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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剑房大院,那火炉已经移除不见,木炭余灰仍在,有几个弟子正在低头洒扫。方仲向人打听,有弟子道:“赖皮张在后院劈柴。”
穿过一条走廊,眼前屋脊无数,方仲依稀记得右面便是收藏宝剑的剑房,左面屋瓦上有青烟飘过,闻来一股烟火之气,柴房必是在那里了。过了长廊,经过一个门洞,还未到后院,竟然有一股酒香扑鼻。就听门洞里传来喝骂:“你这死鬼,为图一时口快,竟然害我等挨骂吃苦。”接着几声踢打声。
一人高声叫道:“贫道又不是故意打翻酒坛,是你们摆放不牢,怎能怪我?哎呀!哎呀!打得我屎都出来了。”
另一人怒道:“分明是你到膳房偷酒,一时不慎打翻了酒坛,居然说我们摆放不牢,真是岂有此理,打他,打他。”
方仲听那被打之人的声音似乎是赖皮张,快走几步穿过门洞,顿时见到三个中年道人围殴一个倒地的邋遢道人,那道人不是赖皮张是谁。
方仲喝了声:“住手!”
那三人见有人来,生怕被人告状治罪,撇了赖皮张匆匆走了。
方仲来到赖皮张身前,看他只顾屈身抱头,身上脚印酒渍犹在,连头上发簪都打断了,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或许伤得很重,方仲柔声道:“道长,你不要紧吧?”
那赖皮张初时一动不动,后来偷眼一瞧,见那三人已走,这才嘿嘿一笑道:“没事,没事。”把手移开,脸上哪有一丁点伤痕,却有一脸的贼笑。
方仲愕然道:“道长刚才是装的?”
赖皮张笑道:“他踢也踢过了,打也打过了,这偷酒之罪就算抵过,我与他们两不相欠,这酒便算我的了。”站起身来,拍打身上的脚印与灰尘。那身道袍本就邋遢无比,再拍打也是干净不了。
方仲道:“只为喝一点酒就被人痛打一顿,真不值得。”
赖皮张低头闻一闻身上的酒香,回味无穷的道:“谁说不值,值得很那。我说小师弟,你又来寻我,是不是悟出什么东西来?”
方仲佩服的道:“道长果然精明,你给我施放剑气的宝剑真是个奇物,我每日里都要取来施展一番,连日修行,觉得进展颇大。”
赖皮张瞪大了眼,愕然道:“当真?”似乎连他自己都不信方仲之言。“你……你是怎么施展的?”
方仲道:“就是道长传给我的法儿,我一催剑气,你道出来个什么?”
“什么?”
方仲笑道:“是个形似的兔子,可惜耳朵有些短,是个蹲着的,要是道长能把它化作跳跃之姿就更好看了。”
赖皮张不能置信的道:“真是意想不到,我都不知化的是什么东西,原来还是这样一个物事。”旋又摇头道:“若是想要其他形状,我便控制不大住了,稍一分心便散。”
方仲正想问他掌中化气之法,听他说起,问道:“道长也散过气?”
赖皮张道:“自然散过,只是后来摸着诀窍就不散了。”
方仲叹气道:“可是我用了你的诀窍还是会散。”
赖皮张笑道:“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你若颠着花样的凝气,就是一百年也练不成,不妨先从简单的开始练起。贫道就是向从一只蛋开始练的。气凝生蛋,蛋而生鸡,鸡化凤凰,总有一只会变化出更玄妙的东西出来。”
方仲被他一言提醒,忽地想到自己所学符法,若是自己也可以随时气凝化符,还要符纸做什么。那朱砂画符,不但保存时间不长,更会在笔墨转换之间损失不少法力,若是直接气化为符,岂不比用什么金粉、银粉、高僧骨骸画符要强得多。
方仲如被醍醐灌顶一般用力一拍赖皮张肩膀,喜道:“道长真是奇才。”
赖皮张道:“小师弟……不行,我不叫你小师弟,你也别叫我道长,不如让我两个以兄弟相称,我叫你一声小兄弟,你叫我一声大哥,这样可好?”
方仲笑道:“我和道长做兄弟?会不会太高攀了。”
赖皮张摇头道:“什么高攀不高攀,我只是不想把你也骂进去。你道我叫人师兄师弟是好言?其实在我心中都加一个‘狗’字,是狗师兄狗师弟才对,人家叫我赖皮张,我便叫人赖皮狗,这样才不吃亏。”他时常被人打骂,又不敢还手,便用此法自娱消遣以图心中痛快,今日遇上了方仲,一番言谈反而起了相惜之情,便不想把方仲也骂了。
方仲笑道:“那我以前不是被大哥骂过了,这笔帐该怎么算?”
赖皮张道:“以前我与小兄弟不熟,今日相熟了,只能向你陪个礼道个歉,还好我有美酒在此,正好赔罪,也让我兄弟两个痛饮一场。”
方仲见他已是满身酒气,还要喝酒,皱眉道:“你不是喝过了么?”
