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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茧家二子,嵘家军主帅茧嵘战死边关,过了一年又一年,时间不曾抹去历史,主国百姓不曾忘记这位少年英雄,每逢到茧嵘之日主国上上下下都会挂满绣着嵘字的红色绸缎。
伴随着这些红色绸缎,边关未削弱一分的溯洄术法中,迟迟不肯离去的嵘家军英魂都会短暂离开边关主城飘至主国,在黑夜中在夜深人静之时,缠绕红色绸缎久久不愿松开。
这本该是恐怖至极的事,但哪怕是主国的稚子都不曾恐惧,只因那英魂发出的声响入了百姓耳中,便只留下令人落泪的二字——嵘帅。
一载又一载,无人废弃这日子也无人因夜间的声响不满,哪怕曾经老一辈的百姓失去新生的稚童降临。
学堂内夫子的书卷中也添上了这么一段篇章,那书册上城墙之上背对众人的少年拉弓搭箭,未能见到少年真面,但仅凭口口流传,书写于卷上的黑字,便足以入所有孩童的心。
是嵘帅保卫了他们的家园,是嵘帅让主国至今不需要兵前往镇守边关,是嵘帅让那些本该失去亲人的孩子老人有了美满的一生。
以后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像嵘帅那般惊才绝艳的!
这是所有孩子的心声。
凡是总有两面,主国百姓以茧嵘为动力,珍惜如今的生活,而在主国茧府内一处被阵法封锁,只有少数人能入内的院落中,一个青年静静坐在椅凳,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柔情与痛苦,在他身旁有一方冰棺,冰棺内躺着一个少年。
少年的容貌同青年有八分相像,嘴角还带笑,若非那淡色的唇不似常人,显露出其早已逝去,怕是说他只是睡得香甜都有人信。
青年静坐了一会,看向屋外绽放朵朵细小红花的树,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眉宇间的痛苦散去,言语藏着淡淡地宠溺:“嵘儿,你最爱的红棠开了,哥哥带你去看好不好?”
说着青年起身,动作格外小心地抱起少年拥入怀中,缓步走出屋子站立到屋外的红棠树下,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嵘儿,可还记得儿时你最爱坐在红棠树上,倒挂下来够我手的书?”
“可你每次都未能抢到手,回回都要生气一遭。”
“其实你倒挂下来时总会惊落一些红棠花,我哪怕想要放水都不行。”
青年抱着少年坐于红棠树下,他动作轻柔地拨开几缕少年散落额间的发,嘴里说着红棠花,视线却从未从少年身上移开,细细碎碎说着一些事,给人一种他怀里少年还活着的错觉。
伴随着青年的低语,封锁院落的阵法打开一个缺口,一容貌美艳,梳着妇人发式的女子走入其中。
女子美目四周一扫,便落在青年身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莲步轻移停在青年身旁唤了一声:“阿峥。”
青年的诉说一止,抬手摘去落在少年发际的红花,略带责备地看了女子一眼,做了一个噤声。
女子早已习惯青年的举动,配合地压低音量,轻声道:“阿峥,十年了,该醒了,嵘弟弟已经去了。”
青年却恍若未觉地低头凝视少年的脸,将少年冰凉的手握入掌中,淡淡地不悦:“嵘儿,你又穿少了衣服,手冰凉凉的病何时能好。”
女子不是第一次受挫,见青年不理她,她放缓语调,转了个方式:“阿峥,嵘弟弟喜热闹,你这长日将嵘弟弟关在屋里,也不怪嵘弟弟不理会你。五日后是清清的生辰,你同嵘弟弟俱是清清的干爹,不如来墨府沾点喜气,指不定嵘弟弟的病就好了。”
青年这回有了反应,抬首看向女子,略显迟疑:“清清的生辰……待嵘儿醒来,若是愿去,我便带他去。”
女子点头,青年又将目光落回到少年身上,她没有了留下的目的,如来时一般轻轻离去。刚一只脚迈出阵法便有一个老者期盼上前:“墨小姐,我家少爷他如何了?”
