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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幻成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画了简单的妆容,娇羞中又不失可爱,着了件月白色的绣裙,携着绿绮一早便敲开了牡丹楼的大门,若是真要帮那书生,就必须要先混进这牡丹楼。
“这一大早,你一姑娘家来我牡丹楼作何?”
昨夜里风姿动人的妈妈,散着头发,睡眼朦胧的看我,话语间带着恼怒,我碰的一声跪在地上,低头假装擦着泪水哭的梨花带雨。
“妈妈,小女名唤青芜,本是南城王老爷家小姐的丫鬟,幼时起就一直照顾小姐。前些日里小姐出嫁,我便做了小姐的陪嫁丫鬟,不想姑爷嫌弃我相貌丑陋,将我赶出府中。求妈妈可怜可怜我,留我住下,多个端茶倒水,洗衣煮饭的丫鬟也好。”
那人用细长的指甲勾起我的下巴,仔细的端详。“啧啧,倒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你这脸上的青斑...”
“是胎记,打从娘胎中就带出来的。妈妈,青芜多苦多累的活都做得,只要每天有地方住,有口热饭吃就行。”我伏下身子,干脆跪着爬在那人脚边。
“除了洗衣煮饭,还会些什么?”那人瞧我抱着琴,打量了半晌。
“从前小姐学书画和琴艺时,我在一旁陪着学了些时日。”
待我说完,妈妈让我弹了一曲,真真连我自己都要陷进那琴音去,这绿绮果然是把好琴。听罢妈妈不曾言语只转身上了楼,不出半刻,走下楼来,身后还跟着昨夜亭阁中的美人。
“青..青什么来着?”
“我叫青芜,妈妈。”
“寒烟从今日起,你于堂前假装拂琴,青芜在堂后替你。如此你便是这洛阳城中最具才情的花楼头牌,舞技琴艺皆了得,才可称得上完美,甚好,甚好。”
这夜起我在这牡丹楼中住下,用薄纱掩着半张印着青色胎记的脸,坐在堂下的檀木屏风之后替这洛阳城中第一的美女拂琴。
也是再这夜,从前被称作花瓶的沈寒烟,名声更噪。众人皆知,洛阳城中第一美女沉寒烟不仅人比花娇,更是才艺双馨,舞技琴艺皆是上乘。
“今日里寒烟为各位公子献上一曲,还望各位公子莫嫌弃。”沈寒烟穿了件素色的绣裙,唯有裙摆处绣了朵牡丹,细长的眉眼酌着淡妆,却不失气质显的干净纯洁。
我在檀木屏风后置好绿绮,轻咳了两声,琴音骤起。郭沔的□□水云,我喜上古琴也是因这曲。第一次听隔壁先生起便被它云水掩映,烟波浩渺的意境所吸。
引子是用泛音弹奏的曲调,圆润飘逸的泛音不断上扬的旋律,让人不经想起轻烟缭绕水波荡漾的优美山水。第二段起便缓缓进入主调,深沉哀怨,水气袅袅云影飘忽,继而加入散音,按音错落弹奏,水云激荡奔腾翻涌,刚劲有力一气呵成。再而舒缓平静带着些许惆怅。一曲罢,曾经汹涌波涛的□□水云至此风平波息。
“好。”座下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
“各位公子寒烟献丑了。”
待沈寒烟起身,我便收了绿绮从不起眼处回房。妈妈见我琴艺姣好,待我也算不薄,吃住都是上乘。楼中的姑娘有的混上好些年也未必有我这般的待遇。夜里人多时,妈妈便让我用轻纱掩半张面,帮着端茶倒水做些杂活。
沈寒烟坐在一个半秃的男人身旁,东城的刘老爷,靠着朝廷做官的亲戚竟也富贵起来,在这洛阳城中也算是富甲一方。眯着微醺的眼睛抓住沈寒烟的手十足的色相,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自从沈寒烟开始奏琴,他每晚必来,一掷千金更狠不得将他那万丈家财尽数交出。
听闻这刘老爷,脾气暴躁、生性凶恨时常殴打家仆,又十分好色,尤其喜爱才貌双全的美女,家中妻妾成群皆是文采出众,琴艺精湛之人。
我走过去将滚烫的沏茶之水倒在那人松弛枯老的手上,那人顿时将手抽回,站起身来瞪着我,怒火中烧。沈寒烟侧身看我,我对着她轻轻眨了眨眼皮。
看她无奈的叹气,继而堆起一脸笑容转身安抚那人坐下,用丝帕轻拭男人手上灼红的一片,“刘老爷不必动怒,为这笨手笨脚的丫头,气坏了身子不值。”
