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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们的芳卉圣殿吗?她的教义经典包括《芳卉述论》和《悉闻六札》,您等等......”
“嗯,也不限于经典,相关文献或民俗性文章均可。”
原野中的日光已经极为火辣,露娜逐次拉上窗帘,避到更靠里的地方,然后蹲在地上找寻起来,然后又趁着商队稍息,撑起小黑伞跳下马车,去往其他车厢搜集。
在一个宗教政体的国度,教义经典是可以随手找到的书籍,相关文献也不难寻得。
不出多时,范宁膝盖上放了两本厚且小的老旧册子,旁边则叠起了一大摞杂志书刊。
“没想到舍勒先生竟然真的在读?天啊,有些羞愧,我自己都没好好仔细看过......”
露娜惊讶地发现,他并不是像口中说的那样随便“了解了解”,而是逐页逐页读的。
“可是,他的阅读速度真的好快,这上面的内容明明不太有趣,难道这就是成为大音乐家该有的潜质吗......”小女孩在一旁打量,又时不时看向那把粗劣吉他上奇特的紫色D弦,想去动手摸摸却没有胆量。
在半个小时后,范宁合上了《芳卉述论》,两个小时后合上了《悉闻六札》,直到阅读其他文献和书籍时,他才开始跳跃性地去看。
《芳卉述论》偏理论性,主要是阐述了‘芳卉诗人’的基本教义和祷文,以及常见致敬环节的仪式布置方法。《悉闻六札》则是以教会使徒圣者“伈佊”的口吻,叙述了历史上“芳卉诗人”富有代表性的神迹,游吟诗人的形象在其中的出现频率最高。
对于一名具备深厚神秘学阅读功底的极限有知者而言,这些面向民众的经典就像通俗读物般简单,范宁以阅读所获信息结合自己的隐知储备,很快就推测归纳出了一些神秘主义上的要点——
“芳卉诗人”执掌的相位为“池”和“烛”,在这里“池”为支配者,而“烛”为被支配者,所以她可供理解的形象还包括浓情蜜意的赠礼、心慌意乱的香气、酩酊馥郁的美酒和热烈不安的幻觉,只要是乐于追逐这些事物的生灵,都是“芳卉诗人”的信徒。
“芳卉诗人”更永恒的主题是“爱”,她认为“爱”是高级范畴的奥秘,但“爱是一个疑问”,她许诺永不教导和描述“爱”,即“提问而不回答,对立而不解决”,这和第3史的大宫廷学派直接造出“图伦加利亚”一词的理念截然相反。
所以范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马塞内古那些观点的阐述,并非其彻底的独到见解,而是身为南国的有知者,多多少少受了“芳卉诗人”的教义影响。
“爱,或可表述为暴力与田园诗的对立。”
“幻觉带来的感官刺激更为强烈,有时足以侵蚀现实世界的法则。”
这些话语在教义中都能找到原始文本。
“‘芳卉诗人’应该是继‘无终赋格’、‘不坠之火’和‘焚炉’后,我接触到的第四位与‘烛’相关的见证之主了……”
“由于‘烛’总是和辉光有着更紧密的联系,且关联灵感与艺术,作为一名秉持博采众长理念的音乐家,我研习一些‘芳卉诗人’的奥秘是必要的……由于她还执掌了‘池’,从文化源头、素材和理念上来说,其音乐奥秘与西大陆的雅努斯“古典式”有些不同……”
用范宁前世的通用说法,西大陆类似于“日神式艺术”,而南大陆则类似于“酒神式艺术”,日神冲动是秩序之美的迷恋,酒神精神则是感官情绪的放纵。
一种常见的致敬“芳卉诗人”的音乐形式,就是将醒时世界和梦境混合在一起表达,或干脆暗示当下所处就是一场梦境,如此在虚幻模湖中逃离现实,以求得到对心灵痛苦的慰藉。
“如此看来,我此次在南国兴致所致弹唱的舒伯特《冬之旅》,虽源自德奥正统,但也有相当的酒神式艺术的影子,这不奇怪,贝多芬在《第七交响曲》中也设置了类似的致敬语汇......”