女子回首望向那棵绽放的红棠树下,青年拥着少年,低语声悠悠传来,她摇摇头:“王管家,阿峥他还是往常那般。”
老者眼中的希翼黯淡下去,布满沧桑的面容满是忧愁,喃喃念着:“十年了,十年了。”二少爷去了十年,大少爷疯了十年,这如何是个头啊。
阵法的缺口渐渐恢复,红棠树下的青年贴着少年的脸颊,某一瞬他的眸中添了些东西而后又归为平静,只有一句话散开落入满地花瓣之中。
“嵘儿,为何我寻不着你的魂。”
十年了,哥哥错了,不要再躲着哥哥了,好不好?
五日后,邓家摆着酒宴,受邀的宾客凭着请帖而入。一身华服的墨秋儿温婉如水站立门口,接过每位宾客的请帖,微笑感谢礼貌寒暄,只是言谈间她不是看向远方,等待着。
邓国成抱着五岁的邓清清自府内走出,见爱妻神情间尽是失落,不由上前安慰:“秋儿,茧兄想必是被什么耽搁了,再等等。”
墨秋儿摇头,只看着远方不语。十年前那次大婚不过是她与茧峥的做戏,他二人皆因家族使命与责任凑在一起,只是目的不同罢了。
她是因未寻到心爱之人,与茧峥一拍而合暂且成亲,往后她若是寻到心爱之人再和离也无事,毕竟修仙世家不同于凡尘,男女和离再嫁再娶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而茧峥……
当年做戏之事,她与茧峥常常约在清水湖畔,她谈她的宏远抱负,茧峥总是静静听着偶尔附和,若是说也总是围绕着自己的弟弟茧嵘。
她还记得茧峥对自由向往极大,谈到北国雪景、南国重峦、西谷海域、东土宝塔,茧峥总是格外有兴致,长叹若有机会真想同弟弟去看一看。
可身为主国朝臣又哪来这么多时间。
如此相处下来,她原本还有丁点会爱上的茧峥想法都熄灭了,她与茧峥太像,皆被困守,同样因为太像,她与他注定只是一生知己难成爱人。
记她同茧峥交易成婚,谈到目的时,当时茧峥只看着粼粼湖面,良久轻轻道:“不曾想成婚,只是一人难得所爱总好过两人。秋儿,若我说我望你在我弟弟成婚之后再同我和离,可好?”
那会她不曾明白茧峥的意思,如今却是明白了。世人都道茧府大少因二少逝世,悲伤过度陷入疯癫,只有她知,是爱到深处,才在爱人离世后一夜疯癫。
若早日知晓茧峥欢喜茧嵘,她当日在茧府遇见茧嵘便该同茧嵘说说,否则何以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会她只当茧峥茧嵘两兄弟感情太好,现在细细品味,茧嵘说不准对茧峥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只是未曾醒悟,不然以茧嵘的性子怎会忍耐。两人不过是隔着一层血缘一层禁忌,却错过了一段姻缘阴阳相隔。
茧峥在茧嵘牺牲后许久才去带回尸首,世人皆道茧家怕触景生情,却不知在得知茧嵘身亡,茧峥在院中不睡不眠坐了七日,七日后茧峥独自前往茧家家主的住处,屏蔽所有奴仆,与茧家家主谈了整整一日。
当时只有她与茧家家主还有茧峥在场,茧峥就这么直直跪在茧家家主身前,说并不欢喜她欢喜的是茧嵘,求茧家家主允许和离,但求在她未寻到心爱之人前继续留在茧府,更求再也不婚。
那日茧峥压制所有修为,被茧家家主打了整整一日,碎了数根灵棍却死不松口,被打得生生躺在床上三月有余,茧家家主才妥协了。
茧峥不是不想早日带回茧嵘,自昏迷苏醒茧峥无时无刻不想着前往边关,若非不是她劝着和管家说边关被茧嵘的术法封印,若他伤势不痊愈去了边关也无济于事,茧峥怎能安分养伤。
尽管在床上,茧峥每日总要起身站在院中看着边关方向,良久才回屋。
她不曾明白茧峥为何如此,直到有一日她从王管家口中得知,去边关悼念茧嵘的人回来说,茧嵘身死他的尸首仍站在边关城墙之上镇守边关。她将这些话转述给茧峥。茧峥站在院中,黑眸沉沉看着边关方向,在她以为茧峥不会回应时,茧峥才轻轻开口:“我知道,他冷……”
我知道,他冷,我想早点带他回家。
她知道茧峥有多将茧嵘刻入血肉骨脉之中,更是因为如此,她从不敢将茧嵘可能欢喜他的事情告诉茧峥,若是茧峥知晓了该是绝望到如何地步?
