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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故交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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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浅浅离去没多久,老方来了。

    老方,其实不姓方,姓袁,名正。之所以喊老方,是因为人长得方正,国字脸,即便不说话,人往那里一站便是一身浩然正气。二十五岁时是这个样,过了二十多年,也还是这个样,年轻时不显得年轻,等上了岁数也不显老。

    当年贺湛江与老方,因各方面技能出类拔萃,被选□□任特训班正副班长。特训班是军区新出的第一批试验班,二十个半大孩子,是从全国各地高校选□□的,可谓是万里挑一,军区对这群孩子的定义是要培养出特种兵精英中的精英。

    葛向东是那批半大孩子里,年龄最小的,15岁的半大小伙子,所有人都当他会是最先被淘汰的那一个,但是,试验班的人数从二十个缩成十个,葛向东还在班里,后劲十足。从十个缩到五个时,葛向东成了五人小分队的队长,开始带着小分队接受任务,屡次建立奇功。

    不过五年时间,葛向东成了全军区最年轻的上尉。前途不可限量。当年,贺湛江与老方,也因带班有功,同年授了上尉衔。当年,他们七人,热血沸腾,激情满怀,在高原上以雪代酒,誓言好男儿当血洒疆场,永不退缩,马革裹尸。

    只可惜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那一年,五人小分队接连遭受重创,在西南一带缉拿大毒枭老鹰时,许强、肖晨相继牺牲,随之一场变故,葛向东与贺湛江同时退伍,一晃二十年,眨眼,他也从部队上退了下来,五十岁的人在正团级上待了十年,退役到宜城任了个副处级的二线闲置,接下来的日子也就是混个十年等退休了。

    昨晚回到家,家里那位又免不得数落他一番,拿他跟葛向东贺湛江比,说贺湛江跟他同年,如今是市政协委员、GE集团董事,在市郊建了公益性质的养老院,出入受人尊敬,闲来逗鸟遛狗弄孙,尽享天伦。更别说葛向东,产业在国内各地开花,分公司开到了国外,原先手下的两个兄弟,一个是GE集团旗下安保公司老总,一个替葛向东坐镇西南边陲管着GE集团在整个西南的地产、物流生意。就是那两个牺牲了二十年的兄弟的家人,哪个不是收到妥善照顾?哪个不是大房子住着,儿女或留学国外或国内做生意的,只他老方是个窝囊废,安分正气了大半辈子,到临了,儿子结婚了还要跟着他们一起挤在政府分配的三居室老房子里。

    是的,自从他在正团级上一待十年,老婆的抱怨声是一年比一年来得勤,一年比一年直接粗暴。十年前,老婆建议他干脆自请从部队上下来,趁着还不算年纪大,找葛向东找点事做。他犹豫了十年,如今不得不退下来了,人已到知天命的年纪。老婆已经直接毫不顾虑他情面的骂他窝囊废了。儿子儿媳虽不言语,他也多少看出,他们是有怨言的。

    老方站在葛宅紫藤花廊下,四下看去,心里亦是免不得酸甜苦辣咸无为掺杂全不是个滋味。他一辈子正派惯了的,旁人都说他天生的浩然正气,越是如此,越是时刻要以正人君子做派来要求自己。现下为了家人,来找葛向东指点些生意经,坐在葛宅客厅喝了半天的茶,说了半天的家常话,左右看了又看,问葛向东:“那个叫做何浅浅的姑娘呢?”

    葛向东笑了笑:“闹别扭,出去了。”

    老方也明白,定是昨晚一群人的话,让何浅浅不免多想了。老方搁下茶杯:“该解释的还是得解释,该追还是得追回来。女人也就这样的了,该哄还的哄,哄几句也就过去了,不哄是不行的。”老方来了葛宅一趟,喝了小半天的茶,还是没好意思把真实来意吐露半句,带着一肚子的茶香藏着满腹的心思走了。

    老方出了葛宅,家也是不想早回的,回去也是受气,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给另外两个小兄弟大刘、大力轮番打电话想约出来聚聚说说话。

    谁知大刘已经赶最早的航班回了西南,电话里急哄哄的,只说下次再来宜城聚,隔着电话老方也能听到不断有人向大刘请示汇报。

    大力人在本城,应该是闲的,谁知打了三次才接通,老方刚说了出来喝喝茶,大力忙连连道歉:“哎呀,老大哥啊,真是不巧,我这待会还有两个会要开,按理说大周末的没这么忙,这不刚葛老大来了电话,让我明天陪着出差西南嘛,大刘那小子这会儿估计也忙得晕头转向了。老大哥,这样吧,等我回来,我一定自罚三杯。”

    老方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家都忙,都有事要做,一个个风生水起的,唯独他,已经是个半退休状态。

    老方调转车头径自往西开,开到了郊区。贺湛江几年前在这买了块地皮,历时两三年建了个超大的房子,把老兄弟五个的家全都搬到了大房子里,闹哄哄的一大家子人,据说逢年过节吃团圆饭,老兄弟一桌,小兄弟一桌半,孩子妇孺两桌半,拥拥挤挤好不热闹。老贺把日子过得甚是欢喜知足,说是圆了他们老兄弟五个以及他老娘至亲相守的梦。

