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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言蜜语。”默默地对视了好半晌,却是我先受不住移开了目光。
虽是故作冷漠地啐了她一记,脸上的烧意则是掩盖不了的,而心底那一丝甜意也汩汩地冒着泡,教人难以忽略。
“……我渴了。”耳边听到她了然的笑声,恼怒地在她的手臂上掐了一把,又觉得自己无计可施的幼稚,只好放开手,硬生生转移了话题。
她也很有分寸地止住了笑意,生怕惹恼了我,便顺着我的意思倒了半杯茶水,殷勤地送到我嘴边,作势要喂我。
侧眸瞥了一眼,见她嘴角紧抿着,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眼中虽还是蕴着几分笑意,一双幽邃如渊的眸子却满满倒映着我的身影,一瞬不错地望着我,倒教我心中一动,不再推辞,就着她喂到嘴边的茶盏抿了几口。
“还要么?”她体贴备至的样子,又与一贯的冷漠强势大相径庭——我没有办法否认,抛开那些伦理束缚和未知的罅隙,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吸引着我,好像每多相处一分,就更沉迷一分。
我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可是想要抽身远离,又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呢?
至少这几次的尝试,都是以失败告终的——尽管也有我自己一次次纵容的缘故。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定了定神,我不动声色地从她怀里坐直了身体,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原本我的打算是去西宁投奔端王,顺便归还那枚统兵的虎符,然而邝希暝的出现将一切都打乱,教我不得不被她牵着鼻子走——或许乱的不仅是行程,还有我并不坚定的想要与她保持距离的心。
“荣息城外的白云谷。”她蹙了蹙眉,却没有阻止我坐直身子离开她的怀抱,而是取了两只靠枕塞进我的后腰,看我靠实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荣息、白云谷?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看她一脸高深莫测,眼中却含了一丝期待,像是盼着我能够想起些什么来……我叹了口气,确定自己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印象,也不愿说出来惹得她失望,只是默默地端了茶,小口小口地抿着,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好一会儿没有等到她的声音,我心里“咯噔”一声,又抬头看去,却见她神色如常地望着我,自然地与我对视着,还不忘回了一个清丽柔和的浅笑——方才眼中的期待也很好地收敛了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可越是这般若无其事,越是教我心中钝痛,油然而生一股深重的愧疚与负罪感。
“白云谷,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我的家……所以,我想带你来看看。”我不知道她欲言又止的停顿是在顾忌着什么,但是显然,她话中之意更教我在意,也更摸不着头脑——邝希暝既是皇帝,童年自然应该是在皇宫里度过,缘何她会说这白云谷才是她的家?难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让她被送出皇宫,不得已在宫外长大?
然而我更不解,也不敢深想的却是她最后一句所言:为什么想要带我看看呢?
这里对她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怀着满腔疑惑和纠结,马车徐徐到达了邝希暝所说的白云谷。
这是一座距离荣息城镇不远的山谷,从城里出来只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若是骑马,最快只需一柱香的功夫;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在荣息城通向山谷的官道上,安静得可以说是人迹罕至。
我本以为会有的砍柴人、采药人和猎户却一个都不见,似乎我们是唯一的来客;甚至于在听闻我们是要去白云谷时,那家客栈的店子脸上的表情就像见到一群送死的傻瓜一般。
这白云谷有何玄机,教人对它讳莫如深,敬而远之?
嘴上不曾提及,但我心中确实对邝希暝认定的“长大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马车在谷口界碑前缓缓停下,邝希暝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撩开车帘,手一撑便潇洒自如地坐上了车辕,从驾车的护卫手中接过缰绳。
眼看着那两名坐在马车前的护卫跃上了另两名骑马的同伴的身后,四人两骑冲我们行了半礼,随后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她、她们……怎么走了?”等到连马蹄扬起的灰尘都没影儿了,我才愣愣地转过头,问向老神在在地靠在一侧,从容不迫地把玩着缰绳的邝希暝。
“白云谷里机关重重,不是她们能对付的,所以我让她们先回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抖了抖缰绳,催着拉车的马儿动了起来,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放心,我会护着你。”
我当然相信她能够保护好我,可是这几个护卫离开了,那不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都是我与邝希暝两个人独处么?
这才是我担忧的地方啊。
忽然想起,我这次离宫的目的,有大半是为了离她远一些,可是到了如今,怎么依旧与她纠缠不休呢?
