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小说网 www.baidubo.org,最快更新武御承天 !
老者垂下眼帘,眼神继续专注于棋局。
“真羡慕你已经这个年纪了,还能拥有年少轻狂之态,无德啊无德,已经九年了,你如今贵庚老夫也会不再提,可人,终归是要成长的,真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眼下黑子占了棋盘大半,唯有些许白子苟延残喘,构出零零碎碎的势角。
男子手持白棋,面上也不慌乱,只是侧首朝外头望去:“对于她来说,我就如一杆大旗,只要她的眼里还有我,就不会迷茫,只要她的身边还有我,魑魅魍魉就近不了她的身,所以我不能变,要一直保持下去。”
在云巅之下,有个狐裘少女正迎着冰寒飞瀑伸抬双臂,摊开手掌,微笑着感受肌肤上跳跃的点点冰雨,少女生得粉嫩白皙娇俏可爱,特别是那双眸子,极是好看,可细看下去,却是无神。
她有个不太好听的土名字,叫春花。
少女原是扎冲天辫的,可到了十四后,李无德便亲手解开了她的冲天辫,替少女梳理成好看温婉的须簪发盘,天知道一个男人家竟有这般好的技法,连琴女见了,都啧啧称奇,自愧不如。
李无德转回头,面对老者,落下一子道:“光阴似水,转瞬即逝,我曾经也意气风发过,可惜那些时间早就不见了,时间是不会减少的,因为它是一条河,从山林到江潮,再入海去,最终归于云雨,风及山林,周而复始。”
“而我们,便是河流中的生灵,像鱼虾,前辈不同,前辈已经是渔民了,超脱于时间长河之外,却又离不开这条河,因为这条河能带给前辈生下去的东西。”
李无德目光朝下,那颗白子落在了奇特的位置,看似奇特,可一时间,却把四周白势统统连贯而起,转眼扭转了败局。
老者也不生气,一面观摩着棋局,一面轻声道:“渔夫是要捕鱼的,像你这样自投罗网的鱼虾可不多见了。”
男子忽然笑了,笑得很灿烂:“渔夫很聪明,捕来的鱼不一定要吃掉,也可以圈养起来,以自己的一方天地去养育。”
“你可不是鱼啊……”
李无德听到了老者的话,确实不予回应,一笑置之。
“苍龙七宿很快就能凑齐,到时候也就不需要我了。”
沉默了一阵子,男子忽然向后仰头,呼出一口气道:“应该也能撑到那时候吧,前辈,我现在没有命数瞎算了,要不您帮我算上一卦,看看我还有多少岔路可以走?”
半仙摊开双臂,笑道:“活得久的,才有以不变应万变的资格,你这样的家伙,也该动动身了,老夫都告诉你宿首所在了,该怎么做,全都看你自己。”
“前辈啊,我们之间就该打开天窗说亮话,您想让我去收下宿首是假,跑去触八屠山的霉头是真吧?”李无德双手合十,学着佛家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招牌道,“宿首触了桑海城那个天下第一的霉头,一身旧伤可还没好透,我这会儿去找他,可不划算。”
老者眯眼:“你确定温轲会亲自来找你?”
李无德放下手,抬眉笑道:“我是不怎么了解他没错,可我却对他在江湖上留下的足迹参得通透,就算前辈不说刘原之事,我也晓得温轲在哪儿,那把灿鸿糙剑可不是白买的,且不提那人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子,最难受的是他还很聪明,若是桑海城那位输给他还得了。”
“世间的一切都是公平的。”
“大错特错,天下从来就没有公平二字可言,人们口口称道的公平,只不过是安慰自己的手段,利益得当,便以公平二字解释,一旦失衡,就用为何不公平来悲天悯人,发泄心中怨恨,就像那些天天念叨老天爷种种之辈,老天可是不长眼,您瞧瞧,我李无德只不过窥探了些许天地走向,他二话不说便拿走了我多少命数,他不会帮人,可人却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他。”
老者抚须,沉声道:“你以老天同公平相比较,实有不妥。”
“前辈是想说人间上有仙陆,仙陆上有天道么,就算真是如此,我李无德也不惧,中间隔着层仙陆呢,他想搞我也得量量距离先。”
“人不畏天,实属不易。”
被温轲称作半仙的老者挥手散去半盘输棋,倚柱而叹:“曾几何时,老夫也言之不惧,可活得越久,就越能感受到天道施压,你可有经历过雪崩海啸其中之一,铺天盖地,卷席而来,上武者以力拒之,强撑而已。”
男子摇头道:“别的我不管,也管不了,我只想要复国。”