墨秋儿看向自己的夫君,如今她已寻到所爱,茧峥却……罢了,人各有命。
她转身不再执着茧峥来不来,转身想要随邓国成回府,不想身后传来惊呼声,猛然回首便见一青年将一少年拥抱怀中,少年脸埋入青年胸膛似睡得香甜。周围百姓窃窃私语,青年恍若未闻,一身冷冽,明明站在那却仿佛与世隔绝。
“阿峥!”墨秋儿浑身一震,眼眶泛红差点哭出来,这是十年里茧峥首次走出那方天地。茧峥毫无波动地扫视四周,因这喧哗蹙眉,稍稍将怀中少年遮挡得不露半分。
邓国成察觉这点,连忙拍拍爱妻的肩,道:“秋儿,茧兄来了还不快请他进去。”
墨秋儿这才惊觉,将茧峥请进门内,却未走向宾客的聚集地,而是到了另一处安静的厅堂,虽与众人隔开但可以看到宴上一切。
落座没了那些吵闹,茧峥紧蹙的眉松开,轻柔地将怀中少年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而后拿出两个锦盒放在桌上道:“秋儿,这是我同嵘儿给清清的。”
墨秋儿并未推脱,她还想同茧峥说些什么,但对面的青年已低首看向怀中少年,小声询问:“嵘儿,可觉得吵?可想吃什么?哥哥记得你最爱的是冰心鸡……”
见此,邓国成抬手按在墨秋儿肩上,眼神传达了一个意思。墨秋儿同样感受到茧峥虽来了,但他的世界仍旧只有茧嵘一人,容不下其他。她目中闪过一丝担忧,还是同邓国成离开这方净地。毕竟外边的宾客还需要招呼,主人和小寿星怎能不在。
另一处热闹,这一处却是安静,茧峥只拿着筷子将茧嵘喜爱的东西一一夹入一口碗中。
碗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堆高,从未减少过,茧峥却乐此不疲。
良久,当碗中再也塞不下食物,茧峥放下筷子起身,他往宴厅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拥紧少年走向邓府的后花园,寻了棵红棠树,仰望星空。
皓月一点点偏移,寿宴过去,墨秋儿同邓国成将邓清清交与奶娘,两人来到后花园寻茧峥,一眼便看到坐在红棠树下的茧峥。
夫妻二人多少都希望茧峥能走出来,让茧嵘入土为安。墨秋儿先前看过宴席,茧峥未食任何东西,便吩咐身旁的丫鬟备了些酒菜。邓国成则上前与茧峥说话。
十年前,嵘家军元帅茧嵘战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朝堂上丞相茧峥惊才绝艳一战百官,十年后,前者身死却仍旧名扬中外震慑魔族,后者虽脱离朝堂但于他的事迹从未褪去。
邓国成寻找着朝堂上的话题,希望能引起茧峥的共鸣,让他重燃起昔日的神采热情。
但茧峥志从不在此,当年因茧嵘、因责任他入了朝堂,如今茧嵘身死,茧峥如何提得起兴趣?
见茧峥无动于衷,邓国成只能看向爱妻墨秋儿。墨秋儿与茧峥熟识已久,她让丫鬟找了张小桌将酒菜摆上,而后又拿了条小毯子,柔声对茧峥道:“阿峥,嵘弟弟身体不好,吹着风又睡着了怕是会着凉。”
邓国成愣了愣,茧峥本就活在茧嵘还活着的幻想里,不点醒他,怎得还顺着他?
