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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沉闷而压抑的咳嗽声自厚重的床幔里不断传出,干涩的咳嗽声夹杂着紊乱的呼气声,无不清楚地述说着床上之人正所遭受的痛苦。
“老爷!”
一直守候在屋中的一中年男子闻声立时睁开眼睛,布满了血丝的眼球鲜明地展现出男子神色的困顿,但是听到那声声的咳嗽,这一身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还是立时撑着疲乏的身子,快步来到床前,毫不犹豫地撩起床幔,急声唤道,“老爷!”
“咳咳,还不退开!”被唤作是老爷的人,透过已经泛起混沌的双眼,看着已经凑近床前的中年男子,顾不得自己已然有些堵塞的呼吸,侧过身体,低下头去,厉声喝道,“退……咳咳……退开!”
夹带着怒气的威喝因为主人长久的病困,溢出齿间时已然显得十分无力,但是却依旧令人清晰可辨其中的焦急之意。
“老爷。”被斥的中年男子却并未依言退去,只是止步在床前,神色焦急地看着双肩剧烈起伏的主子。
“咳!”床上之人沉声闷咳一声,一把抓过床头的一块布帛,掩在嘴前,猛地呕了一声,深色的水渍在布帛上缓缓溢开。
中年男子见状连忙取过一旁的痰盂呈到床前。
老爷将手中污浊的布帛丢到痰盂中,晃了晃身子,无力地倒在了床间。
“老爷可要用水?”中年男子小心地放好痰盂,出声问道。
老爷闭了会眼睛,方才有些气力,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见了也不多劝,自床边的铜盆中绞了干净的帕子,细心地擦去老爷面上的污渍,而后伸手执起翻折的被子,小心的为床上之人盖上。
被仔细服侍的人微颤颤地睁开双眼,已然浑浊的眼睛无神地看着自己的管家,抖了抖唇而后哑声说道:“你且仔细着自个儿,莫要……莫要败了身子,咳咳。”说着又是咳了几声,“切莫忘了……咳咳,遮面的布巾。”
管家连忙点了点头,应声道:“奴知晓了,老爷不必为此伤神。”
看着男子面上那浑不在意的表情,老爷就知道定是未曾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这疫病……疫病哪里是能……能怠慢的,咳咳,跟着出来的人已是倒下了大半……咳咳,你若是再有个差错,咳咳,又如何是好。”
“好好,老爷,是奴不是,是奴不是,奴记下了。”管家瞧着老爷气息越见急促连忙连声应到。
“我知你忠心,但是现□边得用的……便只余你一个,咳咳,若是连你也不中用了,又有何人能将我送回……送回家去,咳咳。”
床上躺着的老爷,神色暗淡,眉宇间透着浓浓的颓然之色,满身的病困将他折磨地形容枯槁,不过是和管家一般的年岁,现在一眼望去,却满是苍老,周身环绕着的也尽是郁结的死气。
管家听着老爷这一满含绝望的话语,鼻间一酸,喉中呜咽:“老爷,莫要多想,您定然是会好的,会好的。”
闻言,被疫病折磨地已然有些神识不清的老爷不再言语,缓慢地合上越渐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的顿下了头去。
管家不敢再出声搅扰,只得退了出去,无声地哀声长叹,弯腰拿起装着布帛的痰盂,走出了房间。
“管家。”侯在外面的小斯见到管家出来立刻弯腰见礼,却在瞧见他手中所拿的东西后,身形一僵,却终未敢避开身去。
即使看不见小斯的面容,管家也清楚的知道他脸上定然一片惊恐,也未出声斥责,只是无声的走了开去。
身后的小斯在管家离去后,立时惶恐地拍打着身体,好似想要拂去什么脏污一般,瞪大的瞳眸深处是无尽的害怕与深深的绝望,不单是他,在这处院落中所有站着的人都在一声声若有若无的低哑的咳嗽中,心生绝望。
不,不是这一院落,而是包含着这处院落的整一个小村中,都在一片痛苦的呻吟声中,弥漫着阴冷的绝望。
……
广陵城郊,望着遥遥远去的马车,橙衣少女瞪着身边的兄长,皱着娇俏的柳眉,眼含哀怨,不依地扯着兄长的长袖:“哥哥,怎的就不能依瑶儿一回?”
