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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纨绔子弟就只会天天叨念花天酒地?”
青年屁股底下垫着细纹豹毯,他整个身子摊在上头,手中捏着一只紫檀小杯,杯酒下肚,酒在腹中滚烧,他张口便是满嘴酒气。
西齐的天香楼有两家,一家在帝都外城繁华地段,另一家坐落在离落茵城大概二十余里的瓮垟城内,这帝都天香楼占地颇大,自华段一直通到另头的街道,以为后门,全楼一共四层,内置小院,四合而抱。
温轲登楼二层,还要向上,却被一位长相温婉的粉裳女侍轻轻拦住道:“这位公子,想要登上三楼需投金玉之物于池内。”
“池子?”少年一愣,问其缘故。
女侍往前走了几步,落下楼阁扇帘,那珠帘看似稀松平常,可缓缓坠下时竟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叮叮当当,过后温轲三人眼前一亮,那帘后楼下乃是个一眼望不到边儿的院子,院中有青松曲幽,婀娜怪岩,岩旁近处有碧落清池,池内红黄游鲤依稀可见。
再看,游鲤摆尾,身下荧光焕发甚是好看,仔细一瞅原来是金玉满池!
少年尴尬一笑,正想要摸出怀里仅剩的几枚银子投进去,却被刘原抢了先,只见青年自作主张,一块拇指大小的金块倏尔飞出,投入那池中,荡起五彩斑斓的水纹涟漪,游鲤惊慌失措。
“原哥儿好生阔绰!”老黄头竖了个大拇指,满脸褶子道。
温轲正准备开口,却又被刘原抢了先道:“公子,我既然追随公子,自然要处处考虑。”
少年点头,看向那粉裳女侍道:“如此一来,我等便可以登楼了吧?”
“那是自然,几位,请。”
女子面带微笑,看向温轲的眼神又亮了几分,心中思量道,这又是那一家的贵公子,生得这般俊俏却不曾听说过。
踏上三楼,周围装璜再变,若是一二楼处乃金碧辉煌,那三楼则是清雅素淡,其中不乏书法墨宝瓷瓶观植,细细看来当真是文人墨客的梦境佳地。
温轲听得响乐笼络,不由心中微荡,那琴声箫音越发动人心魄:“请问姑娘,这琴韵四面八方都有,到底是哪一间来的?”
女侍伸手道:“公子有所不知,这琴声箫音并非出自三楼任何一间,乃是自顶楼传来,天香楼乃是由妙音坊所持掌的,演奏的是妙音坊的天灵幻音,我们从不为任何客人独奏。”
少年连言妙哉,瞅到楼梯,正要登上,却又被那女侍匆匆拦下:“公子,四楼不可上。”
“又要投金玉?阿原,你请继续,我要上楼。”斗笠一拍,温轲笑道。
那女侍听得哭笑不得,作揖道:“还望公子恕罪,此事非金玉可全。”
三楼净字阁内,落帘窗边站着个负剑中年,此人依窗而立,目光投向窗外,正巧撞上刘原背匣高挺的身子,中年男子眉头一紧,低声道:“少爷,来了个高手。”
躺在豹毯上的青年闻言哼笑,俊脸带红,颇有几分醉意,他放下酒杯,随手又捏了枚葡萄投入
嘴里:“这天下多的是高手,但能被你老何看穿身手的,那便不是高手了,何足道哉?”
温轲不想闹事,这天香楼不曾难为他,他又何必因为好奇心而大动干戈,当下收敛不悦之色,抱拳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请为我们几人安排下去处吧,时间不早,该吃点东西了。”
“请几位入末字阁。”女侍见温轲彬彬有礼,不由好感度有涨了几分,心道也不是所有贵公子都不讲道理。
天香楼待客的规格是定死的,一楼必须有精美庭院在内为中心,门前需得相当清净,二楼是镂窗屏风所分的膳桌,不投金玉则留二,投金玉于池,入三层,三层十五阁,自是生旦净末丑,梅兰竹菊松,金木水火土,每字一阁。
这三个五子其实也是一段笑话,要说出处,则是来自于大秦妙音坊内坊主之女的笑言,此女骂人不带脏字,有言道:“生旦净末汝,兰梅竹菊汝,金木水火汝。”
坊主大乐,定下规矩,妙音坊所持各天香楼,三楼需得如此安排。
温轲三人入阁就座,那女侍为其泡了一壶荷花茶后便盈盈退下,三人此间无言饮茶,左右四顾。
少年耳尖,那温茶入口,却是听得对面隔间有人笑道:“老何老何,要说这西齐的天下,说不定啊,还得靠我们这些纨绔来救。”
抱剑男子摇头道:“少爷,你喝多了,我看今天莫要再等楚小姐了,你喝醉了没法见,何况她也不会从楼上下来。”
“聒噪!”青年咬牙,脸有怒色。
对于青年的气愤之态,男子充耳不闻,反而得寸进尺般接着道:“老爷说今日乃是落茵开封之时,苏西保入城面圣,踏春戈出了名的厌恶西齐帝都的官宦子弟,望少爷莫要因为一己私欲而让尚书府蒙羞。”
呯——
杯掷而碎,满杯温酒尽数洒在地上,溅到男子黑色布靴面头,青年此刻哪还有半点醉意,他横眉冷声:“警告你,别再和我提踏春戈!本少爷今日定会等到那楚绪钰下楼,说得不错,今日乃是开封,她定会下来!”
