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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父亲去长沙大医院治病两年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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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病了去长沙大医院医治,一去两年,没得音讯。

    母亲表面看不出与平日有什么不同,白天仍去地里干活,晚上仍在灯下做鞋。队里无论男女老少都说母亲这人“心宽”。其实母亲不是心宽,是无奈。

    母亲心境中有“大我”的精神在。就算父亲没了,这些孩子这个家也不能没有她。他们还得靠她养大成人成家,生子生息。母亲深深懂得这个道理,也深知父亲的心愿,与自己肩负的责任。她能陷在悲痛中不出来命运没给她这个权利。她生为父亲的人,死为父亲的鬼,这生为父亲做牛马,来生亦还要为父亲做牛马。至此,母亲没有任何怨言,也从不后悔。

    母亲实在被悲痛压得不能呼吸,就跟麦子稻谷说说话。田间的麦子嫩青的随风摆动。天空晴朗,而实际上并不晴朗,要下雨了,乡亲们赶着收拾农具回家。抬眼空中,乌云东滚,阳光都被乌云遮盖,眼看就要一场磅礴大雨!大地的麦浪迎风起伏,母亲看见麦地一行字显现:“秋香,我的主,你挺住,你坚强。”

    那一行字在母亲心上一遍一遍地吹过,这些麦子是母亲亲手播种生长起来的,母亲就是麦儿的亲生母亲,麦儿就是母亲的亲生儿女。母亲亲眼看见麦子在她的耕耘下,长高长大,成熟结籽,对她说:“我的主,你得挺住,你要坚强!”。

    一刹间,母亲心中充满快乐,明净开阔如天地一样。更有类比,看见叔姑们一日日长大,对她充满敬爱与亲情,她心底真没什么好遗憾,快乐了。她坚信,父亲一定会好,抬着出去站着回来。

    四叔小姑总是静悄悄的,那么乖,大嫂干吗,他们都默默跟着干吗。姐们也被小姑调教的听话,相互友爱,不再打闹个没完。更有小姑每日细声细语的大嫂前大嫂后地叫,家里一天三餐青菜萝卜腌菜安置得及时妥当。

    没有祖母的嘀咕,母亲倒过得比从前清净多了。时空于母亲是空旷浩瀚的,结冰似的凝固,也如冰冻似的冷。时间于母亲是荒芜生长的,似乎干多少活,也干不完时间。从前,母亲觉得时间不够干活,现在是活儿干不完时间。干了那么多活,不停地干,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很慢,过不完。

    母亲不想去想结果,不想去看父亲,也不知道去长沙的路。她只知道,时间还过不完,也要过完它,活怎么干,也干不死人。

    父亲去长沙医院的那些日子,母亲不停地干活,话语稀少。每天干到月朗星稀才回家,回家匆忙吃一口饭,回房就纳鞋底,做鞋子,裁料,做衣服。很多夜晚,母亲没有睡觉。母亲的身体真是铁打的,怎么累也累不垮。那股子劲儿直把祖父这个沉闷不动的千岁爷都吓着了。

    陈千岁不得以从躺椅拼命地爬起来,忤着拐杖走出自己的房间,望着天空的太阳对母亲说:“秋香,我的好儿媳,我晓得你心底难受,难受你就哭出来,你就抬起头望望太阳,不要这样憋着,会憋坏身子的!”

    母亲只是轻笑,并不回祖父话。原到田间干活去!

    祖父这个时期,也不知哪里来的劲,只要母亲干活回家。祖父总会忤着根拐杖从自己房间走出来,走到各个屋子里,帮忙打扫,照看姐们,跟母亲说说话,劝母亲多休息!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日重叠!

    母亲该挣的工分都挣了,该干的活都干了,该做的鞋都做好了!完全可以休息。但母亲说,乡亲们跟父亲治病凑了钱,她多干点活应该的。再说,母亲自觉得年轻,浑身是力气,不干活,睡不着觉。

    母亲把开夜工做的鞋,一双双拿给队里缺鞋的孩子们穿。棉鞋,单鞋都有。

    母亲不停的干活,一为相思父亲的日子不好过,二为父亲欠着乡亲们的恩情。母亲还记得初嫁吃的百家饭。记得乡亲们大事小事请父亲去主持公道的抬举。母亲虽不多言,但心如天空般亮堂。在母亲心中,她的男人一定不会死,一定会好好活着回来。她在这座她男人的村庄上,她男人的屋里等他回来。一切都还是原来一样美好,他们要在此生一窝崽,白头偕老,活到天年。那底气让母亲的身体产生出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抵御袭击她的所有悲伤。

    可到了第二年春天,父亲还没回来。

    你说一个人生病外出求医,一年没回,这人是有救还是没救母亲一边希望父亲早些回来,一边又希望父亲不回来。这个病早回来肯定是治不好被劝回,等死。老不回来,母亲又无比思念!父亲去一年还没回,证明这个病有希望治好,还在治!治好了自然回。要说母亲不思念不急是假,只是母亲向来就不是喜欢情感形色与外的人,闷鼓佬一个!

