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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息降临,一股神圣的纯净的威严的气息,在荒原上回荡。
宁缺手中的弓弦啪的一声断裂,随着这声轻响,他的识海骤然大乱,体内的气海雪山仿佛也有了崩垮的征兆。
更可怕的是,小腹深处那滴浩然气凝成的液珠,似乎是感受到了龙息的召引,剧烈地旋转起来,释放出无数道气丝,向着他的身体各处灌注而去。
如果仅仅如此倒算不得什么,问题在于,那些灌注到身体各处的浩然气,竟有了穿透肌肤离体而去的征兆!
天空中,黄金龙首缓缓前移,细长的龙身终于探出那抹燃烧的白云,细密如锦、明亮如镜的鳞片与云丝摩擦着,与空气摩擦着,绽出金色的火苗。
随着黄金巨龙渐渐现出全形,笼罩着整片荒原的威压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恐怖,甚至就连荒原空间本身都开始不稳起来。
落向荒原的龙息,由无数万粒细小的金晖碎砾组成,很奇异的是,这些蕴含着无穷威压的金色的沙砾,落到地面后,并没有燃起熊熊的神辉之后,而是像真正的沙一般,被风吹拂的到处飘舞。
没有燃烧不代表没有威力,黄金沙般的龙息,落在荒原上,落在无数荒人战士的尸体上,那些已经长眠的荒人战士尸体上忽然多出了很多极细微的裂痕。
数十粒龙息金沙落在唐的身上,兽皮衣裳瞬间绽裂,他坚硬如石的身躯上,忽然多出了数十道极细的血洞。
宁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挥手试图将飘至身前的龙息之沙驱走,不料那粒金砂竟是浑不着力,轻飘飘地粘在他的手掌边缘。
一道极细的血洞,顿时在他手掌边缘生出,体内磅礴待释的浩然气,便顺着那道血洞,向体外散去,瞬间消逝于空中。
宁缺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修行的是浩然气,早已入魔,唐和荒人战士,也是修的魔宗功法,他们的身体里,都有自已的世界,都贮存着很多天地元气。
按照昊天道门的说法,魔宗之所以为魔,除了因为修魔者自创世界,是为对昊天的大不敬外,最根本的原因,便在于修魔者,会不停攫取大自然里的天地元气,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终有一日天地元气会枯竭。
黄金巨龙代表着昊天的意志,在它的眼中,宁缺和荒人,就像是偷窃昊天财富的无耻窃贼,它当然要把这些财富从这些窃贼的手上拿回来。
如黄金沙一般的龙息,在荒原上飘拂,落在宁缺等人的身上,便是要夺走他们体内的天地元气,净化为世界本原的光明。
这个过程便是昊天的神罚。
也便是所谓救赎。
远处的贺兰城内,皇帝陛下看着神辉闪烁的天空,看着那颗黄金龙首,沉默不语,脸上的神情显得非常凝重。
黄金龙首向荒原地面喷吐龙息,就像是一道金沙,像暴雨般落下,看到这幅面画,不知为何,皇帝陛下的脸色骤然苍白,显得极为痛苦。
黄杨大师的神情非常严肃,右手腕自僧袖里探出,握住陛下的左手,手腕间一串檀香木念珠,像流水般滑过,戴到了陛下的手腕上。
念珠上腕,一道慈悲的佛门气息悠然而生,皇帝陛下觉得体内那道折腾了自已很多年的气息稍微平静了些,面色微和。
黄杨大师却无法放心,不敢再由着陛下的性子,让他站在城楼上观战,强行搀扶着他,走进厚石砌成的城楼里。
岩石砌成的城楼最深处的房间里,皇后娘娘正抱着年幼的皇子,她的脸色很是苍白,唇角还残留着血渍。
年幼的皇子哭喊着对皇帝说道:“父皇,你快看看母亲,这究竟是怎么了?”
