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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太聪明了,”圣骑士唏嘘着说,“他聪明地快要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除了冕下,他还真的敬重过谁呢?连基努在他的口里也不过是个‘糟老头’,他能在行为上重视对手,但是心里面却蔑视一切。”
“梅里枢机主教殿下怎么会这么狂妄呢?”希灵不敢相信。实在难以想象,一向对着谁都笑眯眯的梅里·贝芬,居然是这样一个人么?希灵曾在冕下那里见过这位枢机主教几次,穿着白与金交织的主教袍服的老人是个和蔼慈善的长者。他第一次与这位主教见面的时候,跌跌撞撞地冲进冕下的书房,没有注意前面的人,就一头撞在了梅里·贝芬的小腿上。
梅里枢机主教殿下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身手依然敏捷,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像个矮冬瓜一样的小希灵,没有让他跌到地上去。
希灵当时被撞得眼泪汪汪,只是因为不想哭出来才强忍着,他知道自己撞到了人,但是还以为那是冕下。
那时的希灵又小又软,还爱撒娇,他觉得虽然是自己的错,但是贪心地希望冕下能安慰安慰自己,冕下这么宠爱他,怎么会不出言抚慰呢?于是他就没有立即道歉,只是仰起泪蒙蒙的眼,委屈地看着眼前人。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不是冕下。希灵顿时脑袋一懵,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面前的老人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头,没有责备,只是安慰说:“可不要这么鲁莽了,下次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希灵难为情地低下头:“……嗯。”
他只听见面前的陌生人对着谁在说话:“……这就是你的小男孩?真是太小啦。”
“小没关系,”希灵听见了冕下的声音,笑呵呵的,“我有时间等他长大呢,我会慢慢教他的。他叫希灵,怎么样,喜欢他么?”
搭在希灵脑袋上的手轻柔地抚了抚:“不错,是个好孩子。”
没有向冕下告状,真是太好了呢。希灵不由得喜欢上了几分这个陌生的老爷爷。他抬起头,观察起这位初次见面的老者,他身上的气息温暖醇厚,令人安心。枢机主教发现了小孩子在看他,也低头看了回去。
老人蹲下身,他说:“我是梅里,梅里·贝芬,你可以叫我梅里。你是希灵,对么?这样我们两个就认识啦。”
记忆在脑海里翻滚,希灵恍恍惚惚回想着和梅里枢机主教殿下的寥寥几次见面。平和、愉悦,这是这位殿下给他印象最深的感受,和舅舅口中人的判若两人。
“……出色的才能和精明的本性给了梅里从高处俯瞰的资本,但他对人对事尚且有几分畏惧之心,从来都是一副谦虚的模样。然而在成为枢机主教之后,这一切就变了。”圣骑士娓娓道来。
“对于有才能的人来说,最痛苦是什么呢?”他说,“大概就是怀才不遇,不能大展手脚吧。”
“还没有成为枢机主教的梅里做事处处掣肘,没有足够的权利让他完全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来做事,虽然痛苦煎熬,这样的环境却养成了他早期谨慎小心的习惯。但是成为了枢机主教之后就不一样了。枢机主教是联邦权利最大的十几个人之一,他们为联邦制定计划、指引方向,这样庞大的、让人心醉的权利也消磨了梅里的少有的那点谨慎之心,沉醉于挥斥方遒的快感之中,渐渐变得目中无人,觉得自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是那些都是错觉罢了,”圣骑士直视希灵的眼睛,“所以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坐到了多高的位置,都要让自己保持一份清醒,独立地审视自己的作为。这世界何其之大呢?谁能够真的永远胜利永远正确?或许只有神明才可以吧,但是人却要保持自己的畏惧之心。没有畏惧的人和浅薄无知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越多,你就会发现你知道的越少。明白的人始终谦卑,不明白的人却以为掌握了世界,其实他就是个被自己欺骗的傻子。梅里就是头号的大傻瓜。”圣骑士直白地嘲笑起年老功高的同僚。
“他自诩智珠在握,洞悉一切,但是偏偏被自己的下属玩弄在鼓掌之间。有时候想一想也真是可笑。”
“他那么聪明,为什么还会被托兰玩弄?”这没有道理啊,希灵想。
“聪明人一旦自认为自己聪明,他就离失败不远了。自负让他固化了思维,惯性了行为——这代表什么呢?这表明他身边亲近的人能够揣摩他的心理、预测他的行为,一旦被人琢磨透了,梅里这个人就相当于关在笼子里的仓鼠,让他跑圈就跑圈,让他爬杆就爬杆,你知道仓鼠么?”
