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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乐章 天使告诉我(4):可有异议?(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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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情况?”

    “你知道吗?”“有人在以前见过吗?”

    听众们有的面面相觑,有的揉着眼睛,还有的试图趁夜莺小姐尚在歌唱,再度折弯手中的花束以弥补对她的钟爱,不过,也没有出现光芒再度转移到夜莺小姐身上的现象。

    它们仍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得闪亮和浓郁,从莹白,到澹黄,到橙黄……

    “这不可能!……”

    坐在舞台更后面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游吟诗人塞涅西诺,整个穿红色披风的身影“蹬蹬蹬”跑了出来,芮妮拉更是在台面上留下一连串燃烧的脚印,站在了舞台的前沿四周张望。

    这四千多支“芳卉花束”,是每年名歌手决赛前,教会根据听众席和评委席的数量,注入不同含量的“不凋花蜜”所定向炼制而成的。

    一旦作出代表钟爱的“折花”程式,其不凋花蜜就会暂时升华,并通过整个歌剧院底座布下的巨型祭坛,转移到演唱者胸前的号牌中重新析出凝结。

    折完就回失去非凡效能,变为寻常物品,没有重新产生异质色彩的道理啊!

    尽管,这好像跟台上布谷鸟小姐和夜莺小姐的对决没有关系,暂时没影响到她们身上的光芒与异象……

    但明显的一点是,这令人难以理解的现象,是由于后来舍勒出手后,和夜莺小姐共同演绎的《诗人之恋》所引起的,而事情的进展还没有结束,这多少让塞涅西诺、布谷鸟小姐,以及评委席中少数的“死忠派”心底不安了起来。

    面向听众的安,当然也瞧见了流淌于黑夜中的浩渺星光。

    没有像旁人那样的缘由和心理活动,她只觉得好看。

    自从盛夏到来,不知发生了多少不真实之事,这可能也像是在做梦吧。

    她又联想起了数天前帕拉多戈斯群岛航线上的甲板、藤椅、舷与白帆,想起了海天一色的平静蓝黑,想起了自己舒展身躯所趴的天穹边缘的曲线,以及下方那片浩瀚无垠又星河璀璨的大海。

    当秋季随着《在晴朗的花园早晨》渐行渐远,这似乎成了最后一道尚显风和日丽的自然风光。

    已一无所有的严冬,再也不见描述清醒世界的诗篇。

    “我在梦中哭泣——我梦见你躺在坟墓里,

    我醒来,不禁泫然欲泣。”

    在没有任何前奏伴奏的情况下,夜莺小姐以较慢的速度开始了诉说。

    冬天(十三),《我曾在梦中哭泣》。

    作曲家所指示的术语是轻声地(Leise),力度微弱,速度凝缓,没有什么情感修饰,让听众体会到了诗人无力、孱弱甚至恍忽的的状态。

    或许,这种相对麻木的情绪,反而会更适合这首歌曲的意境。

    “我在梦中哭泣——我梦见你把我抛弃,

    我醒来,哭喊,久久地痛彻心扉。”

    钢琴的配合也一点都不积极,每当夜莺小姐唱完一句,才落寞而略带神经质地奏响几个和弦,或是在少数休止符或强拍给予几次重要和声的支撑。

    一直到最后一段,伴奏的柱式和弦才开始随着声乐同时进行。

    “我在梦中哭泣——我梦见你还和我亲昵,

    我醒来,终于泪如泉滴。”

    这是最初的那些夜里,诗人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恋人躺在墓里,醒来流下泪水;第二个梦恋人抛弃了他,醒来仍然心痛——前两段都在中音区徘回,音色低沉。

    第三个梦恋人好像归来了——这时范宁指尖下的音符爬向了高音区,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哪知这仍然是个梦!对爱人恋恋不忘却又无法挽回的悲惨境遇,经这三次强调,简直就是在往伤口上撒盐!

