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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家人的生活是风云凸起,诡异奇幻,而故河口其他人家的生活,确平凡而丰饶!祖母家就是例证。
祖母一个大家分成几个小家,个个小家都枝叶旺盛,和和气气,家里家外热闹非凡。一家人天长日久的勤奋坚持,硬是将个穷家小家过得有些大家族气息来。主要是其乐融融,幸福甜蜜的滋味生活不过如此。
冬天的麻糖,豆筋,糍粑,夏天的发糕云云,人也格外空闲,日子过得可谓云淡风轻,而又丰富精彩。就这些在姐们的记忆中亦是美妙,比这更为美妙的是祖母于那年间,带回了两个孩子。
女孩叫孟夭,男孩叫孟三路。祖母教姐们称女的为孟幺幺,男的为三路叔叔。孟幺幺七八岁,比小姑小几岁,长方脸,看似胆小如鼠,却心思缜密,两只小眼睛像麻雀的眼睛一样,生分却并不安分,轱辘轱辘地望着家里的每个成员,安静又似躁动,想留下又伺机着逃走。看什么,做什么,说什么,拘谨得很,犹如惊弓之鸟。其实内心是挺强大主见之人。三路叔叔比较大方,方脸,虎头虎脑,一脑壳头发自然卷,脸上长满了青春豆。十三四岁,到了青春发育年岁。
这两兄妹就是前面写到的祖母搁的孟舅婆的亲外孙子。因为孟舅婆的女儿于一次劳作中中暑身亡,女婿也不知因何病起一命呜呼。他们年事已高,两个孩子实在没办法照看下来,也没地方去,祖母就将他们带回了家。
祖母自家的孩子多得都养不过来,又弄回两个,很不被人理解。乡亲们都说,友打卦在外跑迂破了,天下那等身世凄凉的人多得去,人人个个救,她救得了虽说是亲戚又不沾一点亲,不是自找麻烦,可是一辈子的负担!
祖母却没所谓,把孟幺幺与三路叔叔当了自己的亲闺女,亲儿子,跟着小姑,四叔同吃同住,称兄妹道弟,做了养一辈子的打算。
另还有个讨米的鲁婆婆。下雨天,讨米讨到祖母家,正是午饭时间,祖母便留鲁婆婆在家吃午饭,一顿午饭吃过,就吃成了结拜姐妹。鲁婆婆也留在了祖母家,不去讨米了。鲁婆婆穿着套藏青色绸缎的棉袄棉裤,头发梳得油光可鉴,一个碧玉簪子别在光洁的头发上,闪闪发光,样子一点都不似一个讨米佬!
祖母本是大家闺秀,眼尖,一下就瞧出鲁婆婆的身世并不是平常老百姓,家境定殷实。原来鲁婆婆家还真是上好人家,在家乡开槽坊,猪厂,商铺店门有好几家,儿孙满堂。她是受了儿媳妇的气,赌气跑出来讨米的。
祖母一往在外云游,得知在家千般好,出门难上难的苦楚,就鲁婆婆这种情状,还是不要外面流浪的好,迟早一天家人会找她回去,她且短暂收留几天。鲁婆婆与祖母年龄相当,姐妹相称,孟幺幺与小姑也是姐妹相称,三路叔叔与四叔年龄相当,兄弟相称。
祖母家一下多了三个人,好不热闹。小姑四叔也进入了青春期,整天拿着勒凡的《公开的情书》争论不休。自从孟幺幺与鲁婆婆来后,小姑可是清闲,都做了一段时间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
冬天的故河口,沟渠草滩都冻结冰了,牛没处放。唯田间酥鲜的有些青,那是小麦与豌豆。牛们实在太饿,慌奔乱跑的到田里去偷吃庄稼。农人一时忙着烤火,一时忙着赶牛,大雪天里来回反转的,气喘吁吁的喷得面前一团白雾。
除此之外,故河口的一切都是宁静的。屋里火坑里火慢慢地燃烧,火架上小孩子烤着腊鱼腊肉,烤得外焦里嫩,冒着清香可口的肉味儿,可谓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妇人们围着火坑边纳鞋底,哼唱儿曲,一双好看暖和的新鞋就在手里做起了,充满成就感。男人们打着呼噜,嘴角的口水掉得长长的,脸上似乎挂着笑容,也许正在做一个美梦。雪儿在外轻轻飘落,轻轻似到了一个无比浪漫的雪国老家。故河口远处近处笼罩着一片白色,漂浮着雾气,却并不寒冷。那是小姑的千金岁月,那里有我快乐的童年。
