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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马车修整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滚!”
一声压低且不耐烦的怒吼自房中沉沉的炸了出来,惊得小厮忍不住抖了抖,也顾不上隔着门板里头的主子看不看得到,赶紧单膝跪下行礼。
正欲开口请罪,却见一个粉嘟嘟的小孩含着手指,摇摇晃晃的走到门槛边,居然一头撞开了紧逼的门板,栽在地上跌了个底朝天,居然破天荒的没见他叉开嗓子大哭,而是睁着明亮黝黑的大眼睛,好奇的爬向床边。
一边爬还一边口齿不清的喊,“爹……爹……娘……”
他闻言身子一僵,大手一揽将孩子抱在了怀里,放在她的身上,柔声道,“毛球,这是你娘。”
小孩睁着好奇的大眼睛,脏兮兮的小手一把将满手的泥巴抹在了她苍白的脸上,咯咯直笑,“娘……咯咯……娘……”
少年红了眼眶,“娘会醒过来么?”
他闭目,一行冰冷滑过脸际,语声缥缈,“怎么不会?她既然嫌弃我不够她抢来的男人好,那我就让她明白,谁才是她的唯一,也只能是她的唯一!”
我觉着自己突然变得很轻,很轻。
跟着一群近乎透明的家伙排着队,漫无目的的随大流一步一步缓慢的往前移动。
四周很空旷,那条几乎能开卡车的队伍走过的路,弯弯曲曲的看不到尽头,周围阴森不说,还时不时的荡过几个凶神恶煞拿着镰刀随意砍人的家伙,而我的脚边,只要一个不小心踏错,就会跌下下方那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我似乎走了很久,但当我回头看着我走过的路时,又觉着自己根本没有挪动多少距离,我有些挫败,但是那些好像是在押解我们这群麻木家伙的镰刀男,是不会允许我们停下来耽误行程的。
不久前,一个家伙突然往旁边一坐,嚷嚷着肚子饿,结果那些个镰刀男看也未看一刀砍向那家伙,那家伙便惨叫一声化作了青烟。
自那之后,再没有谁敢反抗那些家伙。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我的身体将要完全透明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我身后。
“小凤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麻木的回头,站在面前的人有些眼熟,但我是在是记不起来他是谁,过殿时判官曾说,我们记不起身前的事很正常,只要喝过孟婆汤,就连对前世的自己做过什么,记不起来而产生的恐慌焦虑都会一扫而光,因此,我也没有去深究。
镰刀男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龇牙咧嘴的正准备过来怒斥几句,却在见到那人的时候,平时嚣张的狰狞嘴脸忽而一抖,战战兢兢的对着那黄衫华服的男子将将跪下,山呼“陛下”。
我眨了眨眼,看着并未因着我的停下而堵塞的队伍继续无声的前行,我奇怪的看向那个叫做“碧霞”这般好听名字的男人。
“你是谁?”
那人嘴角一扯,本还在打着折扇的手忽而一抖,掉在了地上,几步上前抓着我的肩膀上下打量,生怕我少了一块肉似的,视线落在我几近透明的轮廓时,继而皱眉,“你待在阴间太久了,这样下去你连那少得可怜的阳寿也要减!”
我迟钝的抬头,“什么?”
那人二话不说,抓起我转身就走,“反噬之力果真霸道,居然连你的记忆都开始侵蚀……莫非是慕容夺走了赏你的那对红玉耳铛?枉费我诓了康合欢去扮成卖花女,自己改了一贯形象还当了回那傻到家的合欢仙翁!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被一路拖到了一个角落,那人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摸出一方布满繁复咒纹的镜子,手诀在镜面上缓缓结开,一圈一圈的涟漪自仿佛湖面般平静无波的镜面上荡开。
我好奇的将头探到镜子上方,看见里头渐渐显出了个人形的轮廓。
“这个是什么?”我指了指镜子。
那人笑道,“能让魂魄看到自己的身后事。”
果真,镜面里出现了一个甚是眼熟的男人。
他神色木然的靠在床沿,抱着怀里毫无声息的女子,握在手中的瓷瓶“咔嚓”一下被捏碎,鲜红顺着他指缝淌了下来,他却彷佛没感觉一般将那鲜红尽数喂到了女子的嘴里。
“红玉耳铛里头装着的,是司命星君的血魂,他留下这瓶东西让我喂给你,就找解药去了……小银子,纵然他是你的小杜鹃,是你的忠心不二的夜左使,是能救你性命的人……我也不会放手……我已经命沈七去找云苏了,等那红玉耳铛先夜封一步取回,我们就去江湖把酒言欢,可好?”
我转头,奇怪的望向那人,“这个女人,是不是很眼熟?”
那人见了鬼似的神情瞪着我,忍不住一个抚额,“完了完了,你连自己的模样都认不得了,东帝肯定会要了我的命!我不就是为了躲避那婆娘稍稍离开了一小会儿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豪迈粗旷的女声。
“死老鬼!躲哪里都没有用,给我滚出来!”
“咚”“咚”两声闷响,跟着两团黑影被一股大力踹飞过来,咕噜噜滚落在我脚边才将将停下,我愣愣的伸头去看,二人皆是那身着斗篷提着镰刀的鬼司打扮。
那人听闻此声音,脸色白了好几回,忽而扭头对我不耐烦狰狞道,“都是你,那么磨蹭!婆娘都找来了!”
