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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儿。”
那和风细语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飞鸟如梦初醒,转过身,只见一位华衣公子端端而立,手中缓缓摇着象牙折扇。
“你是……”飞鸟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华衣公子,当他撞上那对泛着淡黄色眸光的金瞳时,一不小心就沦陷了进去,好似莫名地跌入了一个美丽的仙境,竟隐隐有几分陶醉。然而,便在飞鸟不知不觉间,危险已然来临,那柄象牙扇骨中已悄悄探出了一排尖利的银钩,如一只猛虎的利爪,刹那间向着飞鸟的咽喉要塞抓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飞鸟及时起了反应,一个鲤鱼打挺,闪过了利爪的袭击。那尖钩在他面部上方灼出一排火光,火光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一寸,险些夺了他一对眸子。飞鸟心下骇然,再一站定,仍见华衣公子持扇轻摇,扇尾的尖钩已然不在,好像刚才那夺命的一击,从未发生过。
“你是谁?”飞鸟警觉地握紧刀柄。
柳飞扬轻狂一笑,合拢折扇,“我是这屋子的主人。”
飞鸟斜睨着他,质疑:“你就是柳飞扬柳盟主?”
“不错。”柳飞扬踱到吴阴天身边,用扇子敲了敲他脸上的面具,“鬼面,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玄魂剑也是你能碰的,嗯?”他用扇尾一顶那张罗刹面具,刚刚还柔光四射的眸子里霎时透出了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飞鸟冷眼旁观,也看得出那只握着玄魂剑的手,软而无力。原来在柳飞扬进门的一瞬间,已经将这武功高强的面具人制住,不但令他口不能言,身体也不得动弹。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飞鸟打定了主意,暗提真气,缓缓向窗边退去,眼看就要挪到窗口,但闻“咣当”一声,两扇窗棂突然闭合。
飞鸟一惊,用余光扫向窗口——好大的风!不,那力道绝不是风,外面只是微风,连柳枝都拂不动的微风!然而,当飞鸟恍然大悟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的四肢再也不能活动自如,像一根木桩似的定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吴阴天却能动了,只是身子在不住地打颤,垂首跪在柳飞扬脚下,双手把玄魂剑举过头顶。
“啪!”一记耳光着实地落在脸上,吴阴天身子一歪,几乎翻倒,马上又挺挺跪得笔直。
飞鸟暗奇,这一掌明明打在那张面具之上,这样的力道显然是加了内劲,但那张脆而硬的面具居然没裂开。这时,但见一缕鲜红的血液从面具底下钻出来,顺着吴阴天白皙的脖颈蜿蜒淌下。飞鸟不得不对这个柳盟主另眼相看,不禁暗暗咂舌:这个人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境界,不愧是武林盟主,恐怕整个江湖中再无人能与他匹敌。
“没用的东西!”柳飞扬瞟了一眼鬼面手中的玄魂剑,并没有马上去接,而是就让鬼面这么端着。
“你想怎么样?”飞鸟忽问。
柳飞扬抬头,淡黄的瞳孔中发出惊异的光,“什么,你是在对我说话么?”
“是,你想拿我怎么样?”飞鸟又重复了一遍,语声微微颤抖。
柳飞扬看见飞鸟惊惧的样子,忽然起了兴致,怒意一敛,“哈哈,好像是你自己送上门的,这里可是万柳山庄。”
“抱歉,是我……误闯山庄。”飞鸟随意扯了个谎,面对这样一个诡变莫测的盟主,他心中实难平静。
“误闯?”柳飞扬微抬剑眉,用扇子一指飞鸟,“好啊,我万柳山庄欢迎各位武林同道和我切磋武艺,不过,你是否带来了战贴?”
见到那扇子对准了他的眉心,飞鸟的双肩不由得一抖,“没有,我并不是来向盟主挑战的,我来……只是听说寻魂宝剑在万柳山庄出现,想借来……”飞鸟语声一顿,冒出一句:“玩玩而已。”
“玩玩?好胆识,哈哈哈……”柳飞扬顿时拊掌大笑,旋即侧目瞥向吴阴天手中托着的玄魂剑,自言:“宝剑就是宝剑,招蜂引蝶是必然的。玄魂宝剑,你听见了,有人想拿你当玩具,你可是愿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快放开我!”飞鸟说话前后矛盾,谎言编得牵强,连自己都觉得心虚。
“不急。”柳飞扬摇了摇手中折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飞鸟气结,他想催动真气冲开穴道,却始终未动突破。
柳飞扬轻蔑一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亲口告诉我,你来盗取玄魂剑的原因。”
“我说过了,玩玩而已。”飞鸟不假思索地回答。
“还是玩玩!”柳飞扬面上一僵,摇了摇头,“啧啧,真是可惜,不识时务!”他语声霍然冷了下来,从鬼面手上接过玄魂剑,吩咐:“带下去吧。”
“是。”鬼面起身,过去掰开飞鸟的嘴,将一颗药丸强行灌下,而后解开他的穴道,将他带进了那个幽黑的地牢……
飞鸟闭上眼睛,晚秋的风吹得他全身都痛。他咬了咬唇,是伤口又在狠戾的叫嚣,那些痛时刻提醒着他那次残酷的经历。他继续讲着:“后来我被鬼面带入了地牢,自从吃了那颗古怪的药丸后,内功便提不起来了,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由于我拒绝说出盗剑的原因,他们就严刑逼问……”言到此处,飞鸟的双唇已经抖得说不下去,眼前又浮现出那条骇人的马鞭。
“算了,别说了。”夜里欢垂下浓密而纤长的睫毛,走开了。
杨乐天心中苦涩,他知道飞鸟拒绝说出盗剑的原因,无非是怕此事牵扯到他身上,怕为他惹来杀身之祸,相反的,他却自私地唆使兄弟去为他盗剑,完全不顾及飞鸟的安危。
一阵秋风来袭,吹得树梢哗哗作响。杨乐天膝弯一软,向飞鸟跪下身去,心中的愧疚令他不敢正视飞鸟,垂首忏悔:“飞鸟,你打我吧,或者杀了我也好,怎么都行,是我杨乐天对不起你。”说话间,他将玄魂剑送至飞鸟面前,略带命令的口吻:“就用这柄剑,现在就杀了我,快,动手!”