墨秋儿给了邓国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一直回应的茧峥却有了反应,他抬手接过墨秋儿手里的小毯子,盖在茧嵘身上裹紧道:“多谢。”
墨秋儿又道:“阿峥,你照顾了嵘弟弟一天,虽说修士不用食五谷杂粮。可嵘弟弟总喜欢吃这些,你却不爱,每次嵘弟弟都要缠着一起吃。如今你却为了嵘弟弟的病未食一口,嵘弟弟好了怕是要生气的。”
茧峥宛如死水的墨眸有了些许波动,墨秋儿等待着,几息后茧峥执起筷子夹了一块冰心鸡放入口中。
墨秋儿给了邓国成一个“你看吧”的眼神。茧峥执念太深,与他世界相违背的话语行为都会被排斥在外,与其跟他明说不如顺着。
邓国成似有所感,不再言语静静看爱妻如何行动。
墨秋儿看着那冰心鸡,笑道:“阿峥,没想到你也喜欢吃冰心鸡。清清最爱的也是这个,每日都要来上一只。”
茧峥筷子一顿,鲜见地露出一抹淡笑:“嵘儿喜欢,儿时他总喜欢偷溜进厨房顺来一只,同我分食。”像想到什么,他放下筷子轻轻揉了揉怀中少年的长发,嘴角的笑容越发浓郁。
墨秋儿点头,又道:“都说长兄如父,阿峥,你同嵘弟弟自小一起长大,嵘弟弟儿时是什么模样?清清总是喜闹,知晓嵘弟弟后,总是嚷嚷着要像嵘弟弟一般成为一个元帅。”
茧峥嘴角的笑容稍稍收敛,目中划过一丝追忆。
墨秋儿借着邓清清与茧峥说话,话题始终未离开茧嵘。茧峥有些话是回答的,有些话是不回答的,两人的相处模式本来就是墨秋儿话多,茧峥话少,倒也无碍。
茧峥与茧嵘自出生便有天地异象。茧嵘的天地异象是一只金色的鲲鹏,当年看到的百姓至今都难以忘记鲲鹏的第一声鸣叫,说那一瞬恍若看见了天地。而茧峥的天地异象是蟒,据茧府中的婢女说,茧峥出生的时候,一条漆黑如墨的巨大蟒蛇盘踞在屋顶的虚空吓坏了不少人。
许是天地异象使然,在茧嵘还懵懵懂懂时,茧峥便已记事,再加上茧家家主繁忙,两人的母亲又难产逝去,于茧嵘来说茧峥不仅仅是长兄,还如父如母,于茧峥来说,他的记忆里全部都是茧嵘。
与墨秋儿谈到后边,涉及到了朝堂战场,邓国成偶尔也插话其中。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见时候不早,夫妻两才与茧峥告别。送茧峥至邓府大门,墨秋儿忽然同茧峥说了一句话,茧峥毫无光彩的黑眸像注入生命般亮了起来。
她说:此界未有,他界呢?
茧峥走后,邓国成不解询问墨秋儿,墨秋儿只摇头,邓国成便不再执着,两人相携走回府内。
夜间的主国静寂一片,茧峥怀抱茧嵘,同往日的模样不同,若是当年茧峥的同僚好友见了他,定会讶异万分——消失十年的丞相回来了。
那双平日里只余得下茧嵘,其余时候一片死水毫无波澜,仿佛失了魂魄的墨眸重新燃起了光芒。
茧峥从未疯,十年来他分出大部分的神魂日夜在天地间寻找茧嵘,只留一小部分照看茧嵘的尸首,他也从未放弃什么,十年来他始终都为将茧嵘复生做着准备。
他的神魂走过大江南北,深渊谷底,在极寒之地寻找生命之花,在岩浆不熄之地捕捉炼丹之兽,只为逆天道而行炼制复生丹药。除此,他更多的是寻找茧嵘的魂魄。
如今复生丹都要炼成,茧嵘的魂魄却连一魂一魄都未寻到。
一日未寻到便两日,一月未寻到便两月,于是一年又是一年,茧峥只在神魂疲惫至极时回到肉身中稍作歇息。
本来茧峥前几日刚神魂回归过一次,下次怕是好久之后,但与邓国成夫妇的长谈引动了他,使他回归了肉身。
茧峥回到茧府,他脚步极轻未惊动任何人。他没有直接回到那方被阵法覆盖的院落,他静静抱着茧嵘走过茧府的每一寸土地。
