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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萧铎提前结束战事, 与义武节度使孙友行和代州刺史痛饮了三天的酒, 孙友行特意来敬了周嘉敏一杯:“二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后, 与众将士共同进退。那日契丹人攻城, 二小姐在城楼上跟军医一起抢救伤者, 面不改色。我孙某人佩服得很啊!”
周嘉敏站起来,痛快地喝光了杯中酒, 说道:“节帅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将士们奋勇杀敌,不顾性命, 我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痛快!巾帼不让须眉!”孙友行赞道。
在场的将领也都对周嘉敏交口称赞, 只魏绪低头喝闷酒。他明明看见那日在城楼之上,周嘉敏一直蹲在角落里躲着箭矢, 看到孙友行等人上来了,才冲出去装作抢救伤患。魏绪因为刚好在制高点观察辽兵攻城的情况, 所以全都看见了。他以前觉得这个二小姐就是太傲气了,现在是根本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好在老章总算正常了一些,没有在后头搞什么小动作了。
三日过后,萧铎便率大军班师回朝。临行前,他收到一封来自邺都的信,里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把红豆。红豆是相思的意思。他顿时归心似箭,决定只带着魏绪和一小队骑兵先行,章德威率大军在后。
周嘉敏和霍元、霍甲得知冯氏已经在京城的消息,与萧铎同行赶路。周嘉敏儿时跟周宗彦学过骑术,这几年在外游历也多是扮男装骑马,因此并不算吃力。一行人途径太原府,太原尹刘旻特派手下邀请萧铎入城一叙,顺便为他庆功。
萧铎不大想理会刘旻,这厮对朝廷一向阳奉阴违,总想着自保。就说这次抵抗契丹,孙友行是先向他求援的,他却无动于衷,孙友行只能转而向朝廷求援。萧铎最看不惯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但后续大军要经过太原,总要休息整顿,还要刘旻这位太原尹多方关照。而且刘旻是皇叔,萧铎若此刻直接拂了他的好意,他下不来台,暗地里给章德威和天雄军使绊子,就麻烦了。
萧铎想了想,命骑兵在城外暂时驻扎,只带着魏绪、周嘉敏还有霍元、霍甲进入城中。
刘旻在官邸外亲迎,他穿着交领便袍,阔额宽眼,美须髯。与萧铎互相见礼之后,便看见萧铎身后男装扮相的周嘉敏,一眼认出了她是女子,心旌摇动。
“这位是……”刘旻特意问道。
萧铎抬手介绍道:“魏国公之女,周嘉敏。”
“哦,原来是周二小姐。周家小姐的美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刘旻笑着夸赞道,目光在周嘉敏身上梭巡,周嘉敏很不舒服,将霍元拉到身旁挡着。
刘府准备了盛大的宴会,太原府的官吏悉数到场。刘旻请萧铎上座,吩咐上酒菜,进歌舞。席间,太原府的官吏纷纷前来敬酒,说到这次与契丹的交战,难免奉承萧铎几句。萧铎神色淡淡的,并没有居功自傲,却拒人于千里。
周嘉敏看着被众星拱月的男人,心中感慨万千。她究竟错过了一个怎样的人?这男人是那么耀眼,人群中一眼便可看见,强大,富有力量,仿佛无坚不摧。纵然满脸冷漠,不把一切看在眼里,甚至从眼底还透出几分蔑视,但他也的确有高高在上的资本。
那场山谷之战,她虽未曾亲历,但是听军中的将士人人热血沸腾的转述,慷慨激昂,她好像身临其境一样。他们将得胜归来的萧铎高高抛到半空,欢庆胜利。而萧铎只是淡定地脱了带血的盔甲,蒙头大睡了三天三夜。
这样一场可以载入史册,振奋人心的战役,于他而言,好似轻松得不过弹指一挥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抓住他。如果当时她不是那么骄傲,现在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吧?怪自己有眼无珠,怪一门三后的预言蒙蔽了她的心。她现在只想要他,他的成功,他的荣耀,她都可以与他分享。现在还不晚,一定还不晚!
宴席过后,萧铎跟着侍女回房休息。他喝的酒不多,脑子还十分清醒,只是白日赶路确实有些累了,倒在床上便想睡觉,衣服鞋袜都来不及脱。侍女看着心目中的大英雄就在眼前,心跳如捣,想要悄悄上前帮他脱了鞋袜。可她刚刚蹲下身,就听到萧铎说:“不用你伺候,出去吧。”
侍女又失望又紧张,原以为萧铎喝醉了,没想到他醒着。行了礼之后,匆匆退出去了。
萧铎睁开眼睛,看着手腕上的草结,想起家中的那个小迷糊。不是不给他写信么?竟然寄了一把红豆来。弄得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回到她身边。自己那时候受伤,硬被她套上了这个草结,然后便像魔咒一样,被她给套牢了。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收到他要回家的消息,心里期待么?他传回家中的信故意没有提到自己离大军先行,回家肯定会吓她一跳的。
他笑了笑,把草结放在胸口的位置,正准备睡觉,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压抑的哭声。他记得好像是周嘉敏住在隔壁?
