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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浮云为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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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鸽一见落尘,呼扇着翅膀乖顺地落在她手边,毛茸茸的脑袋磨蹭着她的手指,像在撒娇,

    她一边轻抚着信鸽的羽毛,一边解下鸽子脚下的信笺,展开,陆穹衣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温润飘逸:

    小尘:得知你一切安好,楚天也即将成亲,我甚感心悦。陆家一切如常,只是少了情苑烛下静读的人影,冷清非常。情苑还在,寂寞的孤灯不知何时还可以映出人影?

    穹衣

    信上字里行间隐晦的情谊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许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也想起陆穹衣对她悉心的照料,还有那些精心准备的各种美食糕点,至少不会让她味同嚼蜡,难以下咽。那时候,她以为想见不能见的时光是最寂寞的,如今与他日日相对,最寂寞的是最紧密的相拥时,他梦中念的是别人的名字。

    “表哥来信了。”宇文楚天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她本就心有余悸,宇文楚天的声音突入其来,她毫无防备,受惊地退后数步,满脸来不及掩饰的惊恐惧怕。

    “怎么了?信上写了什么?”他目光扫了一眼绢布的信,伸手想要拿信。

    不想他看见信上暧昧的话语,她直接把信笺收进衣袖里。“没什么,表哥说陆家一切如常。”

    他也没有强求,收回了手,“我下个月想去陆家看望外公,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又要送她回陆家了。

    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吗?是该斩断所有的痴心妄想,不再打扰他幸福生活的时候了吗?可是她真的不想走,不想离开他……

    她抬起头,在刺眼的阳光下,静静望着他:“你就那么想送我回陆家?”

    他伸手触摸她的头发,原本是他最习惯的安慰的动作,此刻却让她再次受惊地避开。

    他看了看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僵硬地收回:“我想也没用,关键是你想不想?”

    她说,“我不想,可是你……”

    “嗯,那算了!”

    *******

    梦仪楼里,孟漫刚回房间不久,半撑着身子吃了点补药,她被蛊毒折磨了一夜的身体还是非常虚弱,便无力半倚在床边闭目养神。

    月娘帮她燃上了舒经活络的香薰,又为她放下幔帐,掖了掖床褥。

    看出她神色不对,月娘也不敢多问,只试探道:“梦姑娘,楼下有个客人等了你很久,好像有急事找你。”

    孟漫无力地摆摆手,“不见,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谁都不见。”

    月娘想了想,又问:“那宇文公子若是来了呢?”

    问完之后,月娘觉得自己多余,这个问题根本无需问,宇文楚天只要来,孟漫不论忙得多么分身乏术,多么身体不适,都会第一时间见他。

    “他不会来。若是来了,你就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让他明日再来吧。”她不是不想见,而是现在余痛犹在,脸色憔悴不堪,她不想让他看见她这个样子,怕他见了会流露出怜悯的表情,更怕他见了却丝毫没有怜悯之情。

    “是,我明白了,梦姑娘,你先休息一下,我让人去给你炖一碗燕窝。”

    “我什么都不想吃。”

    “哦,那你好好休息,我让小霞守在门外,你有事就喊她。”

    “嗯。”

    月娘退了出去,孟漫睁开眼,眼中的泪泉涌而出,湿透了衣襟。

    自从服了噬心蛊,她便和宇文楚天一样,每逢月圆必会被蛊虫折磨,要服了解药才能好受些。昨夜她给宇文楚天送去解药,他还是不肯吃,她本想自己先服下解药,再慢慢劝他,谁知一直身在重楼的孟饶突然出现,抢了她的解药粉碎在手指间。

    然后,孟饶带她去梦仪楼下的密室。

    他告诉她:“这解药你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你根本活不了三年。”

    孟漫大惊失色,看着哥哥,“你说什么?噬心蛊不是只会让人疼痛,不会伤人性命吗?”

    “那是普通的噬心蛊。你服的这种是我特制的,这种蛊虫会在曼陀罗的喂养下慢慢长大,会一点一点吸嗜人血,直至啃骨噬心。”

    她吓得整个人都懵了,半晌后才回过神,“你的意思,宇文楚天就只剩下两年的命了?!”

