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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修士知道“人生赢家”这个词,那么九成半的人都会用它来形容殷重烨,剩下的半成不是自视过高就是孤陋寡闻。
事实上,他确实是可以说是“气运冲天”这个词的活动标志。
殷重烨其人出身已无从考察,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出自凡人家庭,散修出道,本是万千无名散修中的一个,但是自从进入某个诸神遗迹并且成功得到传承后,他的人生就向着成功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除了对女人不感冒,空玄上人殷重烨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照着起点男主的模板长的。
他本可以一路成功下去,直到成神创|世,俯视众生——如果他没有在某次察觉到天地大劫的端倪,一时想不开封印记忆入世修行的话。
大概这辈子所有的霉运和无数人的怨念都集中在一起爆发出来,殷重烨遇见了图弥婉,然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在说这两个人的纠葛之前,殷重烨此人故事的开端要往前推很多很多年,彼时正是太古之末,神明已死,仙人还没有下凡。
殷重烨曾经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修士,追求大道,渴求实力,向往权势,看到出色的女修也会忍不住心生好感,除却远胜旁人的冷静和毅力,他和大部分男修有着相似的恶劣面。
一切的改变来自一份天大的机缘。
那时候他和挚友肖凛严探索一个秘境,传说那曾是神人陨落的地方,虽然出身顶级宗门截天剑宗的肖凛严对此传说表示嗤笑,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探索的热情。
因为一个极为隐蔽的阵法,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尊极其恢弘壮丽的宫殿,其周宝光错落瑞气千条,极尽浩大的神威笼罩着它,眼神停驻其上之时似能听见耳边盘旋着鸾凤齐鸣仙乐渺渺。虽然宫殿算不上庞大,但是所有他曾见过的宗门加起来都不及它半分威势,这是一座超过所有修士想象的仙家府邸。自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一道宽阔的道路出现在他的脚下,仙玉为石,仙植作草,直直地延伸向宫殿的大门。
哪怕一切的感官和先前的探索都告诉他这个秘境是个很温和的秘境,并没有什么阴毒的机关,秘境的主人似乎也是个光明磊落或者说清高自诩的人。面对着面前那座祥和而充满仙气的宫殿,殷重烨依旧克制住了内心的向往,他站在原地,仔细打量着它,终于察觉出了些许端倪。
这座宫殿看着依旧气势磅礴辉煌如初,实际上已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这说明它的主人已然陨落,没有主人灵气的供养,这座宫殿正不可遏止地衰落下去,或许再过上几百年,它也会和它的主人一样归于尘土。
殷重烨其人心智坚定,自然不会因这景象心生悲意,他发现的重点是,宫殿的衰败说明了它不是个幻境,这就排除了很大一部分危机。
故而他决定去闯一闯,他是个谨慎的人,却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人。
其间遇到的种种困难且不多言,总之他通过诸般考验后终于到了大殿。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有别于宫殿壮丽张扬外表的宫室,大殿显得极为朴素,四面青白色的墙上殊无赘饰,一方看不出材质的案几,其上置一尊青烟袅袅的香炉,墙上悬一副画像,画中是一道红衣黑发的女子背影,画外有四团闪烁神光拱卫着画像中的人。案几前则放了一个蒲团。
这是很明显地等待有缘人传承功法的布置,在上古之时很流行这种做法,若是有修士没能收到合意的弟子,便会在坐化之前布置一方静室,一方案几、一尊香炉、一个蒲团,再悬一幅自己的画像,大方者还会留下几件趁手的法器,而后封闭这间静室,于其外设下数种考验,静待传承者到来。静室绝大多数都布置得极为简单,以示不设陷阱,诚心寻求佳徒。
殷重烨顺理成章地在蒲团上跪下,虔诚地磕了九个头,那青烟陡然一盛,飘飘荡荡地织成一道窈窕的身影,她面目模糊,声音清淡渺远:“吾乃寂华神君,今欲收尔为徒,尔可愿?”
神君?殷重烨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神人的事迹,曾经举手抬足都可令天地变色的强大存在的传承近在眼前,他几乎可以触到自己所向披靡成仙成神的未来,饶殷重烨心性过人,此刻也忍不住激动万分,但吐出来的字却平稳不见分毫波动:“愿。”
那青影又道:“为神者掌道,一道属一神,尔承吾道,尔徒永不得掌此道,时久则师徒反目,故尔不得收徒,可愿?”