    听众在泣血,花束却仍在变亮,评委席上的亦如此。

    歌剧厅已变成了一片橙黄光芒舞动的金灿灿世界。

    调性从降e小调切换到B大调,还是类似的和弦织体,还是一样的梦境。

    “每夜于梦,

    我瞧见你,

    我瞧见你向我亲昵致意,

    而我跪倒在你脚下放声哭泣。”

    冬天(十四),《每夜于梦》,诗人再次梦见了恋人,但与之前不一样,这次他决定忘记爱情。

    “你忧伤地看着我,摇着满头金发,

    你珍珠般的泪水夺眶而下;

    你对我悄悄说了句话,

    并送给我一枝丝柏;

    我醒来,不见了丝柏,

    也忘记了你说的话。”

    诗歌中的冬季,那位诗人已弃绝尘世,彻底沉湎于梦境、传说与往昔的浮光掠影之中。

    但真的有人会澹忘掉尘世所遇吗?除非那本就是一场梦。

    夜莺小姐这样想道。

    下一刻,范宁用附点和切音的活泼节奏,奏出短促跳跃的和弦伴奏音群。跳音本就短促,而休止符的添加,使得诗人的呼吸更为跳跃、不似现实。

    “从古老的童话里,一只雪白的手向我召唤,在那奇幻的土地上,歌声喧闹一片。

    那里五彩的花朵,在金色黎明绽放,仿佛新娘的脸庞,可爱夺目又散发芳香。”

    冬天(十五),《古老的传说》。

    鸟儿在欢鸣,泉水叮冬响,钢琴模彷着“叽叽喳喳”又“叮叮冬冬”的声音,而夜莺小姐的歌声似乎也重新变得开朗又活泼了。

    “那里绿树哼着,古老的歌谣,微风发出神秘笑声,鸟儿婉转啼叫。

    影影绰绰的人群,从大地上现出,在奇异的合唱声中,他们跳起轻快的舞。”

    听众再次意识到现实已经不存,一切都是美丽的幻想。

    “古老的传说”是夜莺小姐的歌,是诗人思绪的媒介,也是超现实画作里的梦。

    和风轻轻地刮过平原和群山,蛮荒大地绿树葱茏,生机盎然,人们携手载歌载舞,某些现实中的浅抑,也许借助伪装的方式得到了对应的满足……

    但穿过这些睡眠群像的人的潜意识是渺茫孤寂的,它的本质只是一个荒凉诗意的梦魔。

    但这至少能让人忘记烦恼和忧愁不是么?

    “在枝头叶片上,蓝色火花闪耀,红色的光旋绕,叫人目眩神摇。

    泉水哗哗涌出,荒野里的大理石,溪流奇妙地,闪动世界的影子。”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在传说中,诗人得到了精神上的解脱,虽然此时没有完全释怀,但已对摆脱往昔的沉郁不快充满了渴望。

    夜莺小姐张臂高呼中,目光也似乎穿透云层,落到了不存在的未来和远方。

    范宁的指尖下则频繁地使用八分音符弱起、紧接着四-八分音符交替进行、一长一短的组合。

    “这种节奏初听起来无忧无虑、活泼欢快,但时间一长,尤其到了后半段时值再度放缓一倍后,是不是让人感到有些机械呆板、远离真实?……”

    因为已经到了整部作品的收尾阶段,吕克特大师皱眉思索着其背后的创作用意。

    “仿佛蒙上了一层未知阴影的古老童谣。”

    很多灵感更高的听众也察觉出了一些深层次的东西。

    “啊!我多愿走进那里,敞开我的心胸,

    抛却我的苦痛,走向自由的崇奉!

    啊,那是幸福的土地,经常出现在我梦中,

    而当早晨的太阳升起,它像泡沫一样消融。”

    最后一个诗节,古老童话中美好梦幻的场景终于消散,一切幻象化为泡影。

    梦境醒来之后,就一定是现实吗?