“知道,那种养在闺阁小姐房间里的小宠物对么?”希灵回忆起现在珀留城里小姐们喜欢的活动,“她们喜欢做个精致的镂空圆球,让这种金丝鼠在里面爬,一刻都不停歇的。”
“就是那个,梅里就是金丝鼠,托兰就是逗他的小姐。”
希灵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打了个激灵:“托兰厉害到了这种程度么?”
“他比起梅里当然是差远了,”圣骑士冷笑说,“但是他们这个家族遗传了察言观色、见缝插针的本领,钻营的本事叫人叹为观止!梅里虽然自负,但是能利用他这一点的人又有几个?不起眼的托兰,居然就是其中一个!他虽然没本事自己做出大成就,但是他却有菟丝子的本领,缠着大树往上爬,真是了不得啊!”
“把梅里琢磨透了的托兰,大胆地把自己的侄女儿嫁给了莱茵哈特的家主。过了几个月之后梅里才在旁人的提醒下发现了这件事,他当然是怒不可遏的,因为这是赤(chi)裸(luo)裸的背叛,谁不知道托兰是给他做事的?又有谁不知道他和基努不和?下属擅自的行动就像是他要向基努求和一样!这让他觉得颜面有损。另一方面,这也给他敲响了警钟,梅里当然是聪明的,他不会放弃蛛丝马迹,托兰不蠢,那他为什么会做这样事?本来托兰的女儿做了他的儿媳妇,托兰就已经是他实实在在的亲信了,又为何要向莱茵哈特示好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这让梅里警醒,暗自派人去调查托兰。而妙就妙在,托兰假装自己不知道梅里的怒火,还是每天老老实实地在梅里面前领差事做,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一个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他就会采取偷偷摸摸的行动,但是只要他动了起来,就不可能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但是如果这个人什么动作都没有呢?那就没有痕迹,也就没办法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梅里懂,托兰更懂。托兰当然知道自己是骗不过梅里的,他就没想着去做什么手脚,只是让嫁出去的侄女儿好好服侍丈夫,做好一个妻子的品德。这有什么差错么?根本没有差错,梅里又能查出来什么?这让本来疑神疑鬼的梅里渐渐放下心来,后来又听人汇报说格蕾茜·费拉拉在珀留城认识莱茵哈特家主之后就坠入爱河,非君不嫁,这件事就这样捋顺了,也让梅里相信了托兰表现出来的那一面。”
“其实,倘若托兰有了什么动作,梅里反而会痛痛快快解决掉这个小麻烦,但是托兰一如往常的忠心耿耿的情况下,梅里反而犹疑了。梅里太过于自负了,他觉得没人能瞒过自己什么,一旦对一件事得出了结论,就不再关注,撒手不管。即使托兰允许侄女儿嫁给对头的行为给他心里添了堵,但是在确定其中没鬼的情况下,他也只当托兰只是昏了头。毕竟那是托兰哥哥的女儿,又不是托兰自己的女儿,托兰又哪里能管得到侄女儿的婚事呢?梅里大概是如此想的吧,托兰正是抓住了梅里的这种性格,顺利地既避免了被怀疑的可能,又在梅里·贝芬和珀西·莱茵哈特面前挂上了名号。”
“没有动作反而比有动作更能达成目的?”希灵喃喃自语。
他听到舅舅继续说:“托兰这么费尽心机地把费拉拉家族的女孩儿送到各大权贵的府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其实这真的很简单——”圣骑士不屑地嗤笑:
“姻亲向来是一个家族人脉的重要部分,如果能够和有权有势的人家结上亲,可以帮自己的家族做到的事是不可想象的,而如果能尽可能的撒网和更多的、更有权势的人家结亲!这样编织而成的姻亲网,这其中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希灵,你尽可以去查查费拉拉家族近年来的情况,你就明白了。”
“费拉拉家族编织了一张网,这张网大得出奇,从高高在上的殿下们,到颇有清名的家族,费拉拉从这些人身上吸取养分,壮大自己,就像是寄生虫一样,不,他们比寄生虫繁衍地更快!”