我不得要领,正想说什么,蓦地觉着背后一阵极具压迫的黑影袭来,将将转身的那刻,一只无影脚结实的冲着我一踹,我就像那断线的风筝一般一头栽进了那镜子,那镜面忽而一阵波动,我居然诡异的透过了那层镜面,掉进了一片光明之中。
黄衫男子拍了拍脚上的灰尘,“这么磨叽,小心连青龙都给交代在了这儿!还是本帝好,痛快的一脚送你回阳间,让你再陪陪那心尖坎上的人~”
“暮伏南!”一道高挑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男人闻声大惊,刚想要跑,就被高挑的女子一把拎着后衣领往某处托去,那人只得认命,“行行行,我认输了还不成么?王母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女子眉毛一挑,“恁般风流的天帝陛下何时居然懂得礼仪为何物了?”继而拖着男人继续走,路过落在地上的那面镜子时微微顿住了脚步,沉吟,“彼时却是我一时大意冲昏脑袋,才会闹成她与青龙如今的局面,罢了!”
女子伸手一挥,金光一闪,那仍在镜中像努力抓着水草奋力漂泊,且若隐若现的红影渐渐化成了轮廓清晰的凤羽,蓦地一个翻转,终是得了助力抓着金光整个钻进了刺目的镜底。
男人挥舞着双手抗议,“婆娘你擅自出手帮小凤凰,是逆天啊!要遭雷劈的!”
女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就许你帮着青龙,不许我推小凤凰一把?别忘了,你我,到底谁以谁为纲?!”
男人恹恹的垂下头,任人宰割,认命的叹气,“自然是妻为夫纲……”
而后,两道金光自地府拔地而起,直奔苍穹。
一片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熟悉的画面,走马观花般一闪而过。
混沌的土地,翻涌的岩浆将地面割裂成无数块残片,蜂拥而出的岩浆汇聚成一团火红的艳影,渐渐显出了一只浑身燃火的巨大凤凰,似在奋力挣脱土地的束缚,振翅一飞冲天,体无完肤的地面瞬间化为一片火海。
忽而黑沉的天上乌云密布,惊雷暴雨乍现,一条青色的巨龙在云间翻涌不息。
骇人的闪电“轰”的一声直逼火凤,凤火大怒,竟是逼也不逼的一头迎上那道闪电惊雷,一时焦味四起,艳丽的带火火羽瞬间化为焦黑,青烟直冒。
那火凤终是耐不住惊雷的炽烤,直直坠下汪洋火海。
“青龙————我要杀了你——————”
火凤长喙一张,竟口吐人言,声音凄厉。
那云层之上的青龙却是冷哼一声。
“南地瘴气甚重,才会滋生了尔等邪念聚成魔障之不祥,火凤,念你平日尚未危害凡间,今日暂且饶你一命,千年后封印大解之时,若你还不知悔改,本君定亲自散你元神!”
火凤最后含着满目的恨意,连着那滔天的岩浆火焰一同不甘的收进了地底,裂开的地缝在无数青光的修复下渐渐合了回去,独独留下了几条极深的裂痕。
青光自天上坠下,光芒散去后,一青衫男子立在曾被岩浆掩埋的山头,望着黑漆漆的裂谷,沉默。
……
还是那个地方。
“唰————”
黝黑的裂谷蔓延开赤目的红光,渐渐照亮了谷底,无数条巨大的地缝开始被地下迸射出来的岩浆火光所侵蚀。
唯一不同的是,经过千年的沉淀,那火光不再凶残暴戾,带着些微的暖意和恬静,忽而化作道道红光猛冲出地面,缠绕在焦黑大地的上空,汇聚成一团凤影。
凤影渲染的红光渐渐下沉,停在地面,瞬间散成粒粒星光,一名红衣女子立在中间,缓缓睁开纯净的血瞳,好奇的打量四周。
忽然瞅见,一片荒芜焦黑的死地上,居然立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树下一角青衫突兀的冒了出来,铺在焦黑的土地上尤其显眼。
女子大喜,忙不迭的跑了过去,使劲的扯着那角青衫。
树后似乎靠着个人,感觉到动静后探出身子,深邃的眉眼似沉睡千年才刚醒,“嗯,已经过了千年么?”继而看了看四周,“不至于太糟,南地终是保住了。”声音很是寡淡。
女子咿咿呀呀了一阵,又比划了一会,扯着不清的口齿对着青衫男人一个劲的喊“师父”。
青衫男子皱眉,“你若是真真任性到连自己的封地也毁个干净,就莫要再认我这个师父!”
女子委委屈屈的低下头,一副伏低的姿态,小小声直念叨“师父”。
青衫男子拂袖起身,一脸冷然,“若是知错了,便跟我回东地。”
女子喜不自胜,雀跃的赶紧跟上。
……
云雾缭绕的大殿之上,红衣女子眉眼冷俊,被捆仙索反手缚了,却硬气的在殿上站得笔直,愣是不向端坐高台的玉冠黄衫男子低头,甚是傲气。
“大胆凤凰,再在如此冥顽不灵,本帝便贬你下十八层炼狱受那邺火之刑!永堕人道受生死轮回之苦!”黄衫男子眉目一竖,很是凌厉。
红衫女子神色不变,淡然迎视,“临风,不悔!”
诺大的殿上忽然飞来一道青光,青光散后,青衫男子单膝跪在殿前。
“臣管教无妨,才会让逆徒冲撞了陛下,臣甘愿代她受罪!”
“东帝替你求情也无用!”黄衫男子大袖一挥,“来人,八十一根钉魂针伺候,再丢下六道轮回!还请东帝速速回府,莫要让这孽障坏了你清修!”
“陛下!!”
“天帝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哈——————我谢临风只会同我承认的英雄低头,你……还不配!”
红衣女子被死死的绑在了南天门的门柱上,锋利尖锐的钉魂针带着惊雷,一根接一根的钉进了身体,最后被那些个天兵天将一个随手,扔下了南天门。
自始自终,青衫男子除却刚赶来时的慌张外,自封针直到被抛下九重天,他连眼睛都未见眨一下,仅是沉默的立在一旁见证行刑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