因蟒蟒的天地异象,他自记事起的每一件事都记得极为清晰,往昔这天赋于他来说的天赐,如今却是痛苦。
他记得很小那会,他断了奶会自己吃东西,茧嵘却还未断奶。每日奶娘要来喂茧嵘吃奶,茧嵘总是皱着怎么也不肯,眼巴巴地看着他还有些含糊不清地叫哥哥,最后奶娘只得把奶水挤到碗中,由他一口一口喂着。
可光光他喂还不够,茧嵘总是靠着他,黑葡萄般晶亮的眼睛瞅着他,一定要他吃一口米糊,才愿意咽下一口奶。
后来啊,茧嵘终于断奶了却喜欢他喂食,每次吃饭总是要他一口一口喂,直到现在这个习惯都没有彻底改掉。
茧峥嘴角的笑容极淡却格外真诚,但回忆到后边,这笑容便淡了下去。
由于天赋异禀,很早他和茧嵘便学会了说话、行走乃至读书写字,而天地异象不同,他和茧嵘的性格也不同,他喜静,茧嵘喜闹。
还记得父亲给他和茧嵘请了夫子,茧嵘不喜读那些四书五经,却偏好战场兵书。他对此很无奈,却也纵容着。
当时他想反正天塌下来他顶着,茧嵘不喜也无事,他会是茧嵘最坚固的后盾。
以至于这件事被父亲发现,父亲怒不可遏,拎着茧嵘就到庭院里,要家法伺候。
他当时吓坏了,跑过去拽住父亲的手,想把茧嵘抢回来,奈何人小力薄,没成功。而茧嵘被几个护卫按在一张长凳上,父亲手中的长棍一下又一下打在茧嵘身上,听茧嵘哭着喊他哥哥,朝他伸着手。他至今都无法忘记这一幕。
他一口咬在扣住自己的奴仆手上,他挣脱后跑向茧嵘,在父亲举起棍子的时候,扑在了茧嵘身上,承下了这一棍。
父亲愣在原地,他趁着这空隙拉起茧嵘护在怀里,一字一顿对父亲说:“爹,不是嵘儿的错,是峥儿的错,要罚就罚峥儿吧。”
父亲气急了,狠狠一甩袖,让人将茧嵘关进屋子里闭门思过,而他承下了未打在茧嵘身上的棍子。
那一日他明白了,即使他再护着茧嵘,在茧家他父亲才是能执掌一切的。哪怕他往后强大起来,这个事实也不能改变,因为他是茧家人,他和茧嵘身上都肩负着茧家的责任,而他父亲是茧家家主。
那一夜他在屋外,茧嵘在屋内,听茧嵘在屋内小声抽泣,心里难受地自己身上的伤都不疼了。
茧嵘听到动静便止了哭声,慢慢靠过来,抽噎着跟他说:“哥哥,嵘儿好疼。”
即使隔着房门,他也能想象茧嵘缩成一小团,眼睛红红的模样。他心疼得不得了,却又不能像往常一样将茧嵘抱进怀里,只能将药瓶努力塞里门缝道:“嵘儿乖,不哭。把药上了,就不疼了。”
也是那一夜,一向执着兵书的茧嵘第一次低了头,小声告诉他,以后不再看兵书,会好好听夫子的话。
他深知茧嵘有多么喜爱兵书,茧嵘却说:“可是会被爹爹打,嵘儿疼,哥哥也疼。”
一瞬间,他心里非常酸涩。等茧嵘睡着后,他去书房求父亲,但一向对茧嵘宽容的父亲硬是不松口,还将他赶出了书房。
于是他就这么承着伤势跪在书房门口,这一跪便是一天,这一跪便是深夜。
最后父亲叹息着走出书房站立在他面前,问他:“峥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迷迷糊糊抬起头,看着父亲:“爹,为何不让嵘儿看兵书?”
父亲又是一声叹息:“峥儿,你还小不懂,战场比之朝堂更为凶险,朝堂之上为父还能护你们三分,战场……”
尽管如此,他仍旧不愿妥协,战场之上有生死之险,但他同茧嵘是孪生子,灵根一切不但相同还皆为上乘。茧家世代为官,那他便继承这一点为茧嵘在朝堂之上扫平一切暗箭,若是战事险峻他亦可同茧嵘同行!
父亲终究耗不过他,允了茧嵘看兵书,只是在最后,父亲对他道:“峥儿,你别后悔。”
别后悔……
茧峥抱着茧嵘停在茧家家主的院落外,扪心自问:后悔吗?
不,从未后悔!