    待又一年庄稼成熟,鸟儿北飞,瓜果香香的九月,父亲终于回来。

    祖母带父亲去长沙治病,去了三年年头才回。父亲抬着出去,果真站着回来了。父亲仍旧玉树临风的好郎儿,消瘦了很多,肤色不好,也不差,气度却更是翩然,大美男子一个。看情形,父亲的肠癌真治好了。父亲没死,活了,战胜了肠癌。

    三年过去,父亲的肠癌治好了,人虽消瘦,精神却挺好,人更成熟,皮色里有一股沉淀的醇香。加以生死病重里过了一回转,父亲气度更为纯粹豁达。确实,父亲完全获得了新生,完全不似从前的父亲。要说父亲病之前有点书卷小生的味道。而大病初愈之后,父亲就是成熟男人。

    祖母带着父亲在外面治病三年,没人知道这三年,他们怎么过来的。大家只知道,父亲动了不只一次的大手术,刀口子从胸部一直延续到小腹,足有二尺长,穿越了父亲的上半身。听祖母说,父亲每动一刀,她都要背里哭一宵,心如刀绞,却又充满希望。每次祖母等在手术室外几个小时,眼泪都哭干。哪怕叫她替父亲死也情愿。只是老天爷瞎了眼啊!这比祖母跟人家下跪乞讨更难受。

    父亲住院的钱,早不是父亲单位送来的一千块了。父亲单位也不会永远派人来照顾父亲。里外都是祖母一个人。父亲治病到底用了多少钱,大家都不知道,只有祖母知道。那些钱都是祖母想办法凑的。你说,一个女人家,人地生不熟,到哪里凑那么多钱可祖母偏偏做到了。

    大家都不知道祖母使的啥法子。但大家知道,三年的时间,一个病人住院,至少得用掉上万的钱。那个时代,上万的钱是个什么数目,简直就不是人间数目。平民百姓之家,牺牲几代,甚至十代,看有没有积攒几万块的。一般农家最好的形式一年不过积攒个大几百块。

    谁都不知道祖母为了父亲,给多少人磕过头,给多少人下过跪穿走了多少座村庄与城市,求了多少人穿破多少双布鞋流下了多少伤心的泪水祖母为了父亲的病,低下了她那出生武术世家高傲的头颅,求爹爹拜奶奶,磕头下跪都寻常,烧香拜佛求菩萨也寻常,只要父亲的病能医治!祖母做什么都愿意,就是叫她去死,她也毫不犹豫。只要上天保住她大儿的命。祖母相信父亲不会死,肯定好起来。

    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祖母,哪怕就是她死,也要父亲活。她就是磕破了头,只要能求来给父亲治病的钱,她觉得甜,不痛。父亲在医院治病,祖母在外面乞讨,这样度过的三年……

    祖母对给父亲治病的历程一字不提,至死不提。祖母曾瞒着父亲挨家挨户的乞讨。乞讨的村庄有百座。三年,祖母走过的路可绕月球一周。祖母路过一个叫柑橘树的村庄,还遇见一个女菩萨。女菩萨会算命,祖母便算了一命。人在平常幸福的岁月是想不起菩萨来的,那就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但祖母还是给住院的父亲求菩萨算了一挂。

    女菩萨说,祖母的子孙后代都好,只有她自己不好,所有悲痛与不幸都会发生在她身上。女菩萨说,父亲的病会治好,且父亲的后代都有出息。陈家是上好的风水人家,后代子孙都将荣耀光华发达,而祖母却是个苦命的女人,遭遇很多不幸。女菩萨还说,祖母多年后会再去找她,只是那时她不在了,那就在这柑橘树下,装个香,磕个头吧,对后人有好处。

    祖母对女菩萨说:“只要我的子孙后代好就行,把所有的灾难都降临我头上吧。我一把老骨头早不在意了。”

    祖母不在乎自己今生会有多少悲痛,又遭遇什么不幸。父亲能好,她就是死,也在所不惜。只要她的子孙后代好,她就是顶住世界的所有悲痛,也不悲痛!

    上天不负苦心人,三年,父亲的病终于治好了。

    出院时,主治医生没给父亲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主治医生对父亲说:“留也是白留,不久我就要调离,调去哪里,自己也不清楚,你们也不会找得到我,就是找到了我,我也不会再有办法,你的病若再发,就是神仙都没得治。”

    祖母硬要主治医生留个联系方式,往后无论父亲的病发不发,他们都得感谢他,孝敬他。主治医生听过祖母的话,对父亲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去后,好好生活,好好照顾好自己身体,为社会多做有利的事,多发光发热,不枉我对你的医治,不枉国家与家人对你的付出。”

    父亲与祖母牢记医生的话,回家来。回家前夜,父亲拜主治医生做了恩爷。

    三年间,父亲动了多少次手术,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浑身上下大刀小刀的口子密集。就是如今的医术,也不见得那样高明。后来那些刀口子长好了,就成了一块长长的红记。父亲幽默地称,那是他再生的胎记。

    父亲回来,工作安定后,去找过主治医生。医院的人都说,老医生为救一个后生的命,耗尽了心血,后生回去后不多久,他就死了。

    父亲知道后,痛哭一场。父亲想去医生的墓地祭拜,只是没找到医生的后代子孙,也不知道医生葬在哪里,就此作罢!后来,父亲再去医院找医生,也无功而返!因为父亲不相信医生去世了,也许调走了呢去过两头都是一样的消息。父亲才相信。医生就如上天专门派来拯救父亲生命的人,父亲活了,医生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