皇后娘娘看着皇帝温婉一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已没事。
皇帝走到她身前,毫不犹豫摘下左手腕上的念珠,套到了她的手腕上。
黄杨大师看着这幕画面,在心底叹息一声。
极西荒原深处。
悬空寺所有僧人,都已经避进那些大大小小的黄色寺庙里,云雾缭绕,把整座山峰裹住,只能隐隐听到经声,却看不到具体的画面。
只有巨峰最高处的一小片峰顶,在云雾之上,地表之上,可以看到极远处的画面,看以看到东方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悬空寺讲经首座,手持锡杖观东方,双眼早已经被光明照的干涸一片,找不到任何水气湿润,但却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东方光明渐盛,黑夜被照的相形失色,纵未消失,却已经被完全掩住,首座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喜悦的神情,只是疲惫而凝重。
昊天降下黄金巨龙现世,光明普照人间。
除了寥寥数人,整个人间没有谁能够抬头望天。
光明并不仅仅是温暖,更代表着威严,需要的不是亲近,而是敬畏,所以光明允许人类知道自已的存在,却不允许人类看到自已的存在。
荒原上神辇里,叶红鱼曾经尝试望向天上的黄金巨龙,瞬间流泪刺痛,眼眸底部的神之星辉尽散,她只好再次面无表情低头。
不能抬头望天,不代表不能知道天空上这场神战。
无数座城市,无数乡镇,无数山河,无数村庄,无数人跪倒在光明之下,看着地面上的投影,紧张地注视着这场光明黑暗战争的走势。
无数昊天的信徒汇集到最近的道观里,不停地颂经祈祷,替荒原上的联军祝福,向昊天展现自已的虔诚,大喜大悲,如痴如狂。
随着光明逐渐压倒黑暗,人们幸福的哭声直冲天穹不知有多少人兴奋地昏厥,甚至就这样不再醒来,回归了昊天的神辉国度之中。
在西陵的深山中,有处极简朴的道观,这座道观大概是最少昊天信徒知道的道观,但却是昊天道门最重要的道观。
在这座道观后方,有一座覆着青藤的红土山,山间有无数幽深的洞穴,在这些洞穴里居住着很多实力恐怖的道门强者。
那些强大的气息从青山里渗透出来,注视着天穹里的变化,享受着黄金巨龙洒下的光明,渐渐蠢蠢欲动,偶尔能听到低沉快意的笑声。
龙息是龙的呼吸,呼之后便是吸。
高空里那颗巨大的黄金龙首张开了嘴,龙身忽然粗了一分荒原地面上,忽然刮起了巨风,呼啸着盘旋着,席卷起那些洒落的黄金沙粒离开地面。
远远望过去,天地之间仿佛生出了一道旋风,细的一端在黄金龙头处粗的一端则是在地面,不停扫荡,所过之处,飞砂走石。
随着那些黄金沙粒离地而去,荒原地面上荒人战士尸体里的天地气息,也被那道龙卷风吸噬而走。
肉眼看不到这个过程,但宁缺能感觉到因为他自已身上都有不少浩然气被黄金巨龙吸走,此时他再抬头望去,墨镜里的黄金龙首,再也找不到任何威严光明的感觉显得那般血腥恐怖贪婪。
北方的黑夜已然缓慢退却,大黑伞不再喷吐气息,桑桑与夜色的联系被中断,缭绕在她身旁的气息早已净化烟尘沙砾不停狂舞。
桑桑的双脚离开了地面,离开了像白莲花的冰雪飘到了空中。
黄金巨龙漠然地看着她。
桑桑的衣裳在旋风中瑟瑟摆动。
桑桑向天上飞去,向黄金巨龙的嘴里飞去。
桑桑回头,望向宁缺,眼神很惊恐,神情很无助。
宁缺跳了起来,抱住她的腿,想要把她拉回地面。
但他做不到。
桑桑依然在向天上飞去,带着他一起向天上飞去。
昊天要桑桑。
昊天不要他。
所以桑桑的身体很轻,而他的身体却忽然变成一座山般沉重。
只听得喀喇两声,他抱着桑桑的两只胳膊完全碎了。
但他依然没有放手。
既然抓住了,那么就永远不会放手。
哪怕手断了,也不放手。
哪怕死了,也不放手。
极淡的金晖,在眼睫毛前掠过,大地似乎不再有任何吸引力,宁缺抱着桑桑,顺着龙息,向天上飞去,向黄金巨龙的嘴里飞去。
两个人的头发与衣袂在空中飘舞着,看上去就像是两朵黑色的花,受到光明的威压,他开始不停淌血,血从黑色的花瓣上淌落,落到荒原上。
荒原地面上,大黑马拖着车厢拼命地奔跑着,它似乎忘记了恐惧,追逐着天上飞着的那两个人,不时发出愤怒凄厉悲伤的嘶叫。
宁缺看着它声音嘶哑说道:“真是头憨货。”
然后他向上望去,只见头顶的天空里是一片光明,除了光明什么都没有,显得那般的纯净,就像死亡那样纯净,于是他知道死亡马上就要来了。
他这辈子做了很多次选择,如今看来,那些选择真的没有什么意义,就像最后这一刻,他选择跳到空中,抱住桑桑一样。
不过有时候,选择本身就很有意义。
他看着桑桑笑了笑。
桑桑看着他笑了笑。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形忽然停止,不再继续向天空里、光明里飞去。
因为有只手仲到了天空里,抓住了宁缺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