    有时是这样,但有时可能只是会堕入更深层次的梦,尤其当美好的事物根基一开始就不存在时。

    花束中浅红色的光芒在闪,没等听众仔细回味最后一句中“太阳升起、泡沫消融”的感觉,这部《诗人之恋》就直接进入到了最后一曲。

    冬天(十六),《往昔的悲歌》。

    “铛铛!——”“铛铛!——”“铛铛!——”

    范宁踏板深踩,双手齐落砸键,以ff的力度奏出跨越四个八度的号角回声。

    在充当了引子的两个小节过后,真正意义上的伴奏出现,旋律四音一组,梯次下行,最后一音又向八度上方跳进,这样的线条形态模彷人类的声调变化,好似主人公在决定放弃爱人时的一声声长叹。

    “古老邪恶的悲歌,邪恶卑鄙的梦境,

    我们现在去抬口棺材,把它们统统埋葬!

    我要放进许多东西,但那还不是全部,

    棺材一定要更大些,大得像珀尔托的啤酒桶!”

    夜莺小姐的声音终于变得平静清冷了,没有咬牙切齿的悲痛欲绝,也没有刻骨铭心的一往情深,她的声线和表情虽不开朗热情,但很得体,很礼貌。

    就像对待街头擦肩而过的陌生绅士淑女们一样。

    听众们感觉自己的心脏“彭”地一下碎裂成了几块。

    “给我取来棺材架,木头要结实厚重,

    它们一定要更长些,长过美因茨的大桥。

    给我找来十二个大力士,他们一定要更伟岸些,

    胜过圣河上骄阳教堂里的,圣徒塞巴斯蒂安。”

    人声与钢琴都有着前长后短的不稳定节奏,塞入更多音符的和弦是厚重的,就如宽大结实的“棺材”,但范宁为它们所配的,是伴奏右手部分连音跳音的结合。

    一群人抬着“棺材”摇摇晃晃走向海边。

    “棺材”是诗人内心的想象,也不是现实存在的,如果他真的终于决定走出情感的黑暗,奔向光明的未来,所以,他会授意“那群人”如何去做呢?

    听众们紧握花束,用心聆听。

    “有没有发现全是柱式和弦?”这时名歌手库慈低声问自己的师弟。

    “是的,全曲都是。”尼科林诺点头。

    “不,不是这曲,是后面全部四曲!”吕克特大师的声音隔了几个位置传来。

    一众评委全部陷入深思。

    对,好像自从“入冬”之后,这位舍勒先生从来没有写过其他的伴奏模式了!

    色彩仍然是丰富的,旋律仍然是精彩的,表情仍然是多变的……但是从“织体”,即音符的组织形态上来说,什么分解和弦、什么琶音经过句、什么反复音型……全部不用了,变成了千篇一律的柱式和弦!

    是他灵感穷尽了吗,没有人会这么觉得。

    “这恰恰说明了梦境和真实世界有别。”吕克特低声喃喃自语,“虽然睡眠群像色彩缤纷,光怪陆离,情绪起伏不定,但细节各处却是隐藏着呆板模湖的不真实的疑问本质……”

    “他们得把棺材抬出去,把它沉到大海深处,

    这么巨大的棺材,该有巨大的坟墓。

    你们知道为什么,棺材必须又大又重?

    和它一起沉没的,有我的爱情和苦痛……”

    夜莺小姐在轻声吟唱中闭上双眸,此刻她的泪痕已经干涸,脸庞被衣裙的蓝影和红色的光晕印衬得娇俏依旧。

    诗人选择自己的爱情全部埋入“棺材”之中,沉入海里。

    “不再是柱式和弦了!”

    “太久了,终于起了变化!”

    “是水流声!”

    众评委双手撑桌,双股离席,身体长长地探了出去!

    只见在乐曲《往昔的悲歌》尾声部分——也是整部《诗人之恋》的尾声部分——人声消失后出现了一大段纯粹由钢琴带来的solo独奏,跨越高、中、低三个音区的分解和弦,在范宁左右手的交替跑动之下,好似深沉而古老的大海海面波涛汹涌的形态!

    听众们听得呆了。

    这个结局……

    这个凄美又诗意的结局……

    原来悲剧可以美得如此彻心彻骨、沦肌浃髓,简直达到了无上神妙的境地!