月满花楼,四下寒风瑟瑟,直吹得卷帘飞拂。
习凉在天香四层大堂驻足,皱眉。
这里就坐的,没有一个他认识,习凉孤剑入江湖以来,自诩剑道横行,见过的江湖好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东朝侠士,可眼下竟然完全没有熟面孔。
当头一侧,盘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壮硕男子,足有手臂粗细的黑铁钢链随意地缠在腰际肩头,因为他太壮,所以没有椅子适合他,再向上,是个发须斑白的老者,生得倒是仙风道骨,可眉间总有一种颇为阴毒的煞气在萦绕不息。
最让习凉背后发汗的是那个在右侧正襟危坐的面具男子,刻铜面狮子,杀气暗伏。
正飞速思考,一个妩媚女子摇曳着纤腰款款而来,虽然屋内有炉火烘温,可寒风通透,依旧很冷,那女子却衣着暴露,完全没有冬日装束的痕迹,她像一只优雅的猫,渐渐靠近,伏在习凉身侧,细长白皙的手指触在青年肩头。
习凉侧眸,看到那指甲上点缀着异样的湛蓝色彩,如同水中朦胧的水蓝冰晶。
那只手即将摸到脸侧时,习凉挺剑,用剑鞘弹开女子的手腕,望向那个领他进门的青衣女子,冷声道:“这就是你家小姐?想不到天香楼的主人现在这么掉价了。”
那女子也不生气,轻笑一声回头走开,珠帘外探进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她一出,暴露女子与青衣女子皆黯然失色。
习凉压眉,放下剑鞘轻声道:“我认得你,玉人评楚绪钰,在第四的位置上,足足保持了十一年,力压群芳,当真
厉害。”
女子微笑,当真闭月羞花,名副其实的玉人评第四。
她对着青衣女子点了点头,示意下去,随后走到一处椅上盈盈坐下道:“只要是江湖上的人,估摸着十之八九都认得习凉习公子,小女子也不例外,不过今日请公子入楼,并非为了见一面而已。”
习凉默不作声,他知道楚绪钰话还没说完,于是静静等待下文。
“小女子前几日收到了一封信,寄信的人曾在九州轰动一时,后被世人认作败北故去……”
习凉眼睛里精光一闪:“他在哪儿?”
楚绪钰微笑:“习公子别急,这封信来自南岭,也是他让我来找习公子的,他让我们等。”
“已经等了好些年头了,再等三年何足道哉。”
习凉凝眉侧首,他闻到一丝游离的茶香,透过寒风珠帘,茶香竟然还这般清香易嗅。
是个男子的嗓音,很好听,隔着屏风,一副翩翩君子的打扮。
感觉不到杀气,习凉本有进入一探究竟的打算,思来想去也就作罢,颔首,压低了声音道:“那,公子知道了桑海城的事了么,那个,关于乌潭红夜的事情,她败给了薛白寂,当时我也在桑海城内,只知道那黑衣女子入海,一大堆江湖人士扎进海里想要摸个透彻,弄个武功秘籍,可别说武功秘籍了,连尸骨都不曾寻到。”
许久的沉默,帘后的男子无声饮茶,楚绪钰眼神略微地黯淡下来,她轻声道:“我想,该是不知道的,因为以我对他的了解,若是知道了,他会再去桑海城一趟的。”
习凉身子一松,垂眉道:“余玄机也是这么说的,看来你们都很了解公子。”
“旧晋余家的子弟么,了解说不上,只能说,我们都曾和他有过比较深的接触吧,恰好他与我们解除的那一次,和那个女子有关。”
年轻人皱眉道:“这么说,那个女子对于公子来说很重要了,可据我所知,女子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男人,桑海城海一战,我有见过那个男人,他很伤心,取下那柄锈剑后发誓说要杀了薛白寂,开玩笑,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哪怕说大话也让人觉得好笑。”
楚绪钰闻言微怔,她忽然想起了九年前那个雷夜,满脸血污的少年,血渍下的脸面很憨厚,拖着铁剑一路尾随,直到落茵外城天香楼前。
那一夜,温轲和她说了很多。
再出门时,那个憨厚少年依旧靠在门边儿,抱剑沉睡,在黑衣少女昏迷的那些天,这个少年一步都没有离开,青鱼看他可怜,偶尔给他送送吃食,几天下来,也知道名叫苏西全,竟然是堂堂西齐踏春戈大军主帅的次子。
“苏西全,倒也是个痴情人。”
楚绪钰微蹙秀眉,好像是觉得累了,她轻轻伏在椅子的把手上:“妙音坊一直以来都是大秦螭龙的左膀右臂。”
“至少在世人眼中的确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