为神的前提是执掌一条道,这条道不得与任何人分享,故而如果收了弟子,就绝了弟子执掌此道的可能,也是绝了他成神的可能,时间一长难免师徒反目,是以他注定不能有徒弟。殷重烨从没生过收徒的念头,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愿。”
青影不再多言,烟雾凝成的袍袖一挥,一点明灭不定的光芒自画像上飞出,没入殷重烨的眉心,他只觉眉心一暖,下一瞬,整个静室所有的灵气向他涌来,紧接着,静室的墙壁、面前的案几、乃至整座壮丽的宫殿,秘境中的一切俱都化成精纯的灵气,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眉心,眉心的那点神光在浓郁灵气中缓缓崩解,诸多口诀、图像、甚至是对道的理解不断涌现,殷重烨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的指引运转起一种崭新而强大的功法,灵气无数次地洗练他身体的每个部分,他的神识则飞快地吞噬着汹涌而来的传承,整个人的能力在以一种快得可怖的速度攀升着。
就在合目入定前的那刻,殷重烨看见虚浮在空中的画像动了,画中红衣黑发的女人转过身来,她有一双锐利狭长的凤眼,斜斜上挑的眼尾将她的骄傲威严悉数吐露,她容貌美丽,却远非绝色,可是那通身气势却足以让所有美人失色,黑发红衣,一身凛然却也是满身凄怆,她遥望着门外,神色淡漠而透彻,她眼中似有无尽嘲讽,不知是在嘲笑凡世还是嘲笑他,亦或是嘲笑……自身。
这一切殷重烨已经无暇细想,最后一眼,他看见如血红衣如墨黑发尽皆灰白,那张凌厉张扬的脸上浮现一抹不知是落寞或是冷漠的笑,转眼褪尽了所有色彩。
下一念,填满识海的传承拖曳下他最后一丝清明。
那一刻殷重烨不会知道,或许最后一眼的冲击太过强烈,那张称不上绝美的脸会让他铭记大半生,一刻不曾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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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日做了一个梦。”高山之巅,云雾渺渺,黑衣黑发神色冰冷的男子随手搁下一个棋子,漫不经心地说。
“哦?”对面的青袍男子讶异地挑起眉,到他们这个级别早已不需要睡眠了,与其说是做梦还不如说是天道给的提醒:“天道不是很久都没有警告你了么?”
青袍男子是肖凛严,黑衣的自然是殷重烨,肖凛严所说的乃是当年他们出了诸神秘境之后的事。他们一出秘境面临的便是仙人下凡,天地陡变。乱世出英雄,就在那段混乱的时间里,殷重烨一飞冲天,举世皆惊。虽无人知道他得了什么传承,但他本人实力的强悍是有目共睹的,故而常有美人投以青眼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
殷重烨的悲剧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一旦他对哪个女修动了念,他就会整日整夜地做梦,梦里一遍遍地上演他和那女修的惨死情状,每当他试图入定,那画面就会顽固地出现在他眼前,搅得他不得安宁。如是再三后,殷重烨终于明悟,天道在阻止他找道侣。
就在他悟出这一点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眉心一热,一股无比强势的意念投入他的识海,他即刻就明白了那是来自天道的警告,解译过来便是:“你的师父死于弟子的背叛,她的弟子正是在道侣的唆使下不惜弑师妄图成神。因此你师父身故前心怀怨怒,你既已为人弟子,自当体恤师长顾虑,是以在征得师长同意之前,不得寻觅道侣。”
自此之后,殷重烨不得不控制自己和所有女修保持距离,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天长日久,殷重烨习惯了自我克制,空玄上人不近女色的消息也被传得举世皆知。尔后时光过如流水,故人陨落,知交零落,当殷重烨突兀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自己的死状惊醒的时候,世上知道他禁|欲真相的人原来只剩肖凛严一人了。彼时他久居高处,修为有成,时光磨去了他的青稚,风雨锤炼了他的心性,他早已真正成长为一个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的顶级修士,再想起从前在天道的压制下百般不忿的自己,竟然恍如隔世。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肖凛严不满友人的出神,又一次追问道。
“没什么。”殷重烨摩挲着手上的棋子,淡淡道:“我梦到了我师父。”
肖凛严满脸无趣地叹了一声:“不过是一张画像,你到底有什么好梦的?天道是想告诉你别欺师灭祖么?可这一点它不是都警告你几千几万年了么。等等,你还记得你师父长什么样?”
殷重烨没有说话,这么多年过去,天梯断裂,大劫现世,大地五分,连历史都从太古走到上古,哪怕是以修士的记忆力,十几万年前的东西也该模糊不清了。偏偏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惊鸿一瞥的女子,记得她远山般的眉,记得她墨色的发,记得她血染的衣,记得她寂寥又凌厉的眼神。
最初的时候他只是在被天道警告时时常想起这个罪魁祸首,但到后来,他却不知怎么对她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执念来。或许是因为他站的越来越高,看得越多便觉得世界越无趣,这世上便只剩下那么一个人值得他去探究去想象,关注多了,便情愫暗生。
“你还在找惊鸿前辈?”殷重烨突兀问道。
“自然。”
“哪怕你永远找不到她?”殷重烨尖锐指出,“哪怕她依旧心系诸行前辈?”
“哪怕是这样,我也不会后悔。”肖凛严眼神坚定。
“如果她陨落……”
“不会的!”肖凛严干脆地打断他,“如果真的这样,我便随她而去。她已成我的心魔,失了她,我会入魔的。阿烨,我真的真的会入魔的。”他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因为在他的观念里,为了楼闲盈入魔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殷重烨闭了闭眼,拂袖打乱棋盘:“你心已乱,这盘棋就到此为止吧。”
无人会知道,殷重烨在对自己说:“你看到了吗?情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东西。”更可悲的是,楼闲盈还没死,而寂华神君永不可能活。他的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果。
“天地大劫将至,我忽有所感,百年之后我将封印记忆入世重修,望有所得。”殷重烨起身,负手站在峰顶,今日无风,天地静得有如他的心境。
他想,是时候了,是时候忘了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