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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娘子湖捞生活的饥寒交迫的日子,吴汰时常想起故河口街,乃至在故河口街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爱那个家,爱家里的每个人,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虽一农家女,童养媳,一字不识,却跟郭老爷子学了一身本事,开米行,招呼码头,支撑自己的男人干事业,把那个家打理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好,成了一户阔人家。
她也常忆起,故河口码头短暂的流浪日子,尽管清苦却也欢乐,还筑了新居,新居旁开垦了一块地,种着小麦蔬菜,时不时就可磨点面粉,做馒头,与麻花吃。也无限的温馨。
吴汰心灵手巧,做的馒头与麻花如故河口街面食店铺的一样香酥。家里老少围着吃,脸露欣赏,嘴含谗液。若有点米,她就从菜地摘来菜,炖着米粉吃。加点盐,一点葱花,香喷可口。那种吃食,就是如今的粉蒸菜,可上正席。
那等饥饿的岁月,吴汰也在艰辛苦难中把吃做到如此精练,香喷可口,真是伟大的美食家。她还常忆起故河口打柴时,村人的温和友善,柴林的广阔富裕,永远对每一个开垦者敞开。钢柴取之不穷,用之不绝,柴笋任你挖,任你卖。尽管故河口奔岸了,可新村庄在诞生,是否有天我会带一家到新村庄去捞生活呢
娘子湖眼看撑不下去,也不再是她童年记忆中的娘子湖。其实世面根本从来就没有过娘子湖,只有塌西湖!娘子湖是吴汰自己美好的童年臆想与误会。想着,想着,渔船的灯就亮了。郭老爷子点燃油灯,用嘶哑苍老的声音喊着吴汰的小名:“落儿,我的好儿媳,早些睡吧,明儿一大早还得收网呢!”
吴汰的小名本是乐儿。那是她到郭家的第一天,郭老爷子跟她取的,意味从此告别苦难,过上快乐的日子。只是这等岁月有啥好乐的她这一辈子又有啥好乐的还不如叫落儿。
每天傍晚,网是撒下去了,只是每日清晨,她都害怕去收。因为收不到几个鱼。一家子又要饿一天肚子。可每当夜幕降临,她又无不饱含着希望撒下网,希望收网能打到几个鱼虾。这样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那个特殊的非常时期,世间像吴汰这样充满失望与希望交织生活的人,何止千千万!在那等自然灾害肆虐的岁月,人们都过着饥寒交迫,食不果腹的生活,寻找一个安乐的窝,而不可得。
娘子湖就如一位沉静衰老的母亲,发出轻微的叹息。娘子湖的繁华已成过眼云烟。“她”临近的丘林地带,一根草都不长,哪里还有野生莲子,哪里还能养育得了离开它几十年的儿女子孙!
吴汰童年时,娘子湖湖畔可是绿树成荫,莲花遍野飘香,野菜漫山遍野。娘子湖上,船只不尽,人在波光鳞鳞中吆喝打鱼,将赶鱼的抢板在船仓一阵阵地拍打,迎着金黄灿烂的阳光撒网。收网时,一片金色阳光中,鱼儿在渔网里跳跃,飞舞!那富庶安宁的情形一再在吴汰心头闪烁,闪烁出遥远的光芒,带来不经意的悲伤。如凄婉哀怨沉落衰老娘子湖的悲伤。但日子还要过下去,家里的每条生命都在等待她的决定。
这般漂泊清苦的娘子湖的求生岁月不到一年,吴汰便携全家离开了娘子湖,逃到故河口奔岸之后的新村庄,既当初的河口乡,现今的天鹅洲去讨生活了。从此之后在新故河口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娘子湖呢,却一日日地干枯衰败,湖畔的人家日渐搬迁,破屋子也没剩一间。娘子湖那地儿就只剩一坡黄土与一团死水。没来得及或不舍得搬离的老人,就饿死在娘子湖湖岸。经过千年的变迁,娘子湖从地球上彻底消失。吴汰也如祖母一样,成了一个没有娘家回的孤家寡人。
无论怎样,吴汰都不信如今的塌西湖,会是昔日的娘子湖。如今的塌西湖,经过多年的治理,也是碧绿的湖水清澈见底,湖中荷叶绿、莲花红、鱼儿肥,一如她童年时,美景尽数。多年的湖泊改良,塌西湖已然恢复了娘子湖最初的盛景。可是如今,若叫七十岁的吴汰再去娘子湖看一看,她也不信那里曾是娘子湖,那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儿!
吴汰不想离开娘子湖,只要能找到吃的,她不会离开。起初,还能在娘子湖打到几个鱼,后来,亦可打几只虾,再后,就只打得几根水草,最后连水草也打不着。孩子们只有喝清水。娘子湖的水也贫瘠,一点养分都没有。孩子们一天天饿得皮包骨头,骨碌碌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做梦都喊我要吃东西要吃东西,我肚子饿肚子饿会饿死……
见此情形,吴汰心都碎了,却滴不出一滴眼泪。她再也不对娘子湖抱有生的希望。她原想饿死在娘子湖,也不走的。她内心对小时候娘子湖的美好记忆,使得她情愿饿死在娘子湖,也不愿去其他地方捞生活。她不想自己窘迫饥寒的情形被世人看见,除了生她却养不了她的娘子湖。只是孩子们是无辜的,郭老爷子的九个女儿更无辜。自己的意愿半毛钱都不值。
彼时,天黑。娘子湖夜来的白雾笼罩了天空大地湖面,清水无鱼的湖面,雾气更大。白雾遮盖了视线,迷糊了眼睛,根本撒不了网。船只歇着,一动不能动!船里的灯光在湖面一点一点地闪烁,如娘子湖悲伤哭泣的眼睛。
唉,吴汰无奈地望着娘子湖,深深地叹了口气,便回船舱跟郭老爷子商议离开娘子湖。待云雾散去,天一亮,她便带着全家,举家逃到新故河口(河口乡),离开娘子湖,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回来回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