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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来得很快,至少比安默拉所估计的“一个小时”要快。
老巴特驾着马车抵达了东城门,可是城门塌了,连带着整面城墙都往里倒下了。于是老巴特决定下车开路,他把木板和平整的石板垫在那些石头堆上,铺成一条凹凸不平的小路,刚好够马车的两个轮子压过去。
安默拉想要跳下车看一看,但是被老巴特阻止了:“算了吧,你能抬石头吗?待会儿还得麻烦我给你搬梯子……”
安默拉突然感觉自己真是太柔弱了,柔弱到连马车都爬不上去。
那匹老马非常聪明,老巴特往前铺一点,它就往前走一点,马车和马车里的安默拉都平平稳稳的。当它走过这段路之后,老巴特就把它背后的那些木板拿掉接着往前铺,一人一马默契得犹如一体。
很快马车就走过了城门处的废墟,安默拉探出头看了看天色,又阴了几分。她朝老巴特说道:“这附近有能避雨的地方吗?”
“你觉得呢?”老巴特忧心忡忡地反问,“我连个完整的屋檐都没看见。”
“那可不妙啊……”安默拉比他还担心。
因为雨水来自大地蒸腾的气体,而在气体转化为液体的过程中需要不溶于水的凝结核。不巧的是死亡放射会在天空中遗留大量不溶于水的微小颗粒——剧毒,高辐射,高能量,污染性极强。所以说降下的雨水绝对不是蒸馏一下就能喝的那种,而是携带强力污染源的剧毒之水。
“我们需要一个挡雨装置。”安默拉很快得出结论,“而且是一小时之内。”
“去哪儿找这东西?”老巴特这辈子拥有过的唯一一个魔导装置还是不久前添置的冷藏柜,属于民用魔法制品。
安默拉怔了怔:“不知道。”
老巴特皱紧眉头,挥了一记鞭子:“那怎么办?”
“我可以做一个。”安默拉把盖在必需品上的布掀了起来,然后找出那个冷藏柜。她把冷藏柜里的东西都扒拉出来,把柜门上的能量源切断了。这个大柜子里面全是冰块,正冒出森森的寒气。
老巴特听见了马车里“噼里啪啦”的动静,于是扭头问道:“你在干嘛?”
“做一个用来挡雨的东西。”安默拉观察着冷藏柜的能量源与那些按钮之间的连接,试图摸索一下这东西的能量循环结构,“请问你有笔和纸吗?我可能需要绘图。”
画出各种精准的剖面图,计算收集雨水与排出雨水的大致消耗,然后思考如何通过修改现有的能量循环结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魔导理论可以延伸到无穷无尽的魔法应用之中,大到战略级魔导式的演算,小到这样一个家用魔导装置的改造。虽然这对于安默拉而言只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对于老巴特而言这就是神迹了。
“天哪,你居然还懂这个!”老巴特惊讶地说道,“不过我没有纸笔,你可以找块石头在车板上打草稿。”
安默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黑乎乎的木质车板,用指甲盖在冷藏柜内部的冰雪上划刻出细致的能量循环图。她客气地对老巴特说:“谢谢,其实我的心算能力也不错。请借点工具给我,钳子、小刀、锤子、钉子,还有橡皮管道。”
“饲料下面有把剪刀,其他的恐怕满足不了。”老巴特简短地答道。
安默拉只能摸出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用它锉开冷藏柜的外壳。这东西质量可能不大好,不一会儿就被安默拉完整地拆开了,里面的魔导体连接简单而清晰,这让安默拉大松一口气。但是因为没有作图工具,所以一些隐蔽处的构造只能依靠强行记忆,然后在大脑中组合成像。
安默拉第一次如此渴望有一个魔导系统的辅助,她同时脑补几十张零件结构图已经快要吐血了。她现在觉得门格尔身上肯定也是有魔导系统的,因为制造魔导装置的运算量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她尝试把冷藏柜拆掉了,然后将它的外壳重新拼为漏斗状的容器。其中的能量循环被保留下来,她一边算着怎么改动一边用剪刀把滴水管弄下来,然后裹上魔抗材料。
“你打算怎么做?”老巴特实在是想不出她要怎么利用一把破剪刀和一堆食物制作魔导装置。
“把制冷结构改动一下……变成螺旋吸水之类的东西。这个不是很难,家用魔法的内核都差不多,我可以在能源循环外面再增加一组用来改变内外压强的魔导体。唔,我这里有魔导材料……”安默拉将几块簧片用剪刀绞成螺旋形,然后底部再卡在一起,她一边动手一边解释自己的行为,“像这样,内部是低气压结构,这样外面的雨水会被吸进里面,再通过管道排出去。”
“能量核心则是原本的制冷器,你知道温度和压强的关系吧?假如温度降低,那么……”安默拉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她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口中还不断絮絮叨叨。
老巴特迷茫地打断她:“抱歉,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哦……”安默拉怔了怔,继续埋头苦干。
“你学的东西可真是……”老巴特觉得不好形容,他已经毕业好几十年了,不过他敢肯定这不是现在的课程内容。
“我的老师对这些比较感兴趣……”安默拉再次把责任往门格尔身上推,这也确实怪他。
“你的老师可真是……”老巴特心中无限感慨。
安默拉将那个裹好魔抗材料的橡皮管子接上,然后试着按下按钮。
老巴特听见里面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连忙回头问道:“你还好吧?”