    贺宅被贺湛江布置成了个农家庄园,园子里瓜果蔬菜一应俱全。葡萄架下,贺湛江手摇蒲扇坐在摇椅上,面前一溜排开七八个孩子,按照高低站着,最大的十四五,最小的两岁多。也不知是谁,趁着他在摇椅上午睡的功夫,给他画了个大花脸,还在他后脑勺技艺高超的剃出了个阿拉伯数字1来,胡子也被剪了个乱七八糟,明显是团队作案。贺湛江顶着个大花脸,吹胡子瞪眼,正在盘问谁是罪魁祸首。几个子侄辈垂手站在一侧,全是个忍俊不禁的表情。

    老方远远看着,又是一阵心酸。他与老贺同年,老贺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不能想,不能比。

    贺湛江见老方来了,把拷问孙辈揪出罪魁祸首的事交给了大儿子,招呼老方书房里去坐。

    老方心里不是滋味,也存心要给贺湛江添堵:“哎,我说老贺,我看另外三个都是大忙人,大刘一早赶回西南,大力在公司开会,明天一早陪向东去西南出差,怎么反倒你这个生意合伙人闲在家里,倒跟我这个部队里退下来闲得没事的一个样了。”

    老贺脚步微不可察的停顿了一下,旋即豪爽大笑:“他们爱操劳是他们的事,我可不乐意颠簸来颠簸去,享享清福才是最重要的。”

    老方紧随其后,闻言,嘴唇撇了撇,是个瞧不上的表情,贺湛江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上进的,年老了还是个大而化之。这样的人,幸得造化好。不然,有得吃亏。

    老贺摸着后脑勺,坐在书房太师椅上问老方:“老方,你来得正好,昨晚我是不是去向东家了?我怎么记得我见到那个栀子了,真是活见鬼了。”

    老方叹口气:“老贺你昨晚是醉得不清,那哪是栀子,是个叫做何浅浅的姑娘……”

    老贺立刻又响成了一道惊雷:“啥?向东真是有人了?”

    老方凝眉:“什么叫做有人了?老贺,你这都说的什么话?这些年还是没有长进,说话也不经脑子转一转,该改改了。”

    “老了老了,还改什么改?”老贺大手一挥大而化之,瞅住老方穷追猛问道,“哎,我问你,真有个姑娘跟栀子长得一模一样?”

    老方苦口婆心劝道:“老贺,这是向东的私事,你好奇一下就行了,别瞎搀和,你这边是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向东不容易,人也四十了,还是单身一人,我看他对那姑娘是有几分意思在里面,咱们睁只眼闭只眼等好消息就是,千万别搅和,砸了人家一桩好姻缘。”

    老贺闻言,一吹乱七八糟的胡子瞪大眼道:“老方,你尽说些没用的屁话!我告诉你,向东找谁都没问题,找栀子那个堂姐李静我没意见,就是跟我家如花似玉的老姑娘六儿谈到一块明天把她娶走我聘礼分文不收还倒贴几大卡车嫁妆,唯独不许找那个叫何什么的姑娘。”

    老方提醒老贺:“是何浅浅。”旋即笑了起来,“老贺,你可拉倒吧,你家那个老妹子昨晚我可真是见识了,整个一个女中豪杰,你镇不住也就罢了,倒是想得美,还巴望着向东接手。看来你没少创造条件跟向东推销你家老妹子吧。”

    提起家里那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老姑娘,贺湛江免不得愁上几句,愁过之后,言归正传:“我说,向东跟谁谈都可以,就是不许找那个何浅浅,简直是大晚上的活见鬼,跟那个栀子一模一样。”贺湛江一提到栀子两字,眉眼间全是不耐烦,甚至隐隐的是厌恶色。

    老方听不下去了:“老贺,我就不懂了,栀子跟你没什么交集,且又走了这么多年,你哪来的情绪?人家是招你惹你了?”

    贺湛江又是一挥手:“老方,我告诉你,你对栀子有好感是你的事,我老贺就是不待见她,要不是她,向东会背上作风问题?那事绝对不是向东做的,向东的为人我了解,当年我老贺不信,现在还是不信。别说是当年让我丢官卸职,就是现在要我这颗脑袋,我还是坚信向东是清白无辜的。”贺湛江伸手一指老方,“当年,你要是跟我一样相信向东,我就不信军区能把向东怎么样?说来说去,还是怨你,一个战壕里的兄弟,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兄弟,你不去信他的为人。我信,另外两个也信,唯独你不信。”

    老方也急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老贺,你别再说混账话,那是向东自己亲口认下的事,难道我没去向首长求情?难道我愿意五人小分队说散就散?带出他们,我下了多少心力,我对他们抱有天大的期望,到最后,死的死,走的走,留下我老方一个人,我能做什么?混到五十岁的年纪,一事无成。就因为当年那件事,我不也平白受到处分……”

    老贺闻言,毫不留情道:“老方,我跟你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功利心太重,太计较个人得失。名利是什么?那是个屁。兄弟才是过命的交情,你连跟你交命的兄弟都不信,你还能成什么事?弄个团职已经算你造化了。”

    老方没想到自己来贺宅求安慰不得,反倒因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讨得一身骂,一甩手,黑着脸愤然离去。算了,不求了,谁也不求了,老婆子骂就骂吧,自己好歹也还是个政府部门副处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不济,把积蓄拿出来,家人琢磨琢磨,做些小投资,指不定也能发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