“杨乐天,你这是干嘛?”江武兴吼了一句,欲要上前阻拦,却被夜里欢横臂拦住,示意静观其变。
飞鸟沉吟半晌,望望那波碧绿幽静的湖水,又忽而笑了:“杨乐天,我不想杀人,我现在只想向你提一个过分的要求,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杨乐天惊疑地看向他,信誓旦旦地道:“你说吧,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够了,我不想再打打杀杀的,我只希望武林江湖能宁静像这片湖水。”飞鸟始终凝视着那一碧千里的湖面,他喜欢这波澜不兴的宁静。良久,他才转过头,伸手拍上杨乐天的肩膀,鼓起勇气说了想说的话:“我的要求就是想和你再做兄弟。我们结拜,好不好?”
“什么?你说得可是真的么?”杨乐天闻此一言,心脏跳得都快要冲出来了,这是在问他么,对一个仇人提出了做兄弟的邀请?他不再恨他了么,不是要杀了他么,一时之间杨乐天完全不能理解飞鸟的感情,只是感觉有温暖的东西在心里缓缓流过。
“嗯,是。”飞鸟向他点头,微笑。
不可思议地望着那张诚恳而又坚定的脸,杨乐天皱了皱眉,他真想马上应承下来,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么,然而,他却压抑下心头这团热火,用同样坚定的语气回答:“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飞鸟吃惊。
“因为……”眸中炽热的光迅速黯淡,杨乐天顿了顿,复又激动起来,“因为我不配,我不配有你这样的兄弟!你明白不明白!”最后几个字,他是吼出来的,那是他心底的咆哮,他不是对着飞鸟,而是对着他自己,他要让自己清醒,不要再做白日梦。
“不!你不明白!”杨乐天忽然间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向着那泓明镜般的湖水奔去。靴子沾湿了水,他脚下却没有停,而是一头扎入水中,淹没了自己的头颅。
“秋水很凉,他身子受不起,快去救人。”飞鸟急着向身边的江夜二人求救。
“我去!”江武兴脱掉外披,发足奔了过去。
便在此时,湖中波涛惊起,炸开层层白花。但见杨乐天双臂一振,一飞冲天,在水面上拔起两丈余高,蓦地带起一蓬水珠,宛如绽放出一朵巨大的莲花。
水不湿衣,强大的内功把衣袍瞬间烘干,杨乐天掠空而过,双足稳稳踏上了岸。江武兴愣在那里,还没来及下水,要救的人已和他擦肩而过。
杨乐天径自走向飞鸟,一张脸冷得似要把湖水冻住,“飞鸟,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你要记住,我杨乐天是你杀父灭祖的仇人,绝对不要对我心慈手软。”
一甩衣袖,杨乐天狠心地背过身去,“另外,也请你记住,我不要你的假仁假义,也不要你可怜我!我的武功已经恢复,可以随时接受你的挑战,当然,我也可以不做出任何反抗,任你一刀砍死。两种选择,你自己挑。”
飞鸟心寒,一副牙齿摩得咯咯作响,他忍住剧痛,骤然起身:“好,杨乐天,是你让我选的,你别后悔!”
秋风扯下黄叶,悠悠荡荡地从树上飘下来,落在乌黑的刀口上,“啪嗒”一声轻响,断为两半,零落到地上。杨乐天闭了眼睛,只感到身后一片冰凉,刚才他清楚听到了空气中的那声回响:“我选后者!我选后者!我选后者!”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不是么?”杨乐天扪心自问,心中一片坦然。
江武兴偏头看向夜里欢,还是那张冷冰冰的脸,处变不惊,难道只是因为事不关己么?非也,夜里欢静默地开口:“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好吧,他们两个总要有个了断的。”江武兴觉得夜里欢说得有理,也平下心境来。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而逝,身后的人还不动手,那手是在坚定地持着刀,还是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等待死亡来临的同时,杨乐天想了很多事情,皆是一些记忆的碎片,凌乱无序。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的一生输得一败涂地——他如今死了,最对不起的是琳儿;而如果不死,又亏欠身后这个兄弟一世。大仇是报了,老天也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但他后悔亲手杀了师父,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兄弟,后悔没能多些时间陪伴琳儿……
杨乐天要后悔的事情实在太多,可是现在后悔,似乎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