一身长衫的东方卿琼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堂弟与三少一同起行,车马随行早已得当,你这么突然的凑了上去,岂不失礼。”
闻言,东方卿瑶一把丢开手中的衣袖,怒道:“我倒是想要早早地收拾了,可谁又给了我信儿。”
作为一个想要亲近自家堂哥,却突然被拉来送行的后知者,东方卿瑶满心的不快。
“堂弟的身子得以安然,自是不宜闷在这荒凉的城郊。”见着妹妹气性不小,东方卿琼只得耐心劝道,“前段时日,祸事连连,面上瞧着已然浪静风平,但是细细一瞧,到底是落寞了些,父亲他们都深忧堂弟会就此落了心病,此时得知堂弟有心与友出游,自也希望能就此疏散了他心中的阴郁。”
东方卿瑶瞪圆了一双杏眼,不满地抱怨道“哥哥这是以为瑶儿想要偷溜耍玩不曾。”
东方卿琼笑得温良。
见着自家兄长那略微扬起的眉角,东方卿瑶跺脚轻踹一记,“你道堂兄时宜出行畅游,我又岂会忌碍着这些,然,你也言堂兄身子刚复,怎的就不知谨慎着些,依着堂兄的性子,那些个随侍又怎么照料得妥帖。”
虽然身家优越,却也经常一骑独行,继而风餐露宿的武林人士,东方卿琼很是不解坐着马车出游,并且有侍从随行的自家堂弟究竟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而且那个人是木三少,那个有着洁癖之疾的凌云三少,那是能照顾人的吗?”作为拐走的自家堂兄的罪魁祸首,东方卿瑶全然忘了木家三少在江湖中一向令人赞一声温煦雅然。
东方卿琼干笑一声,却也很是识时务地没有多做分辩,对于自从见着月堂弟后,自己一干人等骤然下降的地位,东方卿琼很是无奈。
“不过也就月余的时间,立夏之时,武林大会将开,到时堂弟自会前去。”不愿再在此处纠缠,东方卿琼岔开了话去,“时辰不早,玉翅怕是已经饿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想到堂兄送给自己的鹊鸟,东方卿瑶立马弯起了眉眼,不过又接着想到因着照料玉翅,不慎“丢了”堂兄,她又不善地看了身边的兄长一眼,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
被东方家主亲自吩咐安排下的马车,自然也不会是寻常人家出行使用的那般简单,外表朴素却绝不简陋的马车内,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精巧雅致,巧夺天工的各色机关使得陈设齐全的同时,依旧存在着宽敞而舒适的空间,这样的精心设计,令隐月和木烨霖这样当不得小巧的男子,依旧各自慵懒地靠坐在两边。
他们这样的名门子弟若是各自出行,绝然少有惹人注目的张扬,过分的高调只会令其他人不耻,然而却也不会费心的全然遮掩,泯然于众人只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有着规矩的人家都各自拥有着一份自己的尺度,因此马车有些怪异的徐徐慢性在道路上,虽然引得过客注目,却也只是多看了一眼,无人上前问询。
忽然,一直驾马晃悠在车旁的卫七,像是发现了什么,抬头望向前方,一身劲装的男子遥遥地立在路旁。
卫七皱了皱眉头,却也知道对方的来意,他策马靠近车身,出声请示:“主人。”
隐月也未睁开眼睛,只是启唇问道:“何事?”
卫七接着回禀道:“回主人,主上的属下在前方等候。”
主人是隐月,而那等候的属下自然就是车中的另一人木三少的人。
隐月睁开眼睛,侧首看向卫七的主上,说道:“三少何意?”
木烨霖自是知道身边的人既然这般突兀的出现在明处,定然是有着要事的,因而自是对着一派慵懒的隐月,含笑而道:“烦请二少爷稍候。”
隐月也未做为难,兀自重新合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车外一行十数人,都在刹那间停下了行进的步伐,安静地候立在原地,所谓“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木烨霖直起身子,理了理没有半分错乱的衣衫,打开车门向着前方走去。
男子在木烨霖走近后,立时侧身相迎。
“何事?”
“回主上,暗隐急件。”说完,便将怀中的一封信笺呈到了木烨霖的面前。
木烨霖取过信笺,垂眸而视,在看清了信上所述之语后,眉宇间下意识地拧出了疙瘩。
运力将信笺震碎后,木烨霖对着暗卫吩咐道:“令人稳住周边。”
“诺。”
挥退了暗卫之后,木烨霖迈步回到车中,却没有示意继续前行,而是对着正在小憩中的人,开口说道:“前边便是岔路,二少爷可有心思?”
隐月闻言掀眸望向木烨霖,勾着唇角,百无聊赖般慢悠悠地反问道:“不是三少欲领隐月一游吗?”
木烨霖寻了坐处,同样散慢着身姿:“二少爷长居广陵,见惯了城郭的繁华,此行不若便先前去一游山水的清灵。”
隐月看着木烨霖唇边的温润笑意,伸手卷着散落的长发,同样状似愉悦地点头应道:“三少想得自然周全,隐月诚心静待。”
看着那宛若幽谭,平静到淡漠,却又满含深意的眼眸,木烨霖侧首轻笑,沉着嗓子缓声相应:“定不负君之所望。”
“山纳苍灵,使吾心清幽,烨霖不过方才有所思虑,便已然心中跃动,不知二少爷意下如何?”
“窥见三少语中之急切,隐月问心自有所想。”隐月支起身子,说得别有意味。
木烨霖浑然未觉般,说得坦然:“自古‘兵之情主速’,光景易易,今日我等为那山中之景,少不得也要急行一番。”
隐月已经理好了散落的发丝,对着身旁的紫衣之人,也懒得再继续与之饶舌,身形一动,便已然下得车去,木烨霖略有错愕,却也只是一瞬,轻笑一声也起身跟下车来。
隐月心神一动,守卫在车旁的两个武卫便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候立在一旁。
捡了其中一匹黑色的骏马,隐月无声地跃上马鞍,而后居高临下地瞅着车旁的紫衣人。
木烨霖见此,弯了弯眼睛,无声轻笑,接过缰绳翻身骑上另一匹骏马,对着那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风姿俊逸的男子,执鞭而道:“年少志轻狂,现春日正好,确乃当策马而行,以便不负二少爷之风流。”
说完,便一马当先向着岔路的一方疾驰而去。
隐月略微眯了眯双眼,挥起马鞭,同样策马而行。
原本在道上晃悠悠的一行人,转眼间便伴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消失在道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