温轲听得心中好笑,眼眸往上一望,独自暗道:“看来这楼上有个不得了的美人啊。”
楚绪钰,方才听到名字,温轲便已是心知肚明,此女芳龄十八,乃是大名鼎鼎的玉人评第四佳人,都说西齐美女多如繁星,其实也不完全是那些喜欢自吹自擂的苏岭人信口开河,玉人评评九州美人,入榜一共六十三位,其中有十九位都在西齐境内。
这楚绪钰,便是西齐玉人的头号人物,据说她有一双星辰美眸,白昼透朝霞,入夜染淡紫,美得不可方物。
可让温轲不解的是,这样一个玉人怎会在天香楼顶楼?
曹光咫所给之册极其详尽,可其中并没有关于楚绪钰拜入妙音坊的记载。
其实温轲不知道那高云兰也在玉人评的行列,那册子收录完全,可温轲貌似打一开始就对玉人不感兴趣,怕是被那排在第九位的男儿身给恶心到了,之后的榜单便不再入眼
,他只要再往下看几页,便见得那八屠山的高云兰。
正午,阳光最盛。
面貌极是清秀的男孩面对一条清溪,倚在溪边梧桐下,他手中拿着一张半分狰狞半分慈悲的面具,眼眸低垂,默然不语,好似凝成一座冰雕。
忽然听得草间窸窣,男孩立刻盖上面具,侧头,顺着面具眉眼缝隙中望去。
高云兰缓缓走来,放下棕袍,袍中滚出四五个大大小小的果子:“寻了许久,也就这么多了。”
六眼弥勒相一抬,冷声道:“荤呢?”
“既然果子能果腹,那为何要杀生呢?”女子将果子拾起,蹲在溪边仔细清洗起来道,“对了,你向那个温轲所说的那些,是真的么?”
“真的。”
“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这般惜字如金呢,跟个娇滴滴的贵家小姐似的!”高云兰朝男孩抛了个湿漉漉的果子,不悦道。
孩童剑客不作回答,只是接过果子,把那面具往头上一推,咬了一口。
相处了几天,高云兰早就习以为常,当下也不再追问,而是又唱起了独角戏:“听赵升宣说你是刺客楼的头牌刺客,没想到名头那么厉害的家伙居然是个小孩,我啊,自幼在八屠山习剑,师父常说我不知世事,于是派我出来历练。”
“我不懂什么天下武榜,不晓得什么刺客楼,我只想练剑,哦,还有完成师父和鬼佬的心愿,”女子啃下一块青涩的果子,似乎是有些酸涩过头了,她皱了皱英气眉头,声音低了几分道,“所以啊,我还不能死,若是你一定要杀我,那就等天下灾潮过了,再杀。”
“灾潮?”止口,孩童刺客凌冽的稚瞳中闪过一道疑惑。
高玉兰见拉起了刺客的兴趣,不由笑了笑,眯眼道:“宗门内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前辈,我们都唤他鬼佬,鬼佬有绝世占卜之法,他断言九州即将会迎来一场灾潮,虽然听着玄乎,可鬼佬卜下至今没有过疏漏,哦对了,等到了八屠山,你会见到他的,到时候他会和你好好解释。”
“……”
几个果子入腹,男孩重新盖上六眼弥勒相面:“解穴。”
“虽然我对你很好,可想让我解穴可不行,至少要到八屠山再解。”
言罢,有卷秋风自东而来,拂过溪面荡出细微的涟漪,高云兰满头青丝飘摇于一瞬。
叮——
电光火石间,女子抬手挥掌吸来那柄布裹剑,剑身翻转,恰好和那飞来箭矢一碰,利尖轻响击落在侧,插入草丛。
箭落人来,来人人影未明,却只见一把刀弧极曲的湛蓝大刀倏的窜至面门,高云兰弯身摆剑,步子后撤二尺后单脚立定,一脚倾斜侧滑,好似婀娜的弯腰白柳,顷刻转身半圈,来回间竟是生生卸去那刀锋八分气力。
蓝刀触地飞尘,树下六眼弥勒静坐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