说罢又偏头看我,语气苛责。“你这丫头,楼里这么些贵客,哪个你也吃罪不起,竟不长眼的冲撞了刘老爷,还不快去端壶好酒来给刘老爷赔罪。”
我在沈寒烟的房中拭琴,沈寒烟沏了好茶放在我边上,“青芜不必为我费心,这些事我早就惯了。昨夜的事好在没闹大,不然即使刘老爷不追究,妈妈也定会责罚你的。”
我点头回应她,没有开口,这般的沈寒烟让人心生怜惜。
“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沈寒烟的丫鬟砚儿推门进来,慌慌张张的喘着粗气。
“砚儿,何事这般惊慌?让妈妈瞧见了,又该骂你了。”
“她这会儿子哪里还顾得上我,她正忙着...”砚儿正说着,突然停下,大概是看见坐在一旁擦拭绿绮的我。溜圆了眼睛不住的给沉寒烟使眼色,我假装没看见,低头继续擦着。
“不碍事,青芜不会同人乱说。”沈寒烟对着砚儿摆摆手,又走过来替我将茶水斟满。
这个生长在烟花之地的女子,竟出人意料的单纯,我抬头对她牵扯一个笑容。这般的风月之所如此轻易的相信别人,真不知是该替她庆幸还是惋惜。
“姑娘,我方才路过妈妈的房间,听见妈妈对冉竹说,东城的刘老爷要替你赎身娶你回去做小妾,妈妈似乎很高兴还说要趁着多捞一笔,听那口气订钱都已经下过了。”砚儿还没说完就开始抹眼泪,哽咽着发出细碎的声音。
“姑娘可要想想办法,那刘老爷在城中是出了名的凶残之人。姑娘若是真嫁去,定是要受欺负的。”
沈寒烟听罢竟没半点惶恐或是惊慌失措,只是平静的从袖口抽出丝帕来,替砚儿抹掉脸上的泪珠。这世间万法无常,亲如父子近如夫妻,亦难得终身相守,更何况其他。想来再是单纯之人在这烟花之地待久了也能认清些事实,便也不再作无谓之争。
“砚儿,你去禀了妈妈,说我自身不爽,今日里便不待客了。”
“姑娘...”砚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待看到沈寒烟平静的面容时,便生生将那话咽下,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沈寒烟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侧着身子倚在书桌旁看我。“青芜你可知,我每每看到你都是羡慕不已。”
“姑娘生得如此貌美,竟羡慕我这般丑陋之人,若不是知晓姑娘性子,我竟真要觉得姑娘是有意笑话我。”我放下手中的琴,端起一旁的茶水几口灌下。上好的雨前龙井,芽芽直立,汤色清洌幽香四溢,这样上好的茶定是要细细品评。淡淡的香味,唇齿之间久留不散。可眼下我只是个面上有青色胎记的丫鬟,便只得大口的灌着。
我自是知道沈寒烟话中的含义,只是这世间之事皆是有因才有果。若她真如我这般面有青斑,又如何做得了这洛阳城中的第一美女,如何享受这锦衣玉食金丝玉缕。只能做个府中丫鬟,任人践踏欺凌,一世清贫。
“至少你活的恣意,不被人掌握。”
“姑娘又说笑了,青芜不过是个相貌丑陋的丫鬟,从前府上小姐待我不薄才跟着学了些琴艺。如今若不是姑娘,恐怕青芜便是要饿死在路边,又何谈恣意。姑娘倘若真不想嫁,不如去同妈妈说说,兴许妈妈念在往日情分上便回了那刘老爷。”
“哪里有什么情分,我不过是她赚钱的物件,如今放着一大笔银子,她岂有不捞的道理。”良久,她说。“青芜,这便是我的命。”
我想宽慰她几句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宽慰。旁人不知,可在那冥府待了六百年的我怎能不知。这世间之人三生六格皆是定数,或许那其中不乏有人改变了过程,但始终无法改变命格结果都不曾变过,我无法不信。
看着她绝世的容颜在一声声叹息中苍老,我便真的开始怜惜这个从小就被卖入烟花之所的人,不再单单为了那个左眼下同样有泪痣的清秀书生。
这般的容貌却被禁在这高阁之上,不曾游历这世间美景,不曾品评万番美食,只得周而复始的取悦他人,或是被人赎身娶回作妾,抑或是年老色衰至死无依。
终是无一例外逃不出宿命中的悲剧。
这几日里沈寒烟以身子不适推了所有来客,将自己锁在房中,难得清闲的我被楼中的姑娘们缠着教她们抚琴。左右也是推脱不下,只得在晌午教教她们,想想也是可悲,竟连这供人娱乐的风月之所都免不掉在富贵权利的驱使下明争暗斗。