萧铎警觉地坐起来,仔细听,那哭声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喊叫:“茂先,救我!”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萧铎迅速冲出屋子,一脚踹开隔壁的房门,看到刘旻将周嘉敏压在床上,一只手还捂着她的嘴巴,两个人皆衣裳不整。萧铎大怒,过去一把拉开刘旻,将外袍脱下,裹住周嘉敏。周嘉敏扑在他怀中大哭,萧铎怒斥道:“刘旻,你什么意思!魏国公之女,你也敢下手!”
刘旻被萧铎甩得险些摔倒,指着周嘉敏说:“我什么意思?是她跟我眉来眼去的,我以为她邀我来她房中。哪知道她又故作矜持!”
“茂先,我没有!是他忽然跑到房中对我图谋不轨。我不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的。你相信我!”周嘉敏一边哭一边摇头,紧紧地抓着萧铎的衣襟。
萧铎懒得跟刘旻废话,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临出去时,冷冷地对刘旻说道:“今夜便全当作是刘大人醉酒,做了糊涂事。刘大人的酒我们也喝过了,不在府上多做叨扰,告辞!”
萧铎抱着周嘉敏去敲魏绪和霍元霍甲的房门,他们仍在睡梦之中,看到萧铎的脸色,再看看埋在他怀中哭泣的周嘉敏,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听萧铎说要离府,几人连忙收拾东西,去马房牵了马来。
萧铎把周嘉敏抱上马,问道:“自己可以吗?”
周嘉敏惊魂未定,抓着他的手不肯放。萧铎想了想,翻身坐在她身后,驾马离去。
……
有了在太原府的教训,同时也为了尽快赶回邺都,此后沿途再有人相邀,萧铎一律回绝。
魏绪知道刘旻那混账东西跟杨信是一丘之貉,好色成性,可没有想到,刘旻竟敢在他们眼皮底下,对周嘉敏做出那种事。他同情周嘉敏的遭遇,对刚开始两天她跟萧铎共乘一骑,也没说什么。为了保护周嘉敏的名声,萧铎让他们不要外传关于那夜的事情。可随行的骑兵不知缘由,有的甚至偷偷来问他,军使是不是要跟二小姐在一起了?那邺都的夫人怎么办?
魏绪有苦说不出,只能暗自祈祷这些事别传到韦姌的耳中。
出了洛州,离邺都已不到一日的路程了。萧铎为了尽快到家,没有走官道,而是走小路,要经过一片树林。他记起自己离家时韦姌的叮嘱,虽觉得不会发生什么,可还是多留了个心眼。
这片树林从前走过,不觉得什么,今日却格外地安静,只有他们这一行人的马蹄声。日光斑驳,树影婆娑,丝丝微风拂面。空气中仿佛涌动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萧铎忽然勒住马缰,“嗖”地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他拔出腰上的剑抵挡,吩咐队形不要乱,然后驱马横在周嘉敏的马前。这种下意识保护的姿态,只是出于他保护弱者的本能,却让周嘉敏心花怒放。
此地的确适合埋伏,但谁这么大胆子,敢在邺都之外伏击他?
萧铎还来不及多想,便被接连而来的箭雨分了心神。箭矢来自四面八方,射箭之人显然埋伏在树丛之中,人数还不少。萧铎命令所有人下马,给魏绪递了个手势。到底是同袍多年的默契,魏绪立刻会意,以马体为掩护,纵身扑入树丛之中,然后便传来打斗之声。其它随行的士兵见状,也纷纷效法,在地上打着滚躲避箭矢,滚入四下的树丛之中。
萧铎将周嘉敏拉在身后,挥手挡箭。他的身量高大,好像这世间最坚固的盾牌,极有安全感。周嘉敏下意识地抓着他的手臂,紧紧地贴靠着他。霍元霍甲也挡在他们的两侧保护。
魏绪和随行的士兵将那些放暗箭的宵小一个个给揪出来,按跪在地上。魏绪把其中一个人的脸狠狠按在地上,骂道:“你爷爷的龟孙子,敢偷袭老子!敢不敢把自己的大名报上来!”
那人整张脸被魏绪压得扭曲变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来。
忽然,跪着的那些弓箭手,各个嘴角流血,倒在地上。霍元霍甲忙上去查看,对萧铎摇了摇头。
萧铎蹲下身,想拉开这些人的衣襟,检查他们身上有什么可以认出的标志。这时,一名倒在萧铎身后的人忽然从袖中拔出匕首,跳了起来。
“小心!”周嘉敏离得最近,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帮他抵挡那匕首。萧铎本可以避开,但忽然被她抱住手臂,只能揽着她的腰,反转过身子,硬生生地挨了那匕首。
魏绪一剑穿透了那人的胸膛,看到萧铎后背插着匕首,单腿跪下:“军使,您没事吧!”萧铎在战场上经常受伤,这屈屈匕首,没有伤到要害,应该不是太严重。
“茂先,茂先你怎么样?”周嘉敏扶住萧铎,关切地问道。
萧铎摆了摆手,却抑制不住喉咙涌上的腥甜。魏绪的手摸到萧铎的背,发现那血竟是暗黑色的,心狠狠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