    “不错,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宁愿承受噬心啃骨之痛,也不愿吃解药。他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孟漫顿时红了眼眶,也顾不上自己毒发的痛楚,拼命往门外跑,孟饶一把抱住她。

    “你放开我,我去告诉他,他不能再吃解药了。”

    “太晚了。他体内的蛊虫已经长大,就算现在停服解药,也不过是多活几年,多受几年的罪。”

    孟漫全身虚脱,一双血红的眼睛怨恨地瞪着她曾经最爱的哥哥。她身上的毒发作了,比起身上的疼痛难忍,她更难忍受的是心里的痛。她想不到,他已经阴狠至此,连她都可以欺骗,都可以牺牲。

    他扶住她,以真气帮她护住心脉,压制住蛊毒,“你别怕,你还有救,你身上的蛊虫还没孕育成形,只要停服解药,蛊虫便不会危害你的性命。”

    “我不用你管!”她骂他,打他,把他的抓得全身伤痕,他一直没有反抗,握着她的手臂,源源不断耗费真气帮她减轻痛苦。

    他越是隐忍,她越是愤恨,她甚至抓起剑来,刺他的手臂,他还是不躲。

    “漫漫,我知道你恨我。”孟饶说,“可我宁愿你现在恨我,也不愿看到你将来痛苦。你真以为他会因为你对他真情以待,就会对你心存感激,手下留情?!你错了,但他知道我们是在利用他,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他这样人,只有死了才不会成为我们的威胁!”

    她失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

    “漫漫,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忘了他,会遇到真正对你好的人……”

    她摇头,拼命摇头,“你这么多年,可曾遇到过?你这么多年,可曾忘了安柔儿?”

    孟饶闭上眼睛,哑声道:“我就是不想你跟我一样,才非杀他不可。”

    痛楚让她全身抽搐,她只能不停地说话,才能暂时忘了痛楚,她断断续续低喃着,“哥,我从小跟着你在……不见天日的重楼长大,天天跟着你杀人,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看见他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还会笑,会哭,会心跳,会心痛,我才像个活人。你可不可以别让他死?还有没有办法……能救他?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就算用我的命换他的命也行!”

    “如果你不是每次月圆之夜,都到处找他,逼他吃解药,或许还有办法,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这是孟漫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昏迷后,她一直在反复说着:“我恨你,我恨你,如果他死了,我不原谅你……到死都不会……”

    昏睡到了天亮,她身上的疼痛渐渐减轻,她才幽幽转醒。她没有多看孟饶一眼,一步一步走回梦仪楼。

    ……

    孟漫正伏在床上低声抽泣,听见门外响起月娘的声音,“宇文公子,梦姑娘身子不太舒服,她说今天谁也不想见。”

    “我也不见?”宇文楚天问。

    月娘支吾了一阵,道:“是的,你若有事,明天再来吧。”

    “我现在就要见她!”

    月娘到底是没拦住,宇文楚天直接推门而入,彼时,孟漫正好撩开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情况,正好看见宇文楚天快步闯入。

    她来不及擦拭的眼泪,以及苍白憔悴的容颜,毫无遗漏地落在他眼中,一向冰冷的目光忽然多了一丝情绪。

    经历了一夜的痛苦折磨和悲痛欲绝,此时看见他,看见他眼中的冰冷融化,她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泪水更难抑制。

    她收回手,轻纱幔帐落下,隔住他的眼神。他也没有再逾越,站在帘子之外,垂手而立。

    她垂下脸,擦去脸上的泪痕。心里是灼烧的疼痛,她的嘴上还是冷硬如常,“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一大早就来找我?”

    他的声音却不似以往的冷硬:“昨天晚上,是你吗?”

    孟漫微怔。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她是真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究竟隐含什么意思,但她知道一定有深层的意思。

    她的回答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宇文楚天清了清嗓子,又道,“我记得昨晚你在我昏迷时,又喂我服了解药,蛊毒缓解后,你说要扶我回去……后来曼陀罗的药力发作,我完全失去意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等我醒过来,你就已经走了……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浮山的,你离开的时候,可见过别人?”

    她没有急于回答,细细琢磨他的话。

    以前,他每次毒发她都会找到他,逼他吃解药,曼陀罗对他的影响力远超过常人,他每次吃过解药之后都会产生幻觉,看到很多不会看到的人,特别是等到曼陀罗的毒性完全控制他的思维,平时少要寡语的他经常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还会喊爹,娘,小尘,有时也会喊裘叔或其他人,最后沉睡不醒……

    他说他昨晚服用解药之后,看见了她,那应该是幻觉,可是,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是因为他心底深处,希望她在他身边吗?

    心中流过一丝温暖,她嘴上还是冷嘲热讽,“哦?你一大早就来找我,原来是因为醒来时看不到我,想我了?”

    “我来找你,只是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你以为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不语。

    隔着帘幕,孟漫看见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几次欲言又止。能让宇文楚天这种心冷血冷的男人犹豫不决,他所以为的,必定是难以启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