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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有自己的本分。
听闻傅筠崇离世的消息赶来看望王夫,是我作为妻主的本分;而与王夫同房绵延后代,同样是我的本分。
所谓本分,从来都不是以个人意愿为考量——不在于我想不想,愿不愿,而是我能不能,该不该。
由王夫服侍我就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个道理,邝希暝不会不懂。
我看着她,她也正低头看着我,僵立在原地,像是双腿生了根,没有一丝退出去的意思,而傅若蓁分明已经认出了邝希暝,却出乎我的意料,有胆子与她对峙着,毫不退让地迎着那双藏着冰霜的眸子,教人不由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虽然邝希暝刻意扮成了护卫的模样,不代表她真的能容忍别人将她当作护卫来看待啊!等到回了观澜城,她又怎么会放过对她不敬的王夫呢?
少不得由我当这个恶人了。
摩挲着指间的一点冰凉,我侧步挡在两人之间,对着王夫微微一笑,一边给邝希暝使眼色:“天色不早,是该休息了……姜护卫,一路辛苦,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她挑了挑眉,定定地望着我,清亮摄人的眸光陡然一黯,似是没有料到我竟然选择了王夫——我被她这近似质问的眼神看得一愣,又是不解又是无奈:我与王夫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伴侣,就算同塌而眠也是自然,她这好像控诉负心人的眼神,还真是……
我心中好笑,却只是坚持地回视着她,而她终于妥协下来,只拱了拱手敷衍地行了一礼便转身大步地离开了房间,就连基本的伪装都懒得维系了,可见情绪起伏之大。
我似乎隐隐触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深想,收回目光,就见王夫屏退了其他端着洗漱用具的仆从,福了一礼便上前替我宽衣。
我一时忍不住想要后退,却很快强迫自己定住了,深吸一口气,沉默地任由王夫动作轻柔地替我解开外衣,放下束发,又接过他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
递过毛巾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只觉得他轻颤了一下,有些娇羞地抬起头看过来,而我的反应则大得出人意料,像是被毒虫蛰到一般猛地抽回了手,身子后仰,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
他脸上的惊诧与难堪教我十分愧疚,却也不得不承认一点——我无法忍受对方的触碰,一丝一毫都不行。这是隐藏在我心底深处的感觉,并不受大脑控制,甚至是一种本能的避退。
他很快回过神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尽可能小心地避开与我的接触,迅速服侍我洗漱完毕,换上了寝衣。
看着他自觉地往角落里横置的一张卧榻走去,我心一软,竟脱口而出道:“你睡里面吧。”话一出口便有了悔意,只是不好变卦。
——算了,就这样凑活一晚上吧,幸而有两床被子,倒是不用更多的尴尬,井水不犯河水地就好。
他一顿,随即顺从地窝进了床铺里侧,将自己死死地贴着墙角,浑身僵硬地像是木雕一样。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与他隔着两个身位还有余的外间平躺,想了想,低声劝道:“你不必太紧张,本王是你的妻主,又不是吃人的怪物,你……睡得松快些便好。”
虽是劝他不必太过束手束脚,到底还是为了他与我隔出的大段距离舒了口气——不必与他接触,总是好的。
才闭上眼睛酝酿着睡意,却忽然察觉到身侧细微的动静,连忙警醒地转头看去,就见他稍稍侧过身来,抿着嘴角看了看我,随后轻轻地说道:“殿下,奴不知有多欢喜。”
“……睡吧。”我心底有几分歉疚,最终还是说不出教他再靠近些的话来,只能干巴巴地回以一笑,然后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陷入睡眠——只是自己也明白,这又会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捱到半夜,口渴得紧,侧耳听了听,王夫呼吸轻柔而绵长,已是熟睡了,只要不是太大动静,想来也不会吵醒他。于是轻手轻脚地坐起身,趿了鞋摸黑到桌边喝了一杯水,沾了一口润了润唇。
左右也睡不着,便紧了紧随手披着的外衫,轻轻推开门,打算借着月色看看这傅府的后院。哪知才刚推开半扇门,眼中便映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只当是自己眼花,又将门推得更开一些,终是看清了那个身影,也确认了并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臆想。
没有收敛脚步,也是知道她向来警惕,定是从我推门时就发觉了,所以也无需隐瞒。漫步到那人背后,见她仍是背着手沉默望天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只好主动压低了嗓子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在这里做什么?这么多护卫,哪里就需要你装样子了?”