小姑最喜欢吃火坑砂罐煨的豆食,小小褐色的砂罐装满了豆食,放点尖辣椒加生姜,生抽。放在火坑里里烤,直烤到砂罐里的豆食扑扑腾地咕噜咕噜响,直烤到一丝豆香从砂罐里飘出来,沁人心脾。豆食是一种举世闻名的腌菜,豆子经过煮熟霉过之后,晒干放进坛里形成。加点香菜,在火架上一煨,香飘满屋。
还有锑锅蒸的米饭,白花花的透着稻谷香。烤火的树兜大大的,火燃得旺旺的,火架子架在火坑里,锑锅放在火架上,大米放在锑锅里蒸,从锑锅里冒出丝丝热气,冒出丝丝草木香气与饭香气,特别的好吃,好闻,好馋人。
故河口的每户农家的屋旁屋檐下,与厕所里,都有存放的大树兜,专为冬天下雪烤火用。下雪了,人们整天围着火坑烤火,烧开水,烤红薯,烤香肠,烤糍粑,烤饭菜,饿了就烤熟了吃,吃饱了原烤火,看雪。男人们依旧打瞌睡,女人们依旧纳鞋底,孩子们依旧烤着腊肉腊鱼……营造一幅遗落在时光长河里绝美的农家恬静安然的生活图景,如千古海市蜃楼。
原始温暖的一切,留存在孩子们长大的心中。
故河口的冬天特别冷,雪特别厚,冰也结得特别厚。小姑常带着姐们去水浃里滑冰玩。裹着厚实的头巾,穿着厚厚的棉袄,迎着北风,将小脸吹得通红。就小姑的千金岁月,是个平和温暖的年代,即使大雪也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下雪天似乎也不大冷,因有大树兜,有火烤与火锅吧。
下雪,故河口的各个角落不断飞翔的野味,随时可被农人逮住。虽不及故道冰层的水鸭成群,终究还是丰富的。野兔,野猪野狗,斑鸠麻雀,一到冬天,逮捕它们成为孩子们雪天里最好的运动。也成了孩子们与动物之间的游戏与搏杀。
黄鼠狼夹,弹簧,剑,弓,等,就产生于这种劳动中,人类起先都是这种游牧人的游牧文化,渐渐进化发展到今天的农耕文明。小姑的千金岁月充满了人类游牧文化时期的味道,也夹杂着农耕时期的文明。
小姑还喜欢大雪天里在家推磨。磨豌豆,豆浆,米浆。
脚盆里泡着豌豆,豆子,大米,泡好了,等到二天里泡软了粮食,然后用磨子磨出来。米浆做炸粉子,豌豆浆做豌豆腐,豆瓣酱,豆子做豆食。都是好吃的菜。小姑推磨,姐们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帮。吱嘎吱嘎的磨单子拉着磨盘转动。小姑与姐们一起推着磨,唱着歌,十分的欢快,一派喜气:
儿童推磨磨,转圈追哥哥。姐姐推磨磨,原地踩窝窝。
叔叔推磨磨,磨面蒸馍馍。婶婶推磨磨,碾米下锅锅。
闺女推磨磨,爹爹摇箩箩。老汉推磨磨,自己找乐乐。
呵呵呵……
呵呵呵……
欢声笑语从祖母的厨房传出来。磨炒熟了的干豌豆,是为晒酱用,做豌豆粉,一磨就是一脚盆,装几大坛子,把酱当作饭吃了。
磨豆子除了做豆食,还打豆腐,要过年了,要备点年货。打豆腐,就有豆腐膏子吃,加点白糖,清香甜口,是很美好的享受,一年中难得的一次。
磨米浆除了做炸粉子,还发发巴子,发巴子白花花的,有着外婆家的香甜,也很好吃。发发巴子在特别时期,夏天收割早谷子之后,是最为劲的农家小吃,飘荡着母亲的气息。冬天温度低,发巴子难得发起来,该是家有孕妇与病人时。
小姑最不喜欢磨的是糟谷子。放酒后的稻谷,空壳,磨了用作养猪。乡下称之为糟谷子。那时养猪没啥粮食吃,就吃糟谷子。一勺子糟谷子一勺子水,一磨一大缸,加点青菜,吃个四三天,吃完了再磨。一担糟谷子从槽坊担回来得三块钱。我的一个远方叔叔陈兵武在窑厂开小小槽坊,凭关系才可挑到两担糟谷子。