赖皮张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道:“酒是喝了一点点,不过我还有许多。你道我为何打翻酒坛,浑身沾染酒气?只因酒入地下,旋即消去,就不知酒坛内究竟剩有多少酒。我又故意让这些狗师兄、狗师弟发觉,以为是我酒醉之际把酒坛打翻,却想不到一顿打其实换来大半坛美酒。你说我这方法高明吗?”想到自己杰作,颇为得意。
方仲喜道:“你把那大半坛酒预先藏了,才又打破酒坛弄个假象骗人。哈哈,真是个好主意,只是这顿打不大好受吧。”
赖皮张道:“皮肉之伤算得什么?我若不遭这番打,他们追查起来还得怀疑到我身上,不如先让他知晓,打过之后也不来罗唣,这酒才喝得爽快。”伸手拉住方仲,道:“兄弟到我屋里喝酒。”方仲奈不住那赖皮张如此热情,只得到他屋里喝了几口。
玉虚宫后殿一间密室,悬天真人与周公望正在密议。
悬天真人依旧一脸威仪,沉声道:“师弟此次率领三千弟子前往,许胜不许败,务必一战扬名,大挫魔教锐气。只有如此,本尊才好藉此振奋人心,号令天下,集同道之力荡平妖孽。”
周公望道:“掌教师兄对我如此厚望,敢不肝脑涂地拚死出力。只是小弟也有自知之明,论统筹帷幄,卢师兄与玉机子师兄均胜过在下许多,为何掌教师兄不着他二人为首,却把重任交与小弟?”
悬天真人微笑道:“老弟过于自谦了。卢师弟固然是谋略所长,只是做起事来瞻前顾后,少了一点决绝豪气。玉机子过于持重,也不如周师弟敢作敢为,此行是去杀妖除魔,又非洽谈要事还需礼尚往来,全凭真本事决生死,要老成持重有何用?”
周公望赞同道:“掌教师兄说得再对不过了,斩妖除魔就是刀剑往来,生死立判,什么言语都是废话,一切都靠手底下见真章。既然师兄也认为小弟是上佳之选,那我就却之不恭,受此大任。”
悬天真人点点头,又道:“此行乃是兵分两路,师弟一行最为紧要,所以人手也是最多,我已吩咐余文化及苍祯道人等一干门人和天玄宫弟子都听师弟调遣。”
周公望道:“有这么多人做我辅助,何愁大事不就。却不知另一路何人率领?”
悬天真人道:“另一路便交由陆文甫陆师侄率领,他与华阳门的人一起去监视魔教内讧之事,若有机可乘,便即趁机下手,若无此事,也好及早通报。钱师侄做两路联络之人,到时消息通传,就由他去做。”
周公望摇头道:“通传消息这种小事让钱文义去做倒也无妨,可是掌教师兄把另一路重任交由陆文甫率领,只怕过于疏忽,宫内门人比之胜任者甚多,何必选他。”
悬天真人道:“我也知陆师侄难当此任,可他自告奋勇,其志可嘉,贾先生又在一旁说项,那就由他去试一试也罢。他有华阳门帮忙,未始不能成事。”
周公望道:“既是如此,就听师兄安排。各处弟子该已准备妥当,我这就引领了下山。”
悬天真人道:“那为兄就坐等师弟凯旋而回。”
周公望酬躇满志的告辞离去。
隔墙无声无息开了一门,卢公礼从暗处走了出来。
卢公礼道:“那茅山二道的来去已经查清,是去了蜀地的天师道,不知掌教师兄要查此事何用?”
悬天真人道:“只因二道曾携方仲来山,又是张顺传人,那失窃的一卷符道典籍也许还在二人手中,不管怎么说,这是我昆仑之物,岂能流于外人之手。卢师弟说这茅山二道去了天师道,又是为何?”
卢公礼道:“师兄难道忘了二道来山求援之事,他曲阳山被人所占,自然只好托庇在天师道之下。不过听打探来的消息,天师道也不曾为他出头,二人投闲置散,在鹤鸣山锄地种菜,享受那田园之乐。”
悬天真人冷笑一声道:“哼,好一个田园之乐。卢师弟今次下山,顺便也把此事给办了。”
卢公礼道:“掌教师兄是说带着方仲取回符道典籍之事?”
悬天真人点头道:“正是,此次除魔不过十五之期,到时不管成败,你着钱文义带着方仲到鹤鸣山一行,找二道拿回典籍。”
卢公礼道:“若二道手中没有,又当如何?”
悬天真人斩钉截铁的道:“必定在茅山二道手中!就算不是全部,也有剩余。就算茅山二道没有,那天师道也与张顺有渊源,说不定交给了它也未可知。”
卢公礼见悬天真人如此肯定,只得道:“小弟知道,邀月堂就在蜀地绵竹,与鹤鸣山相隔不远,趁机办理就是。”
悬天真人道:“有卢师弟办理此事为兄就放心了,周老弟此刻也该率众离山,卢师弟这就下去照应一切罢,特别是陆师侄那一路,更要你去费心。”
卢公礼拱手施礼道:“是。”
方仲刚回小楼,迎面正遇钱文义。钱文义劈面问道:“你上哪里去了,直到这时才回,我等你许久了。”
方仲愕然道:“等我?”
钱文义道:“不错,你即刻收拾行装,随我下山去吧。”
方仲几乎以为耳朵听错了,期期艾艾的道:“弟子……有机会下山么?”
方仲收拾行囊,携了宝剑和葫芦,随钱文义去前殿。如今要下山,这葫芦自然要随身带在身边。钱文义也不解释要去哪里,过了昆仑台、紫霄阁,一路行来,到了一处山崖,就在这里站着等候。方仲只道会有许多人一起下山,想不到只有二人,还来了这样一个偏僻所在,问道:“师父,其他弟子呢?”
钱文义道:“没有其他人,只你卢祖师和我等三人。”正说着话,卢公礼腰悬宝剑从远处翩然过来。
钱文义与方仲都过去见礼,一个称师父一个称师公,卢公礼微一颔首道:“走吧。”钱文义一手捉住方仲,另一手扬起一蓬尘土罩住三人,尘土一落,钱文义喝声“疾!”三人人影消失,用土遁从麒麟崖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