他从不后悔让茧嵘阅读兵书,他从不后悔让茧嵘成为战场将领!
他的弟弟天生鲲鹏异象,本就不该被困在一方朝堂之上!他的弟弟本就该一世无双,万人景仰!
他后悔的是自己未听出茧嵘的话外之音,他后悔的是自己在察觉喜欢上茧嵘时选择疏远,他后悔的是因为家族责任导致同茧嵘产生隔阂。
若他未曾因喜欢上茧嵘疏远茧嵘,他和茧嵘的仍会向儿时一样无话不谈。
若他听出茧嵘的话外之音,又怎会在第二日继续成婚,直到婚宴之后才发觉茧嵘的离去。
若他未曾执着什么家族责任,他的弟弟又怎会战死沙场。
茧峥眼底的光晦暗不明,紧紧将怀中气息全无的少年禁锢,方才掩去眸中的一片血色。
回响墨秋儿最后的话语:此界未有,他界呢?
十年他已寻过天地间的每一寸,始终未发现茧嵘的魂魄,那么破碎虚空后的他界呢?
茧峥燃起一抹希望,低首轻轻凑近茧嵘的脸颊,感受那冰冷的温度,低低轻喃:“嵘儿,等着哥哥。”
哪怕破碎虚空千万个世界,他也要找到茧嵘的魂魄!
一夜之间,自邓府回来的茧家大少一改先前的模样,重归巅峰之时。
看着神情冷漠,目光却不再如死水的大少爷,王管家又悲又喜,他怕是再也看不到二少爷在时,大少爷虽冷却温和藏笑的模样了。
不论如何,茧峥恢复正常总是件大喜事,唯一遗憾的是,茧嵘的尸首仍被茧峥留在那方阵法天地之内,且阵法改得越发高阶,除了茧峥外无人再能入得其中。
往后数十年,茧峥一心扑在修炼之中,修为从涅魂镜一路攀升,他的天生异象墨蟒几次出现盘踞空中,在道道天雷之下屹然不动。
待茧峥再次出关,他的修为已成大陆最强,没有之一。
一夕之间,无数强者登临主国,甚至连乾坤殿中的主国皇帝都被惊动,但令人遗憾的是,事件的主角茧峥在天劫结束后便再未出现,唯独留下保护茧嵘尸首的阵法散发着令人胆颤的威压。
整个主国,乃至整个大陆都在寻找茧峥,与茧峥交好的邓府多番有人拜访,却俱是被拒之门外。
昔日容貌精致美丽的少女已成雍容华贵的妇人,其身旁与她眉目极为相像的少女轻轻给她锤着肩膀,天真烂漫地询问:“娘亲,干爹去哪了?”
妇人看向蔚蓝的天,语气带着淡淡地担忧:“他去找你小干爹了。”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头,想到学堂夫子的书册上一身戎装,时而手握缨枪时而背负长弓,眉宇之间藏着天下的少年,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崇拜与狂热。
而离开主国的茧峥找到世界最脆弱的一处世界壁,打破屏障,毫无留恋地离去。
茧峥走过不知道多少个世界,其内有未开化的原始部落,有科技发达的机甲民族,有同是修真的上古大陆,有灵气匮乏的失神之地……各式各样的世界,不同的文化精髓,却没有一个能让茧峥停下脚步。
他仍在寻找茧嵘的魂魄,不死不休。
渐渐时空乱流毁灭了茧峥的肉身,仅余下闪着黑光的元神执着前进。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茧峥早已忘却时间,原本灵力充沛的元神也疲惫地黯淡下来。
就在茧峥想停下步伐,暂且寻一灵气充沛的世界休息时,他闯入了一个世界,感受到茧嵘的气息。
无比狂喜,但茧峥已不是当年初次破碎虚空的青年,随着不停歇的寻找,他的元神已经不住世界意志的碾压,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意志对身为外来的他极为排斥。
茧峥拼着元神殒落的危险,朝着茧嵘的所在地急速赶去。他想象着轮回在这个世界的弟弟该是怎么样的风采,不知道会不会同从前那般是个嚣张不可一世的孩子。
但……
茧峥没有看到曾经那眉宇间神采飞扬的少年,只看到一个瑟缩躲藏在床下,面色惊恐的孩子。
跟茧嵘的桃花眼不同的狐眸中闪烁着畏惧,藏着一丝不解与无助。而这个孩子的不远处一个男人正殴打着一个女人,低低的抽泣和各种东西被砸坏的声响在房间里回响,使那双狐眸越发惊惧。
这是他的弟弟……
茧嵘的灵魂气息浓烈的从孩子身上传出,茧峥浑身一阵,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地往后一退。许久沉痛地闭上眼睛,他的弟弟哪怕是最危险的时候都未露出这般模样!