“啊,我还好。”安默拉努力把袖子从簧片之间抽出来,“……也许不太好。”
“我也觉得不太好,已经开始下雨了。”老巴特的声音凝重起来。
安默拉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停下,把这个放在顶上。”
老巴特拉了拉缰绳,大黑马沉稳地停下步伐,他回头看见安默拉脚边放着被拆得看不出原样的冷藏柜。原本的柜门大开着,像个巨大的铁漏斗,铁漏斗里面覆盖着魔抗材料,而魔抗材料与防水簧片保护下的则是一组简单的魔导体。最底部是冷藏柜的核心,也就是制冷器,它上面一点的地方连接着橡皮管,这管子会把收集到的雨水抽出去。
老巴特将这东西搬出来,问道:“放哪儿?车顶?”
“对,开口朝上,用打开的柜门挡着你自己。”安默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了,然后扔给老巴特,“我在车里铺好了魔抗材料,这里很安全,但是外面就不一定了,你可以先用我的衣服挡一下雨。”
老巴特把衣服扔回她脸上:“太小了,只能挡住我的鼻子。”
安默拉重新披上衣服,回头又在那堆东西里翻了会儿,找出一把破破烂烂的大伞。她把魔抗材料剪成条状,然后贴在伞内侧。
她把伞递给老巴特:“你有头盔,还有那个柜门,这把伞就给马吧。”
大黑马回头打了个响鼻,其实它的马具也是很齐全的,不过有把伞当然更好。
“会掉下来的,你有做什么防滑装置吗?”老巴特将那个简陋的挡雨器放在了车顶上,但是马车行进中是十分颠簸的,这东西只要多摇几下就会掉下来。老巴特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对这个女孩儿产生了依赖——似乎没有什么是她解决不了的,任何问题都能在她这里得到解答——她身上有这样一种气质。
安默拉将扎饲料口袋的绳子递给他:“这个?虽然原始了点,不过应该能用……”
老巴特抹了把脸,接过绳子将挡雨器系上:“开关在哪儿?”
“哦,那个中间,就是原本的冷藏柜开关。”安默拉探出头来指了指。
老巴特将一切都准备好了,重新驾着马车往东边走。
这时候雨已经很大了,四周都是废墟,就连半棵树也没有,装载着简易挡雨器的马车就这样在磅礴大雨中踽踽独行。
老巴特眯起眼睛,视线仿佛穿过茫茫雨幕看见了曾经安稳的城镇,看见了自己死去的儿子。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有滚烫的液体随着冰冷的雨水流下来,他用魔抗材料擦了把脸,口中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歌儿。
安默拉一个人呆在车里,她明白就算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也不能停下逃亡的脚步,死亡放射随时都在危害着他们的生命安全。这些城市的排水系统很可能已经瘫痪了,暴雨会引发洪水,内涝会将他们困在低地。现在不赶紧往地势高一点的地方跑,可能一个小时之后就跑不了了。
大黑马艰难地行走在雨中,它的盔甲上被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可是安默拉没有听见它的哀鸣。黑马沉默着听老巴特唱歌,安默拉也沉默着听电闪雷鸣为他协奏,她忽然觉得连马车的颠簸都变得让人心酸。
老巴特的声音粗哑,歌的曲调却是细腻婉转的,轰然的雷鸣声与沉重的雨声混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歌词很少,也可能是这位马车夫太老了,记不住了,所以安默拉听来听去也只听见那几句。
“我心爱的姑娘,
我把情书写在白桦树上,
等你冬天将它遗忘。
我心爱的姑娘,
我把烛光在夜里点亮,
等你离开我的心房。
我心爱的姑娘,
别再对我抱有希望,
我的生命只属于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