明明是为着那单薄孤寂的背影骤然心疼,说出的话中却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责问。
“我并不是装样子,”她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着我,因是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觉得那双幽深的眸子亮得惊人,好像两颗灼人的宝石熠熠生光,看得人脸颊发烫,心若擂鼓,“我说过,在这里,我就是你的护卫——姜灼。替殿下守夜,是姜灼的本分。”
“本王不用你这自以为是的本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怒意,似是恼怒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执意熬夜,又或许只是被她火热直白的眼神看得窘迫而急着结束话题,“快去睡吧。”
“与王夫同房,是殿下的本分,那么替殿下守夜也是姜灼的本分——既然殿下恪守本分,那又何苦剥夺属下尽职的本分呢?”她不退不让地迎着我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反驳着,我却好似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特特提到了王夫,怕是意有所指。
“强词夺理。”真要同她争论,不知要白白耗费多少时间,论起颠倒黑白的口舌之利,我绝非她的对手——这一点,不用提醒,我也心知肚明。
她既然不听劝,我也无意再说,只是自顾自转身就要回房,走了两步,却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没有半句挽留的话来——心底暗恨,可还是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
月色下,那个原本淡漠无波的人却不如她之前表现的无动于衷,身子前倾,脚跟离地,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前来的样子,看我转过身来,动作一滞,沉寂的眼神却倏然明媚鲜活起来。
“本王与王夫,什么都没有做。”不知怎的,我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竟鬼使神差地解释起来——分明与她没有关系不是吗?
可是看着她陡然亮起来的眼眸,又觉得这解释不解释也无甚重要的了。
一夜相安,第二天早早地便去前院陪同王夫一道。
既然是为子媳,按仪制服缌麻即可,在左臂用细熟麻布缠了一圈,是五服中最轻的一级,只是需要陪同站着吊唁。然而我的体质本就虚弱,近日又总是莫名其妙的头疼,记忆翻腾间便是时时刻刻的折磨。昨晚一夜不曾入眠,只在临近天明时眯了一会儿,很快就被叫起来服丧了,精神不济,又是饿着肚子,站在肃穆无声的灵堂内时,眼前几乎都冒出了星星。
我正支持不住地腿软,将将倒下之际,却觉得身后一暖,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托住了我,隐蔽地环住了我的后腰,温热的吐息凑近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堂堂亲王,仅是到场就给足了傅家面子,既然身体不适,自去歇着便是,何苦委屈自己忍着……傅若蓁不识礼数也就罢了,可有的人会心疼。”
察觉到是我熟悉的气息,身体便先意识一步放松下来,将大部分重量靠在身后那人的怀中,听她意有所指地嗔怨,我笑了笑,也没多想,顺势反问道:“哦,有的人……可是指的你?”
“不错,”想不到她既没有如意料般瞠目结舌地害羞,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地绕开话题,竟是毫不避退地应承下来,双目灼然凝视地着我,轻缓又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像是怕我不信,“我会心疼的,所以,你要顾着自己。”
被她这样不加掩饰地凝视着,我只觉得不仅双腿发软使不上力道,就连晕乎乎的脑袋也更加混乱,几近无法思考,只能愣愣地由她吩咐一个小侍去知会傅若蓁一声,然后半搀半抱着将我带回了后院……的马车上。
回过神来时,已是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我被搂在怀里,枕在她的肩膀上,喂进了半盏清热醒神的凉茶,这才觉得缓过劲儿来,脑子清楚了不少,也有功夫来梳理刚才发生的事。
避开了递到嘴边的桂花糖糕,顺势推开了邝希暝近在咫尺的脸,我叹了口气,冷着脸沉声问道:“我何时说过要离开傅府的?你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么?姜、护、卫。”
也不知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得情真意切,我竟不知谁家的护卫是这样自作主张,肆意妄为的?若是别的勋贵官家,只怕早就将这人乱棍打出去了,哪里还容得她三番四次地对主人家指手画脚?
偏偏还不止指手画脚,更是时不时动手动脚,乃至动口……
越想越不忿,我瞪着她此刻故作无辜的神色,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殿下息怒。”她不以为意地将糕点放回碟子里,用丝绢擦了擦手指,只是仍旧保持着环抱我的姿势,慢条斯理,成竹在胸,好脾气地柔声解释道,倒显得是我在无理取闹了,“凡事当以殿下的身体为首要,其他不相干的,自是无需考虑。”
“王夫怎能算是不相干的?”顿了顿,我觑着她的脸色,故意说道。
她神色淡淡,虚环着我腰际的手却陡然收紧了,眼眸深沉,别有一番撩人的风情,教我毫无招架之力:“于我而言,王夫又算得了什么?纵是这天下,也及不上殿下半分。”
——笃。
我感觉心口像是一面靶子,而她这信手拈来的一句表白,就像是一支破空之箭,猝不及防,正中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