由此,多半时间,祖母家的磨子磨的是糟谷子。小姑磨的也是糟谷子。猪的肚子特别大,因喝了太多糟水。一年到底,长不到两百斤,杀了,也瘦弱的没油。皮哒哒,都是皮瓤肉。
小姑的千金时代真是丰饶,小姑的千金岁月所在的祖母家更是热闹非凡。
祖母从外带回的孟幺幺与三路叔叔,每天跟小姑四叔生活在一起。祖母收留的鲁婆婆,也每天与小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家里一下增加三口人,很不同。祖母对他们各有事务安排。
每次下雨,祖母家就特别热闹。没出去干活,呆在家里就是一屋人。
鲁婆婆打扫清洁卫生做饭,孟幺幺收拾碗筷跑杂,三路叔叔在祖母家没过多久,就去镇上学车辆修理,然后又去参军,在家里的事务还没来得及安排,这也无不与祖母重男轻女有关。祖母总念叨三路叔叔是孟舅婆家唯一的后人,该有出息,撑起孟家门面,长大了要寻祖归宗,不能永远留在故河口。由此想尽千方百计,找关系送三路叔叔去当兵。往后三路叔叔当兵转业回来之后,就被分配到湖北十堰汽车厂,当了汽车修理工人,娶了个贤惠的老婆,生养了一个儿子,十分幸福完美地生活。
祖母那时还有些没落贵族的小姐脾性,对下人特凶。孟幺幺稍不听话,就会被祖母敲顶弓。倒是小姑成了千金小姐,啥事都不用做。每到傍晚,孟幺幺还在为这事那事忙得焦头乱额时,小姑已洗得干净,回了房间,躺坐在床上,看公开的情书。那可是小姑千金岁月时期的红书,识得几个字的人,都以谈论它为乐为傲。小姑其实认不全书里的字,全靠天性去领悟。
下雨天,祖母家的饭菜特别香,一吃一围桌!可是家大口阔!其实饭还是那锅饭,菜也还是农家菜园最平常的菜。可吃起来,就是特别香。因为人多吃饭就跟猪多吃食一样,抢着吃才香。
下雨了,小姑躲在房间边做花垫底子!边与四叔谈论好看书里的爱情故事!两哥妹有时还为此争夺面红耳赤。
小姑的床头底下老压着那本《公开的情书》。书里的主角名字十分奇怪,老噶,老久,真真,老邪门。那可是小姑青春时代的红书。只要农闲,小姑就将那本书拿出来与四叔争论。没事,就藏在被子里,睡觉都抱着。
下雪了,不去地里干活,小姑就把它当饭吃,整天抱在怀里,一刻都不肯松手。小姑从未读过一天书,都不知咋认得里面的字的也许正因为不认得,所以才要抱在怀里,形影不离。因为读得慢嘛。
小姑总是说:“四哥,你说老嘎,老久,真真,老邪门,天,他们之间到底谁更爱谁呢真是太复杂了,我都被他们的关系绕晕了头……”
四叔并不回答小姑,对小姑抢走公开的情书压在自己枕头底下的行为,感到挺幼稚可笑。在四叔心里,公开的情书小姑读得懂吗读了有啥用可四叔也不藐视小姑的问题,自个在心底思忖,这有啥复杂的确实,在四叔风流的情史里,真真,老久,老嘎,他们的关系就太纯粹!主要是四叔对情感抱着游戏的态度,而对社会活动倒是非常专注而热衷。
偶尔,四叔也会与小姑发生争论,因为公开的情书到底能不能公开
这个时候,我就是站在门外,也能感受小姑与四叔争吵的热烈气氛!从而也真实地感受到真真,老嘎,老久他们之间纯真的忘我的革命情感。长大后,那种气息都没忘却。除开祖母讲的外婆与狼的故事之外,这本书算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了。长大后,我还写了两篇读后感。春天的消息,与称呼的奇妙。也许我体内的那点文艺细胞种子,就是在祖母与小姑的熏陶下播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