正所谓理性、秩序、逻辑可以造就音乐,迷醉、狂乱、奇想也可以,一些音乐让人感到纯洁美好、身心舒畅或否极泰来,另一些则让人沉醉在悲痛或欢乐之中难以自拔。
这当然同样是“严肃音乐”。
这个词语可指一切用成熟严密的作曲技法组织起来的、具备人文底蕴和思想深度的音乐。
“从芳卉诗人的教义出发,结合我已有的创作经验,我大概可以推测出,什么样的音乐更有可能实现‘唤醒之咏’,那就是提出一组与爱相关的疑问或对立,但不加以回答或解决,比如,暴力与田园诗的对立……”
范宁从身边行囊里,拿出克雷蒂安家族为他准备的崭新乐谱本和钢笔。
舍勒先生这种级别的游吟诗人,是不是阅读教义都能自动转化为音符?旁边的露娜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这是她第一次目睹“大音乐家”如何构思作品,虽然是远距离的。
实际上她不知道,音乐灵感的最初形态,有时离音符差得很远,尤其针对管弦乐作品而言,范宁的创作习惯是先立意、寻找基调、确定结构,再去搜集或调用脑海中的素材。
笔尖摩擦纸面沙沙作响,他记录着自己拆解隐知所带来的初步理解:
“暴力,在不同神秘主义语境下,有不同维度的含义,比如‘尽’的暴力是征服、反叛或单纯炫耀技巧的斗争,而‘池’的暴力来自于感官刺激和原始情欲的本质驱动……”
“田园诗,令人下意识联想到生命、韵律、晨光与大自然,我在《第一交响曲》对其有过一些探讨经验,但现今反思来看浮于表面——田园诗看似是在歌颂和谐,实际上暗含冲突,那些醉心山水的人很多都曾经历过名利或情场的失意,他们用艺术重新定义自然界的各种声音,其实是一种寄托和放逐,以此隐喻个人价值在现实社会中的不可实现性……”
“所以‘爱是一个疑问’,但‘芳卉诗人’不予解答,仅仅给予繁多的田园诗般的赠礼,后者无疑是极度容易误导世人的……浅薄者往往将其理解为‘大自然的美好’,实际不是,实际它隐喻的是一种有待上升的,粗暴的原始状态的爱……”
“如此来看,作品必须具有‘描绘大自然’的形式,但仅仅单纯探讨到这一层的音乐家注定失败,大自然只是表象,必须要将‘爱是一个疑问’这个命题和冲突给隐喻出来……”
“这不包括回答,连‘芳卉诗人’都不予解答的问题,我自然也没有思路,但没关系,只要在创作过程中能意识到‘提问’和‘对立’,就足以成功执行‘唤醒之咏’仪式,而我的个人喜好可能是写一首大型交响诗,《唤醒之诗》。”
两世的音乐修养、“巨人”和“复活”的创作积累、加之极限高位阶的隐知储备……这一切让范宁的艺术领悟力和推演力达到了一个逆天的程度。
仅凭一些“花礼节”的习俗信息,几本教会经典文献,当他合上记录灵感的本子后,就知道这部《唤醒之诗》大致该如何了。
剩下不过是灵感的细分拆解、主题动机的构思、素材的整理加工、以及一些配器风格的想法尝试。
且不论要不要真的付诸于创作实施,单是这般推演的过程,就已经对灵感大有裨益,他觉得自己的灵性伤势在进一步恢复痊愈,可能不出一两天就能实现启明教堂的联梦了。
而且“有待上升的,粗暴的原始状态的爱”,范宁预感到这一启示有成为《第三交响曲》的密钥“基底”的潜质——邃晓一重看似是非凡界的强者,但实际上仅处于攀升路径的最底端,无疑是“粗暴的原始状态”,如果找到了“有待上升”的回答方法,自然就成功隐喻了辉塔的结构。
“所以维埃恩当时到底演了首什么曲子?真的是他自己创作的吗?这委实令人不解。”
范宁没有质疑自己师承水平的意思,但维埃恩是一名管风琴师,他的擅长之处在于西大陆式的教会复调音乐,也并非专职作曲家。
艺术家都会受到时代和风格的局限,按照刚才推测的标准去比对的话,这个跨度之大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他不可遏制在好奇,这《前奏曲》的乐谱到底长什么样了。
此刻接近夏日正午,商队在原野与沙滩交界的空地处休整,范宁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地广人稀”,自从出了城镇后,这些地方就一个人影都没有。
远处海面上的日光像跃动的刀子般刺眼,雇工们架起横木,搭起简易遮阳伞,里边开始传来了盘碟和刀叉的声响,石头的热气从地面蹿腾,烘得人喘不过气来。
由于温度太高、食欲不佳等原因,午餐在南国人的夏季中是最为“对付”的一顿,他们通常不吃肉类,只吃少量的主食和水果,再来一杯凉水或气泡酒就匆匆对付。
“喀哒。”
露娜帮范宁切开了一颗烤熟的面包果,又将其切成更细的条,这东西虽然归于水果,但在南大陆被当作主食,除了薄薄一层黄褐色的皮外,里面全是澹黄色的绵软果肉。
低头忙活的小女孩额头和鼻尖都渗着汗珠,这时她突然感觉迎面有凉丝丝的气流拂过,甚至于体感都变得清爽了起来。
“舍勒先生,您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海风特别凉快?”