“嗯……”希灵想了想,他皱着眉头认真地说,“但是这样的家族是不会有潜力的,舅舅!即使那些女孩儿尽心尽力地为家族谋福利,但是等她们老去死去,这些姻亲就要断了呀!没人会喜欢这样的媳妇的,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费拉拉不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而这些女孩儿生的孩子们,他们虽然有姓费拉拉的外家,但是他们又不姓费拉拉,只姓他们的父姓啊!”
圣骑士靠在沙发上,有点懒洋洋的,他伸手朝门口一指:“喏,看见没有?”
希灵被他的舅舅弄得稀里糊涂:“看到了什么?”他扭头朝门那边看去,但是只看到一扇门板,门是关着的。
“外面那个女人啊。”圣骑士嗤笑起来。
“你应该也想到了吧?”他说,“阿德拉蒂·费拉拉,她在我的身边扮演了什么角色?”
希灵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又看看衣服上的花纹,就是不愿意抬头看前面的人。
他早就猜到了,但是实在不想在舅舅面前承认。那是在太尴尬了。
“她是我的管家,是我的副官,是我的下属,”圣骑士慢慢地说,“更是我的学姐,我的资助人——我的监视人。”
“她……”希灵犹犹豫豫地说,“阿德拉蒂是想嫁给您么?”
“费拉拉家的女孩子都是为了这个而生的,”圣骑士漠然,“她来到我的身边就是想成为我的妻子,想成为十三骑士之一‘无畏之剑’路德维德·范夏尔殿下的妻子。”
“……”希灵觉得现在的舅舅像是一块冰,冷得彻骨,能把靠近他的人都冻死。但是他不想看到这样的舅舅!希灵抿着嘴唇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本能地抓住舅舅的手——
“您……您不要伤心。”他笨拙地安慰道。
但是这样的安慰难道不是在揭别人的伤疤么?希灵还是不明白人情世故,但是小小的孩子在真心地为自己的舅舅感到难过,眼里的心疼毫不作假,真挚地让人霎时温暖。
“舅舅……不难过。”圣骑士勉强地说。
“您……喜欢她?”希灵短短的一句问话却让圣骑士激动起来。
“我!我怎么可能——”他没忍住叫了出来,终于清醒过来最后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那您这么伤心,”希灵眨眨眼,“难道不是为情所困?”
“从哪里学来的混话!”圣骑士生气地在希灵额头上弹了一下。
“我只是——我只是……”圣骑士想要辩解,最后叹了口气。
“我只是为昌西感到不值得而已。”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每次看到阿德拉蒂在我面前做些可笑的动作勾引我,我就忍不住想起昌西,我想他值得么?值得为了这样一个女人送去性命么?如果让昌西知道她现在的丑态,还会为了她做出来的雪莲花一样高洁的假象蒙蔽么?还会为了这个女人去努力向上爬么?”
“为了费拉拉家族的野心送去性命,如果昌西知道他所认定的纯洁的爱情只是一块遮羞布的话,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呢?这个暴脾气,肯定会打到费拉拉家门口吧。为了费拉拉送命的年轻人又何其之多,我也只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罢了。”
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希灵,圣骑士直接说:“没错,费拉拉家族这样的行径已经引起大人物们的注意了,想要直接和权贵或者清贵联姻已经不现实,正如你所说的,那没有潜力。所以他们瞄准了联邦里年轻的天才们,给钱、给资助、给妻子,只为了培养忠于自己的在珀留城里毫无根基的天才们,把他们牢牢抓在手里,成为自己向上爬的梯子。”
路德维德冷笑道:“说来说去,还是脱离不了女人的裙角,费拉拉也只能玩这些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