茧峥再次睁开眼,墨眸中是滔天的怒火,但他却无能为力,现在他无法将弟弟带走,甚至连将弟弟拥入怀中都做不到。
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他的弟弟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再多的自责自怨也无济于事,茧峥一咬牙将所有情绪压回内心深处,静静蛰伏起来温养元神。
他要带他的弟弟离开这里!
茧峥看着男人走后,女人轻轻将茧嵘拉起来推入一个房间,小声嘱咐茧嵘早点歇息,明日还要去学堂。
茧峥看着次日茧嵘早早起床,背着一个名叫书包的东西,前往一座名叫学校的建筑,跟同伴学习在他看来极为粗鄙的花拳绣腿。
茧峥更看着茧嵘在白日,男人未发怒的时候,用一种濡慕崇拜的目光,渴求能从男人身上得到一丝温情。
他记忆中那个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少年已不再,只余下这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
茧峥不是不失望,但相比起失望,他更多的是自责,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弟弟。
若不是他,茧嵘怎会轮回到这个世界!
若他早日来到这个世界,茧嵘又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茧峥越发抓紧时间恢复元神,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直忍受男人殴打保护茧嵘的女人终于忍受不了,在带茧嵘去了一次游乐园后,销声匿迹了。
听女人虽温柔却明显在颤抖的声音对茧嵘说:“嵘嵘,你要乖乖听爸爸的话。”
茧峥目中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但女人怀中无知懵懂的孩子听话地点头答应:“嗯,嵘嵘会乖乖听爸爸的话。”
没错过女人看似温柔的眼眸中划过的决然与解脱,茧峥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女人消失后,茧嵘万分不安,男人越发酗酒狂躁。一日男人终于爆发,将躲藏在床底下的茧嵘揪出。
听着茧嵘惊恐饱含疼痛的哭声,茧峥恍然想起曾经被发现阅读兵书,而被茧家护卫按在长凳上的茧嵘。
那时他还能扑在茧嵘身上挡住一切,而此时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茧嵘从哭喊变成一声声哀求。
那一句句求饶,刺激地茧峥差点元神暴走。
眼睁睁看着虽不似曾经那般张扬,却同曾经一样良善的茧嵘一天比一天麻木。
看茧嵘在日日痛苦中寻找着希望,却只得到坠落深渊的绝望。
看茧嵘被关入黑屋,日夜监视,而茧嵘学会伪装成麻木失去生机的模样。
茧峥压抑着,告诉自己要忍耐,就算他此时如何心痛,他也做不了什么,他能做的只有尽快修复好元神带茧嵘离开。
本来若是不出意外,三年后他便可修复好元神。
却不想突生意外,看着茧嵘被男子扼住脖子,消失不知多少年的孪生子间的感应于灵魂之间重新回归。
茧峥同样感受到了茧嵘的情绪,窒息、痛苦、耳鸣、视线模糊,更多的是恨与杀意。
于是茧峥舍弃了修复元神,他用几日与世界意志对抗,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得以以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茧嵘的面前。
他本想同茧嵘交流,却不想茧嵘对他意外的排斥。因此他竭尽全力表达自己的善意,陪在茧嵘身边,偶尔跟茧嵘说几句话。
某一日茧嵘终于有了回应:“你只能看到我吗?”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茧嵘露出的笑容让他恍若看见曾经的少年,同时他也得知了茧嵘这一世的名字——林嵘。
从此他拥有了在夜晚将茧嵘揽入怀中的权利,虽然代价是他的元神消耗越发大。
他知道茧嵘已经下定决定除去男人,他更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带茧嵘回到故土,于是他干脆放弃修复已无法修复的元神,助茧嵘计划得以成功,至少在他生命的最后时间,能护茧嵘往后漫长岁月平安无忧。
如此便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