似乎与我本来的目标,越发背道而驰了。
叹了口气,我不再看她,自暴自弃地坐回车厢反思自己,却生不起丝毫就此停车分道扬镳的勇气……大概从我默许她以护卫姜灼之名坐进马车的那一刻,就预示着我与她难以斩断的羁绊吧。
厚重的云层在天上成片成片堆积着,攫取了明媚的晨光。
谷里的天色阴沉了下来,正如我此刻阴郁摇摆的心情。
没过一会儿,果真下起了绵绵细雨。
山中苍木林立,花草茂密,虽然处处皆可避雨,可是于马车而言却大有不便,相形见绌之下,走走停停地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仍在辨不出方向的小道上打转,而雨势越来越大,隐隐有雷鸣电闪之兆——在前头驾车的邝希晗身上,衣服已然湿了大半。
她不以为意,却教人看得心急,连忙将她拉进车厢里避雨。
山色空蒙,雨幕茫茫,初时不觉,时间久了便察觉到了一丝寒凉。
我用衣袖替邝希暝擦着脸颊与额上的水珠,看着她的发丝不断淌下水来,衣袍也是湿透,贴在身上定是难受得紧,有心让她脱下来换身干净的,可是想到车厢就这么方寸之地,而她若是当面解衣,我便是一览无余,心底尴尬之意顿起,竟是踟蹰着开不了口——羞窘有之,更多的却是不愿教她误会我趁人之危占她便宜。
此念一出,我又是一愣:我与她乃是血缘姐妹,且同为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大不了,我转过身闭上眼睛便是。
暗笑自己多想,我正要开口,却不料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还来不及说什么,又是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涕泗横流,狼狈不已,身子也不自觉打起了寒颤。
她脸上的戏谑之色顿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伸手在暗格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一支火折子似的小竹筒,掀起车帘,对着天空拧了几下。
就听一声尖锐鸣啸,一道刺眼的焰光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炸裂开来,便是泼天的雨帘也遮不住刹那的光耀。
“这是……信号箭?”我虽是问她,其实心里已经肯定。
“谷中仆从看到信号箭,自会寻来接应,安心等着便是。”她笑着握了我的手,来回搓了几下,想要替我取暖。
我瞥了她一眼,因为她脸色苍白,手心也略带潮湿凉意,到底心软了几分,没有抽出手来,只是偏开脸去看那雨幕,并不理睬她。
——既然有这信号箭,为何方才不拿出来,白白浪费这么些时间?
也不晓得在打什么小心思,恁地恼人。
她口中的仆从来得迅速,几乎是盏茶的功夫,从那迷蒙得只剩下残影的白色雨幕中显现出几道深深的轮廓来。我正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不多时,那几道轮廓便近到眼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却是四个身穿水牛皮薄甲的高壮女子——四人合力抬着一顶五尺见方的矮轿。
“走吧。”我的目光还在那矮轿上打转,思量着这顶轿子的作用,就听邝希暝在我耳边轻轻叮嘱了一句,“抓紧。”
忽然脚下一空,身子便离了马车。
来不及惊呼,才刚下意识地伸手抓住近在咫尺的支撑,眼前一暗,那遮天的水幕便被隔在了五尺见方的矮轿之中。
她的手臂紧紧地搂着我的腰背,潮湿的衣襟贴着我的肌肤,分明传递过来的是瑟瑟凉意,可我却觉得心头发烫,脸颊都情不自禁地蒸腾起热度。
幽闭的空间里,随着时光的流逝,空气越发稀薄,这热度也在一点点地脱离控制,黑暗中只看得见她晶亮的眸子,闪着浅浅的微光,那如水的眼波竟是漾着一汪琥珀般的色泽,扣人心弦,动人心魄。
若非忽然从打开的轿门透进暖融的光晕,我几乎要溺死在那温柔的眼波之中——由着那擂鼓震天的心跳声充斥着耳朵,如初雪微晴的冷香萦绕着鼻端,由着那一下甚于一下的温热喘息扑面而来,泄露蠢蠢欲动的遐思,放纵汹涌而至的情潮……
当然,这一切都在顷刻间戛然而止。
——这轿门开得及时,却也不免教人失落着恼,过于及时了。
我看着透进的光晕下,邝希暝陡然黑如锅底的脸色,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