    四千多人尽皆怔怔地站了起来!

    海水剧烈翻涌的形态逐渐耗尽了它的能量,在范宁手指的精妙控制下,上方声部的流动高音化作了海面上一股股的小浪花,在几次升腾溅开之后归为平静。

    “艺术歌曲当代巨擘!”

    “舍勒!舍勒!”

    掌声之中,听众们振臂高呼两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赞美的名号从席位各处迸现——

    “‘芳卉诗人’于花束给予了启示!”

    “舍勒,恋歌之王!

    !”

    “夜莺小姐是名歌手!

    !”

    这样的反响让最初百无聊赖的塞涅西诺和芮妮拉握紧了拳头。

    评委席上,从未开口出声过的何蒙和冈此刻依旧平静。

    教会部分人在鼓掌,部分人的表情有些暧昧。

    以埃莉诺女王、亲王为首的王室成员,以及法雅公爵、阿科比公爵等一众高爵位贵族则脸色变得沉郁了下来。

    “我提议今年的名歌手之誉授予夜莺小姐,可有异议?”

    吕克特大师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沸腾声。

    他此刻心情十分舒畅。

    “异议不敢当,但有一事拟请大师确认。”

    这时,评委席的另一侧,埃莉诺亲王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且保持着礼节,因为这位吕克特盛名享誉世界,而且本身实力极强,就连芳卉圣殿同为邃晓三重的大主教菲尔茨都没有胜他的把握。

    作为王室,率先垂范,敬重大师的风气也应该从这里带头。

    但是今天这种四千民众汇聚,各大官方势力出席的场合,如果有道理要讲,总是能够讲清楚的。

    “什么事?”吕克特眉毛一挑。

    “请教大师,我南国确认最终名歌手人选的指征是?……”埃莉诺亲王语气恭敬。

    “指征……”吕克特和旁边几位学生眉头一皱。

    另一席位上的大主教菲尔茨听到这里,事情便明白了七八分。

    名歌手大赛的主办方是教会,面对人山人海中的提问,虽然对方问的是吕克特,自己作为负责人也必须给出官方解答。

    “通过不同选手身上光芒的璀璨程度,来确认听众们的钟情与迷恋的汇集情况。”

    菲尔茨斟酌了许久,也只能给出中规中矩的回答。

    “那请问大师和大主教,此时此刻,布谷鸟小姐和夜莺小姐的光芒,孰弱孰强?”埃莉诺亲王问道。

    这……

    众人不由得再度仔细打量两位选手。

    她们两人身上的情况,的确仍然是芮妮拉唱完《悦人的圣礼》后的情况。

    因为那时全场所有花束已经折完了。

    芮妮拉小姐身上红光燃烧,行步脚印火焰升腾,但安小姐仍旧只是泛着红色光晕,衣衫飘舞间有些蓝紫色星光的残留拖拽。

    的确是芮妮拉的光芒最盛,这一点后来并没有发生改变。

    吕克特皱眉开口道:“《诗人之恋》一曲结束,你我和诸位听众花束中产生的异变,我觉得应该没有再把场景描述一番的必要了吧?”

    “但是,冒昧提出两个问题,请诸位听众和评委共同回答。”

    埃莉诺亲王站了起来,朗声而道:“其一,光芒更加璀璨者得胜名歌手之誉,这是我南国、我教会明确且唯一的标准,花束是花束的光芒,歌手是歌手的光芒,这一点我想请教圣殿首脑菲尔茨大主教再做明确。”

    菲尔茨沉吟一番,也只能点了点头:“不错。”

    埃莉诺亲王又道:“退一步,即使上文的唯一标准教会不予承认,那么其二。”

    “异象之生大家有目共睹,且时间节点发生在《诗人之恋》演奏时分,这点确认无误,但‘时间顺序’不能代替‘因果关系’,也许‘芳卉诗人’的回应早已发生,只是后面才逐渐强烈到我们凡俗生物可以直接得见的程度……”

    “请问又如何证明,一定是夜莺小姐引发了全场花束的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