“有可能。”范宁拿起一条面包果肉放入口中,其实,他可以一直让对方享受“吹空调”的感觉,甚至能把人给吹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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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肉吃起来几乎没有水分,松软的口感与面包十分接近,味道则介于土豆与面包之间,还有点澹澹的香蕉或菠萝蜜的甜味。
“喏,舍勒先生,从城郊买出来的,等我们走得再远一点,想吃到新鲜的黑肉柿就得看机会了。”安走过来向范宁递去一个灰绿色的果子。
“谢谢。”范宁从少女掌心将它拿起,“你们这里的水果真的有意思。”
灰绿果皮掰开后,是满满的黑棕色果肉,入口带有坚果和巧克力的味道,口感则像柔软的布丁。
“当然啦!”得到赞扬的安,转身离去时脚步轻点,心情愉快。
“舍勒先生。”遮阳伞背后,外面的日光下,传来马赛内古的声音。
这位“指路人”的骑士装束打扮和昨晚夜宴时相同,手上捧着一杯浅绿色的草药茶。
看到他似乎有借一步说话的意思,范宁轻松走了出去,和他来到了几颗野生的矮香蕉树下。
“什么事?”
马赛内古笑了笑,将茶水杯放下,佩剑别到一旁,从行囊里掏出钱包,然后数了一大捧总面额在200镑的金币递了过去。
范宁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踮脚拧了一小把红香蕉下来,边撕皮边问道:“你这是在挖雇主的墙角吗?”
“不是,纯属好处分享。”马赛内古摇了摇头,“我即将挣到一大笔钱,和您有点关系,不论是按照‘指路人’规矩,还是骑士准则,我都必须分您一杯羹。”
红香蕉的个头很短,香气很浓,糖分很足,范宁的眼神很诧异。
“我什么时候能助你挣钱了?”
马赛内古从他手中也拽了一根红香蕉:“实不相瞒,我是一位具备‘外调员’身份的‘正牌指路人’,出身名门、信誉可靠、买我账的人多,这些因素帮了我很大的忙,您知道,那个‘讨论小组’的审查通过率可低得很,但调查委托的报酬却高得很。”
讨论组?外调员?审查率?范宁表面波澜不惊,但这几个词却引起了他的极大注意。
他之前已向露娜确认,‘指路人’并非神职人员,神职人员是‘花触之人’,当时他就有些疑惑:马赛内古这样在上流社会中人脉颇丰的‘指路人’,不太像邪神组织成员,那他的有知者身份到底是归属于什么?
看着范宁陷入思索的表情,马赛内古决定从头开始解释起,他问了个问题:
“朋友,您知道特巡厅吗?”
“……”
范宁吃香蕉的腮帮子突然停住,过了两秒才重新动起来:“知道,北大陆最强的官方势力。”
“是世界最强无疑了。”马赛内古轻松地哈哈一笑,“是这样的,我把您这位‘半个伟大’级别的游吟诗人的信息报给特巡厅了,哎,您别急,先把金镑收着,我慢慢跟您解释……”
卡察,卡察……
泥土里几颗尖锐的石头隐隐约约有升温和拔地而出的迹象。
范宁盯着他的眼睛,手里又剥开了一只香蕉:
“你不妨再说得明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