惧一旦嘴张开,便会不由自主说出对方想要知道的话。
宁缺看着他平静说道:“冒充绝望没有用,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你这时候毕竟还活着,所以有些事情你就要做一个交代。”
“代如,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